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泽尔一群人眼中,宋玉既是局中人又像旁观者,复赛后,众人冥思苦想预测战局,然后疯狂联盟反间、互相试探的时候,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甚至因为没有袁斌更加安静了。有时他们甚至开始怀念袁斌,以前隔些距离就可以听到对方在宋玉耳边聊些有的没的,少年们暗想宋玉如何能忍受这样的打扰,而现在宋玉专心吃饭的样子就像是呼吸时就能修炼的人形造压机,看一眼就让人感觉自己在落后。
如果宋玉知道他们的想法,只会觉得这些少年太容易紧张了,因为实际情况正好相反,宋玉看到他们正飞速的进步,而他作为领跑者,正在承受被追赶的巨大压力。
一片胸甲分成一二三四区域的话,一区域受力点能够承受的撞击力大约等于自己持机械刀全力劈斩四下的力道,二区域相同,三四区域各降低半分之十左右。同时,一把机械刀的持久度也只能够在最大限度内进行二十五次进攻,之后就会卷刃甚至断裂。以自己的力气,最多只能在一秒内完成三次挥斩,考虑到体力流失,连续二十五次全力挥斩需要三十二秒。
这就是宋玉在吃饭洗漱时想的事情,他原意希望早点入睡,这样即使凌晨去医疗室也可以保证第二天体力充沛,但实际情况却是,想着这些的他很难睡着,往往只是闭上眼睛装装样子罢了。
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训练室的节奏紧张到这五个少年应该无暇顾及战斗以外的事情,宋玉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有些事情无法被忽略。
……
按照智能医生的建议,这是宋玉最后一天的治疗了,他躺在治疗仪上,温热的感觉从腿部蔓延到全身,舒服的让他几乎要睡着,直到有脚步声远远的传了过来。
大约在看见巨兵蚁虫对何焕张开口器时,宋玉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他几乎是立刻终止了治疗仪的运行,旁边进程被干扰的智能医生又亮起了那双红色的眼睛,诡异的蓝色光芒冰冷到令人窒息,它毫无感情地朝宋玉这里走过来,似乎是要阻止这个胆大妄为的患者。
因为慌乱,宋玉抬了两次都没能把舱盖打开,这时的脚步声近的仿佛就在门口,但是随之而来的交流声告诉宋玉,它实际上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学长,是有什么事吗?”
一个略耳熟的声音响起,语速微快,以至于宋玉差点没能辨认出声音的主人。
“伤患太多,老师让我把医疗室的备用仪器拿过去。”
“现在就要用吗?”
“明早前推过去就行……要不师学弟你帮忙一下吧,我看你天天值班正好也没什么事,真羡慕你呀,不像我们,累的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交流还在继续,宋玉的裤腿已经遮住了脚踝,他沉默地听着门口两人的对话,走到橱柜边,从里面取出一捆绷带,然后站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心里暗自排练早已想好的说辞。
然而这一次,他准备的话依旧没有机会用上,门口的两人互相告别,宋玉等了一会儿以后,没有人推开医疗室的门。
不知道是不是中途终止治疗的后遗症,训练场上不曾被任何事物阻碍步伐的少年看着这扇没有动静的门,突然有些站不稳,他背靠住身侧的柜子,让铁质的冰凉感渗透他的全身,直至心脏。
大概是太凉了,宋玉被冻僵了一样低垂着双眼,许久没有动作,直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和少年微弱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我……我可以进来吗?”
少年的声音小心翼翼,宋玉几乎可以想象到他顶着一头灰色头发,满脸懦弱可欺的样子。
医疗室好似被一个怪物占据了,没有怪物的开口许可,灰发少年就没有动那扇门,甚至连再问一句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的阴影处,双手环抱。
攒成一团的医疗队制服无声地表达抗议,在没有得到反应后,它们泄愤地把自己承受的力道施加给里面的手臂,哪怕拉扯昨晚新增的针孔也毫不在意。
最终门还是打开了,怪物没有,倒是有一个俊美如画的少年走了出来,他看着面前蜷缩成一团的灰色影子,猛力拽着他进了医务室,然后把门重新关上。
……
宋玉先是抓住喻关的衣服把他按在了墙上,对方看着他嘴唇轻启,似乎是要吐出什么字来,只是刚说了个“你”字又狠狠闭上。
如果不是宋玉已经掠去了喻关的所有感受,他或许会感到自己的双臂红肿发痛,他的衣领像是绳索一样紧束着脖颈,看样子应该会留下一道印记。
这是一场回合制的比赛,宋玉的回合结束了,他看着对方的眼睛,最后松了手。
夜晚的医疗室太安静,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喻关听到宋玉的喘息声,这声音既像是男人在狂怒,也像是学生刚跑完步,或者是他老家刚做完爱的亚人发出的声音。
而他自己也一样,只是喻关听不到,因为他每一分注意力都在对面那个少年身上。这些天来躲在暗处的隐瞒和观察显然惹怒了对方,或许不仅仅是惹怒,因为宋玉现在连质问他的话都说不出口,长期缺乏休息的双眼迅速泛红,与喻关呈现出相似的病态感。
宋玉就像是绷着一根时刻要断裂的弦,这根弦维系着他的所有精神,只要断开,那么整个人都将不复存在。
而现在,只要喻关随便说些什么,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割开这本就脆弱的弦线。
