出了乾宸殿,齐靖渊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端着那张俊逸的脸庞。别人都从那好相貌上看出了不悦和冷漠,谢临溪却知道,他很高兴,端着脸是在憋着脸上的笑意而已。
因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齐靖渊双眼里的笑意在眼角周围蔓延着,眼睛晶亮,里面只有爽快。
谢临溪也觉得痛快,尤其是在齐靖渊连讥带诮把皇帝、太后和季明毅等人的心思毫不客气的点出来,没有在给他们留下什么遮羞布留余地的时候。
想到当时众人错愕不堪的样子,心情就更舒坦。
谢临溪没觉得齐靖渊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就算是不指明这是太后的心思,就算是让所有大齐子民都以为是别人想给太后庆贺,搬空国库的名头落不到太后和皇帝身上一丝一毫,就算这次阻止了这次事件的发生,齐靖渊也落不到一点好处。
他得到的只有无尽的诋毁。
还不如就这样呢,太后和皇帝既然乐意建圣麟台,就昭告所有人是太后和皇帝自己的意思。
国库之所以一直空虚,也有太后和皇帝的一份,用不着帮他们隐瞒。
以后天下人骂起此事时,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谢临溪知道自己这想法有点大逆不道,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生来就受苦,父不认母早亡,养父养母离世后更是齐靖渊拉了他一把,他考虑问题时自然是一心向着齐靖渊的。
再者说齐靖渊对小皇帝很用心,教导方面从来没有刻意捧杀或者把他往坏的方面引。政务方面没让他过多插手,除了小皇帝身体虚弱之故也是因为他年龄小,心性不定容易受人蛊惑。
但一直以来,齐靖渊对小皇帝一直很用心。
平日里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偶然冒出来后很快会被谢临溪藏在心底,就连齐靖渊都不知道。
今天齐靖渊突然打破了舒适区,不管别人怎么想,谢临溪是高兴的。
至少不用一直受那些憋闷之气。
更何况处在这个位置上,好比齐靖渊好比他,已经被世人认定是十恶不赦的毒瘤,做事不符合毒瘤的气质也不好。
一路上谢临溪心里想着这些,面上却未表露出一分。
回到景华殿,齐靖渊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单独留下他。
景华殿的门被关上之后,齐靖渊静静的看着谢临溪,然后他眼底的笑意终于控制不住,从眼角弥漫到嘴角,最后从喉咙里蹦跶出来。
齐靖渊笑出声,他笑的眼角发疼嘴角抽筋,最后整个人都软了,一副摁着桌子想要都没办法站稳要摔倒的模样。
谢临溪忙上前扶着他,齐靖渊顺势把头放在他肩膀上继续笑,浑身发颤道:“看到那群人的表情了没?可笑吧。”
谢临溪嗯了声,有些无奈的托着他想要往下滑的腰,把人往身上拉了拉道:“王爷。”
齐靖渊又闷头笑了几声,而后他错开身站稳,神色狡黠,眉眼间又傲又得意:“知道本王为什么要请那些大臣前来了吧。”
人多,什么话都会传出去。
尤其是里面还有一心向着齐靖渊的臣子。
太后不是想藏在其他人身后坐享渔翁之利,日后就算真的拿不出银子也扯不到她头上,他偏不如这些人的意。
现在很多人恐怕都在心惊不安,在想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好说话,里面是不是藏了其他阴谋。想到那些人会睡不着觉,他心里就痛快。
这样肆意妄为过,才会知道以前的日子有多么难熬。
谢临溪看着齐靖渊,觉得有些熟悉又很陌生。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任性的齐靖渊,和当初把他捡回家的那人慢慢重合了。
当时齐靖渊还是睿亲王,是皇帝的同胞弟弟。
在皇帝的庇护下,他活的嚣张任性,站在那里就是最好看的一道风景。他不需要想太多,只需要考虑是不是高兴。
自打他当上了摄政王,脸上的表情越发少,做事手段越发让人捉摸不透,活的也越发压抑。站在那样的位置上,想要维持一个过度的稳定,心狠是必要的,染血是必不可少的。
谢临溪看一个人时目光很专注,加上他有那样深情神情那样温润俊美的容颜,很容易让人误会。
齐靖渊的心微微颤抖下,他不动声色的转开视线道:“是不是在想本王为什么会这么做?”
