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黑雅告别后不久,宋玉便隐约感觉不对劲,却也说不清其中缘由,于是刻意放慢步伐,在同一个地方徘徊着等了三次风起,才捕捉到了远处树丛掩映间静止的点点深绿。
宋玉对何焕有种莫名的警戒,他相信对方会找到自己,但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如此之快。
将视线移开的同时,宋玉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胸甲,按照狩猎战的规则,比赛结束时,这块铁皮之下的信号源归属将决定他和何焕的在新生大赛的去留。放下手,宋玉如之前那样行动,不愿在此时惊扰对方。
如果让参赛的其他少年来评价,何焕绝不是值得他们留意的对手。虽然对方在体能训练中有过突出的表现,但血肉之躯注定无法与钢筋铁骨相抗衡,而何焕的机甲操控却是垫底,只要他们不出现太过严重的失误,何焕的成绩就永远是垫底,因此,初赛后没有一支队伍向何焕抛出橄榄枝。
但宋玉始终记得少年一枪正中王虫的场景,仿佛是关于超能力电影的海报一般惊心动魄,他还记得少年灵活穿越障碍训练的样子,那一刻被人超越的不甘现在仍潜藏在他的心底。透着怪异的成绩偏差丝毫没有削弱宋玉心中的危机感,反而让对方的存在更加瞩目。
大概人们对强弱的定义总是免不得受到自己主观因素的干扰,认定了何焕不足为惧的人们忽视了他出色的瞬间,而宋玉则是走向另一端,不断寻找证明何焕实力的依据。
宋玉几次故意露出破绽都没能使何焕出现,自己反而因为晃神丢失了对方的藏身处,在意识到情形在逐渐趋向不利时,他将双手搭在了两侧的按键控制台,表情因为认真思考而显得越发冷凝。
只要冷静下来,宋玉就能发现自己战略上的缺陷。他从比赛开始就被“防御者”的身份限制住了思维,一心只想着如何避开何焕守住信号源,事实证明,这种丧失主动权的作战方式并不适合他。
借着适合掩护的地势,宋玉反身靠在一颗树后,试图在这里得到短暂的喘息。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曾经在训练室恣意挥洒汗水的畅快感,他享受机甲和战斗,是因为当他看着战局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发展时,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满足感,仿佛这么多年压抑着的自己寻找到世界一隅,可以让他支配掌控,发泄积攒的愤懑与不甘。
被束缚太久,宋玉在用各种手段逃离这种窒息感,所以此刻,他并不打算继续这样下去。
再睁开眼时,心中叫嚣的情绪让宋玉不得不花了几秒来平息自己的呼吸频率,同时,他的双手在控制台上游走,动作快速地仿佛没有经过思考。
随着机甲参数被调整,少年挺拔的身形先是向前微倾,而后猛地被托起,仿佛他的脚下有怪物正破土而出。之前身形“娇小”的机甲转瞬间像是被展开的宝盒,身体四肢向周围延展,沉默地夺取空间和土地。
树干上和控制舱内的摄像头忠实的记录一切,不同视角下的画风迥异,一边是无机质的高大冷白机甲,一边是极致俊美却面无表情的少年,当人们意识到后者立于前者的身体内操控一切时,就像是看到了愚忠的钢铁怪物载着它目空一切的统治者,准备用不容反抗的力量使敌人臣服。
此时哪怕是对机甲之美缺乏感知的人,也会觉得自己挪不开视线,屏住呼吸安静地看着,心甘情愿投入一场席卷自己的漩涡。
坠顶基地开放区内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布满了屏幕和控制台,维持大赛顺利进行的人们来回忙碌,但当他们看到切萨雷将一组选手的监控放到重点观察的中央区域时,动作因为注意力转移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
粗壮高大的树干此时已无法遮掩住身后的巨人,宋玉也不为难它,转身走了出来,他胸口的信息源因为外甲的展开而失去了掩盖,就这么暴露在丛林湿润的空气中,似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压迫感以树荫之下为原点发散,辐射到远处的土坡,趴伏在那里的何焕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注意到这一细节的人们立即意识到一场战斗即将爆发,他们放轻了呼吸,生怕自己会打扰这两人。
为了迎接敌人,何焕松开自己重叠的外甲,他的动作十分小心谨慎,但远处的独/裁者早在等待这一刻,机械成为了他扩展自己感知的工具,当微风夹杂着一丝轻快的摩擦声传递到他的耳边时,几乎是瞬间,直立的机甲展开了身形,它的身体用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右前方袭去。
即使是其他少年面对这样迅猛的攻势也未必可能躲过,更何况是操作迟钝的何焕,“天选之子”的神话在这一击之下彻底破碎,无数期待他再现奇迹一枪的人沉默地看着那台尚未变化形态的机甲因为突如其来的猛力在地上滑行,沉重的机身撞断了树根草茎,用翻开的泥土在地上划出一长道痕迹。
两人甚至不用激烈的缠斗就可以让旁人分出胜负,即使何焕从未吹嘘自己的实力,但对他抱有过高期待或是早已等待落井下石的人们瞬间在他的房间内群起而攻。监控后台数据的控制组成员将不解的眼神投向切萨雷,显然在质疑对方为何要把实力差距如此之大的两人放在同一组内。
切萨雷专注地盯着倒在地上的何焕,看着他一边用右手支撑想要站立,一边继续打开机甲的战斗形态,只是他的对手欠缺怜悯之心,再一次欺身上前,何焕的精力分散,迟钝的反应让他就着未完成的诡异机型重新瘫倒下去。