但喻关的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他在脑海中把宋玉想要问的话补全,明白对方在等待什么样的答案。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就绞在了一起,像是皱缩成了一小块以后被人狠狠扎了一下,疼的他不自觉吸了口气,连眼眶都红了。
两个人沉默地站着,宋玉避开了喻关的眼睛,他静待着喻关的回合,医疗室里的空气像是凝结了,黏稠的漂浮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这沉默维持了多久,医疗室的时间终于向前转动,宋玉看着灰发少年抬起双手,缓缓解开了自己制服外套的扣子。
蓝白色的外套落地,宋玉向后退了一步。
宋玉没有经历去关注喻关的表情,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的动作上,看着他脱去了自己里面白色的衬衣,苍白无血色的大片肌肤暴露在了空气中,也暴露在了宋玉眼前。
“你疯了!”宋玉的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他感觉脑海里的画面纷涌而来,明明那些画面里不曾出现过喻关,但多添一个也没有什么区别。
与宋玉想的不一样,喻关将上衣脱了就停了手,他抬起头直直的望向宋玉,然后抬起右手指向了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的一片肌肤比别的地方要更加惨白,无规则的形状显得有些狰狞。
“这曾经是我生育印的位置。”
这个回合太过漫长,以至于当它结束的时候,宋玉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离失败只有一线之差,不过对方不仅没有给他送上致命一击,反而把最重要的命门递到了他的手上。
宋玉不再去想喻关这么多天是不是都在医疗室附近,不再去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再去想他是否发现了什么。
因为对方突然抛掉了身上所有可能伤害他的武器,甚至还丢掉了盔甲,赤/裸的站在他的面前等待审判。
呆立了良久,宋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到像是昏迷后刚醒来的病人:“你是……亚人。”
宋玉终于敢看向对方的脸,只见那双灰色眼睛周围渗出一片淡红,像是把嘴唇的血气都吸了过去。
喻关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多么像故事里弱小的鬼怪,但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在世界上被特别划了出来,格格不入的怪异,为了不被这种怪异伤害,他先一步用刀割开了自己,大概是自己动手总该少疼一些吧。
“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我从小就开始注射激素,所以我没有亚人香也不能生育,我以为这样我就是男人了,但好像,我永远成为不了他们。”
“你说我是什么呢?”
……
你说我是什么呢?
宋玉和喻关相同又不同,他也一直好想问问别人,自己到底是什么。
是亚人,还是男人,是……
喻关灰色的眼睛一直都是清澈的,清澈到宋玉可以一眼看到他的痛苦,以及被那痛苦小心包裹住的自己。
宋玉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秘密被发现的场景,他恐惧那一天,却也从心底深处对那有着隐秘的期待,却不想,原来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撕去一切伪装的他,是这么赤/裸着的站在别人面前,无处可避,鲜血淋漓。
喻关应该也是这样的感觉吧,当两人最深处的秘密一起被摊开后,宋玉像是与他感官相连,他从未想过,自己原来和面前这个人如此贴近,好像他们过去的每一次呼吸频率都是同步的,小心翼翼且饱含恐惧。
世间一切好像都联系了起来,又断裂成支离破碎的模样,宋玉看着喻关胸口的狰狞惨白,再看着他手臂上无法掩饰的一片青紫,在摆脱命运的这条路上,喻关走的比他要更加决绝,从一开始就断绝了所有后退的余地。相比之下,宋玉突然觉得自己的橘子味伪装有些可笑。
原来他一直看走了眼,自己才是最懦弱的那一个,不论是从前,还是此时此刻。
喻关沉默的站在那里,任凭自己因为寒冷而微微战栗,在对面那个人做出回应前,他就这么安静地等待着。
宋玉的神经宛如坐过山车一样来回飘荡,如今已麻木到没办法反应,他看见了喻关的颤抖,迟钝的想了一会儿才感到医疗室冰凉的温度。他觉得,应该要让对方暖和一些,可那个少年自虐式的站着纹丝不动,于是便一步步重新走回了最初的位置。
双手本是想为对方寻找衣物,但宋玉僵直着身体,每动一下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于是他选择了最快的方法,抬起手抱住了那具半裸的躯体。
碰触的时候,两人都震颤了一下,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与自己世界之外的人有这样肌肤接触的拥抱。
喻关悄悄地抬起双手,却在碰到宋玉的前一刻停住了,顿在空中,虚虚的环出一道弧度。
你说我是什么呢?
“我也没办法回答你。”
“没关系。”宋玉耳边传来少年湿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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