谢临溪摇头道:“王爷一心为朝廷为皇上,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
“无双说话最惹人喜欢。”齐靖渊眉眼含笑:“因为本王想通了,这个世道就这样,哪里都是腐朽充满怀疑。我今日即便是成功阻止了太后修建圣麟台的心思,无非日后在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名声上多添上几笔。等到了需要用银子的时候,没有人会想起本王的所作所为,日后清算的时候倒是可以成为证据,用得上。既然这样,本王就由着他们,顺着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猖狂到几时。”
谢临溪顿了下道:“王爷高见。”
齐靖渊回眸,看着他眉眼弯弯。
谢临溪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同自己说这些,以前齐靖渊也会提一些东西,但绝对不会说的这么直白。
但很多事他根本不会问,也不想问不愿问不该问。
齐靖渊以前最喜欢他这聪明之态,现在是恨不得他愚笨一些能问出声。
不过还有机会,齐靖渊心想,以后时间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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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溪从景华殿出去时,是银六在外面当差。
齐靖渊身边人当差的时间是固定的,临到谁谁上,哪怕是刚上任的银六也不例外。不过大部分时间是金一伺候,金字辈的就金一一人,银字辈贴身伺候的时间不长。
因为出了前任银六的事情,金一被杖刑五十,正在休养。
所以差事由银字辈的内监暂时先顶替着。
银六看到谢临溪就有种生理上的不适。
他脑海中想到的全是谢临溪身上是血,笑眯眯却又格外漫不经心同他说话的模样,让人心底打寒颤。
谢临溪倒好,脾气好的同银六打了个招呼,然后才施施然离开。
出宫后,他直接去了天狱司。
天狱司的地下天牢里是阴暗的,许是受刑的人太多,血腥味弥漫,入了便有股浓郁的铁锈味。
前任银六的模样是挺惨的,双手被吊着双腿微离地,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破,胸口处更有烫伤后的焦肉味。
此时他头半垂着,疼晕了。
入天狱司落到谢临溪手中,不死也得脱层皮,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谢临溪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
冰冷的盐水朝前任银六泼去,血腥味弥漫,前任银六一个激灵醒来,伤口疼的让他闷哼出声。
在看到谢临溪时,他微微闭眼,一副无欲无求看淡生死的模样。
他的容颜被凝固的血和汗还有凌乱的发丝覆盖着,一时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细细看去,仍旧能看得出他面容清秀。
这也是,齐靖渊长得好,也喜好美好的东西,身边的内监宫女都是千里挑一的。他这么做也没别的意思,主要是觉得养眼。
谢临溪笑的温和良善:“六公公,咱们认识有几个年头,你既然不愿开口,那我也不能逼迫你。王爷说了,看在你服侍多年的份上,决定放你出去了。”
而后,他看着银六微惊的表情拍了拍手,吩咐道:“给他换上衣服,好生打理一下,到底是王爷身边出来的,不能给王爷丢人。”
这银六动了动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这也不怨他。
当初他刚被抓进天狱司,因为有自尽的倾向,就被谢临溪直接卸了下巴。
所以谢临溪对现在的银六说这人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自然不是说谎。
前任银六静静的望着谢临溪,他眼中先是恍惚而后大悟,看得出也已经想明白谢临溪这话里的意思。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没有想要说什么的意思。
谢临溪把他下巴合上,等了一会,看他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心里觉得分外没意思,便道:“六公公既然没什么话说,那就上路吧。”
一语双关,既是离开又是死亡,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开了。
谢临溪示意衙卫把人放走,他则转身离开。只是刚走几步,牢房还没有离开,突然听到身后有惊呼声和刀刃刺入身体的声音。
他回头,只见刚被人松绑放下的前任银六,憋住了最后一口气用手死死掐着身边一名衙卫的脖子,把那衙卫掐直翻白眼。
一旁有人拿出一把行刑的刀刃刺入银六的肚子里。
谢临溪快步走来,只见银六松开手,人倒在地上。那个差点被他掐死的衙卫半跪在一旁撕心裂肺的咳嗽着。
银六双眼迷离的看着谢临溪,嘴角吐血,弱不可闻的说道:“你也身不由己,可天理昭昭,死在你们手上的无辜人早晚会有人替他们伸冤的。”
说完这话,他闭上了眼,嘴角还挂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因要被放走的人死了,四下人都跪下请罪。
谢临溪看着已经安详死去的银六,沉默了半晌,他冷声道:“把他抬出去。”
有人轻声问道:“可要扔到去乱坟岗喂狗?”