宋玉看着毫无招架之力的何焕,并没有就此停手的打算,他意图在这一环节就彻底击落这个所谓“狩猎者”,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无法再分心操纵机甲设备的何焕放任自己的机甲维持着半开未开的模样,专心应对宋玉的攻击,只是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抬手挡住了宋玉的一击,也许旁人不能从他狼狈的动作中看出什么,但收回手的宋玉知道,自己速战速决的作战计划在那精准的格挡下延后了一瞬。
何焕从宋玉致命的力量中得知了对方的想法,随时要因为丧失战斗力而被迫出局的紧张感攫住了他。求生欲让何焕来不及思考,手侧的按键、面前的控制台,一切都成了这台机甲最无用的点缀,他侧身翻滚着,再次闪过宋玉的攻势后半跪在地,本准备站立,却发现机甲的右腿因为之前的攻击而受损,身形颤了一下才勉力站稳。
宋玉看向那台形态可笑的机甲,感觉自己似乎透过钢铁的遮掩看见了那个少年,可能在外人看来,对方无望地挣扎在被淘汰的边界,但几度失算的独/裁者心底却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对手之间存在特殊的感应,相对的立场让他们拥有了观察彼此的难得角度,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勾勒彼此的长处与弱点,求胜心敦促他们提前一步寻找到对方的视线盲点。
何焕借着这感觉解开了宋玉留在树干上的选择题,而此时,宋玉也隐隐触碰到关于他的谜题,并随着两人的交手步步逼近谜底。
少年人的傲骨让何焕没有尝试逃离这里,他尽力的对宋玉的做出回应,在可能的喘息间隙尝试运用自己学会的操作技巧,只是两方仅从机甲参数上就有着难以逾越的差别,所以大多数的反抗也都只是徒劳,何焕自己也明白,只是仍然咬牙支撑着。而他对面的宋玉,看着对方时而迟钝时而“碰巧”的姿势,突然明白了他矛盾的分数偏差。
……
训练大赛的总控制室里,相比较于其他组平静的追踪反追踪,惨烈的战况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
大家看着宋玉将何焕压制在地,他的一举一动带着难言的冷漠,这大概是因为少年总吝啬自己的动作与力量,就像现在,宋玉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指微动,就见巨大的钢铁关节自动绞紧,将身下之人彻底锁死,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而全程他都没有花费半分力气。
“他将机甲视为工具,所以极力榨干这工具的一切价值。”切萨雷的声音适时响起。
男人的语气带着特有的漫不经心,所以当他解说宋玉时,人们意外发现这声音和场上的少年极其相配。
公放的语音频道让切萨雷的讲解传到无数观战的人耳中,这非但没能惊醒那些因沉浸战斗而怔愣的人们,反而还让他们再多投入一分精力观察宋玉,当他们用切萨雷的目光投向那张冷情的脸时,因为更深入的理解而得到了更大的触动。
除了少有的时刻——比如被问到橘子香味抑或者谈及战友袁斌——少年的眼中会显露不同的神色,其他大多数时候,他整个人都是冰冷的,专注的战斗更强化了这种感觉。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极其动人的外表没能掩盖他的实力,人们为了探求他的情绪,不得不顺着少年专注的神色看见他的操作,然后他们发现,当实力突破皮囊被注视到的时候,会引发更大的视觉享受,这时散发出来的魅力才真正令人臣服拜倒。
宋玉的操作总是过分精简,机甲让他更加轻而易举的完成了目的,由此节省下来的力气被分配去应对更复杂的情形。这种充满计算的风格似乎在强调,独/裁者只关心胜利,剩下的一切都是可利用的工具。
此时此刻,少年俯视着面前无法动弹的弱小敌人,仿佛是在看自己的祭品,那目光是审视的,不带怜悯,也没有动容。
切萨雷的搭档隔着屏幕看着这双眼睛,接在对方之后开口道:“他不爱机甲。”
“他也没必要爱。”切萨雷迅速的回应,似是在帮宋玉解释。
凡是看着宋玉战斗的人,并不会觉得切萨雷的“没必要”表示少年对机甲缺乏尊重,这三个字反而让他们体会到一种人类凌驾于机械之上的优越。
宋玉不爱机甲,他只是享受自己控制一切的感觉。
正是这种冰冷让他与众不同,为之吸引来的人仿佛自虐狂一样,在少年缺乏热情的目光中逐渐狂热。
旁观者们恨不得爬进光屏和少年面对面,却没想过,正是隔着屏幕的距离让他们有闲暇去幻想独/裁者的怜爱,而切实被宋玉压制的何焕,只能姿势扭曲地趴在控制舱内,无法获得自己身体的自主权。
搭档终于舍得将视线分给这个可怜的少年,看了一眼后便不解地望向切萨雷:“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把他们两个分为一组。”
切萨雷顺着提问看向何焕的双眼,当他的视线在少年们之间往返时,两人之间的差别变得更加明显,虽然同是黑亮的瞳孔,但一边是深海冰山,一边是燎原火焰。
“你不是总盼望现在的学生可以真正热爱机甲吗,现在面前这个就是,”切萨雷笑道,“我觉得他大概是这次大赛的惊喜环节,当然,我也有可能猜错,毕竟带着未知的意外才能称之为惊喜”
“只希望何焕不要因为这次比赛产生阴影。”
“那只能说明荣誉与他无缘。”
作为两人话题的中心,何焕仰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沉重机甲,印在对方胸甲上的蓝色动力源近在咫尺,但他连向那伸手的能力都没有,而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与宋玉如此接近的时刻了。
如他想象的那样,宋玉打算损坏掉面前机甲的动力装置,逼迫何焕出局,但是当他打算下手时,身下的躯体不甘地用力,虽然没有办法冲破锁死的机械,但当那力道顺着感应通道反馈给宋玉的身体,让本该冷酷无情的独/裁者停滞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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