谢临溪拧眉不耐讥诮道:“喂狗?我看要喂也先喂你们,王爷要放的人还没走出天狱司的大门就死了,你们还是想想自己的脑袋吧。程帅,把人抬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说完这话,他快步离开大牢。
跪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着,过了一会儿,有人戳了戳身边个头最大最黑的人道:“程头,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程头也就是程帅,身量是个大老粗模样,心却很细,时常跟在谢临溪身边,算得上是信任之人。
听了这话他站起身道:“什么什么意思,就明面上的意思,把人抬出去埋了。今个儿这事儿是咱们兄弟几个没办好,这小子临死前还给统领下套呢。”
程帅说这话带有一丝警告,为的是银六临死前的第一句话。他怕这话传到王爷耳中,会对谢临溪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是我没经验。”被掐脖子的衙卫周文哭丧着脸心有余悸的说道。
他是新来的,第一次执行任务没经验,没想到离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近了还会有性命之忧。
差点去阎罗殿,可不在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王爷那里?”还有人担忧道。
“王爷的想法你敢猜?”程帅翻了翻白眼道。
大家不敢说话说,默默抬起银六,准备把人埋了,算是给个死后体面。
谢临溪从牢房里出来,深深吸了口气。
鲜血味他闻了这么些年,按说已经习惯了,但有时还是觉得恶心反胃的厉害。
他在后堂换下官袍穿着白衣手拿鎏金折扇回家。
天狱司要有什么事,程帅知道去哪里寻他。
他住的谢宅,是当初接管天狱司后,齐靖渊送他的,门匾上的字是齐靖渊亲笔所题,铁划银勾锋芒毕露。
这宅子在离皇宫很近的朱雀街,这条街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他这处宅院不大里面物件却是非常精致的。
谢临溪并没有对齐靖渊说假话,他这谢宅真的只是一座住人的宅子。除了守卫,仆人都没几个,里面是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
谢临溪回去后,管家张伯是最喜欢的,念念叨叨说他瘦了,忙招呼着让小厨房那里给他做补品补补身体。
谢临溪并没有什么胃口,不过还是由着张伯吩咐折腾。
张伯一直跟在他身边,现在年岁大了,不过眼不花耳不背,他脸上常年挂着笑,眼角褶子不少。
说完家常话,张伯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道:“大人,这是今天有人放在门前的。门房没看到人,也不知道是谁。”
谢临溪看着锦盒上的花纹,他脸色微变,然后接过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放着一支破旧的白玉箫。
谢临溪喜欢萧,这是京城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有人为了巴结他,搜罗过各种萧想要献给他。还有人想借机生事,只是送去的他一个没收只喜欢自己淘才作罢。
谢临溪看着锦盒中的萧,他的手紧了又紧,勉强没有把东西直接扔出去。
最后他攥着锦盒边沿淡淡道:“张伯,注意着点门前,下次看到有人放东西,直接把人拿下。”
张伯看他脸色有异,也不敢多说什么,应了声是。
这事儿一出,谢临溪没了呆在谢宅的心情,便拿着锦盒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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