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道闪电从天际劈过,黑幕乍然亮了一瞬。又是几声震耳欲聋的雷响,把周边本该起哄的人给震蒙了。
紧接着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九月底的雨向来不讲道理,猝不及防就把人淋成落汤鸡。
黄阳一句脏话梗在喉咙里没上来,为什么这时候打雷?!
人群轰然而散,顾漾舟揽过筑清光往宿舍楼下躲。两个人站在大门前,看向还没反应过来的黄阳和他被淋灭的蜡烛。
“难怪你让我再等两分钟。”筑清光喃喃道。
顾漾舟没听清她说什么,低下头拧了一下衣摆的水。抬起眼看见筑清光上身那件衣服湿透了,紧贴着里头那件吊带背心,美好身材一览无余。
他抿了抿唇,偏开头。
姜还是老的辣,宿管大妈放下手上的瓜子,不慌不忙地一手拿过门边的伞,一手拿起扫把走过去。不到几分钟,就把黄阳的爱心蜡烛和玫瑰花清扫得一干二净。
黄阳瞪大眼:“嘿阿姨,您,您......”
“还您什么啊您?人姑娘还在等着拒绝你呢,赶紧过去吧!”
“......”雨声这么大,黄阳只当自己听错了。
“清光!”黄阳手上还捧着那束玫瑰,跑到楼下递过去,“虽然发生了一点无伤大雅的意外,但我的心意没变!”
顾漾舟把筑清光往自己身后扯了扯,低声提醒她“衣服”。
筑清光垂下眼睛看了一眼,连忙双手抱胸躲在顾漾舟背后,探出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
黄阳快被这姑娘水濛濛的眼睛给勾化了,殊不知下一秒筑清光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后,熟练地说出自己的好人卡发言:“谢谢你的喜欢,你人挺好的。但是我对你没有感觉,所以非常抱歉。”
“你再考虑考虑......”黄阳有些急,还想再多说点什么,却被筑清光身前的顾漾舟一手推开。
“她说不考虑。”顾漾舟脸色沉静,目光淡淡地看过去,漫不经心却又带点强.制的压迫。
筑清光默默在他背后赞同,额头磕着他的脊梁骨又吃痛地往上打了一拳,有些恼:“顾漾舟,我先上去了。”
顾漾舟侧着脸点了点头,没让开,依旧挡着前面人的视线。
以至于筑清光只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骨和一小截白皙的下巴,头发上的雨水顺着他的侧脸轮廓往下流,流至他凸起的喉结。
她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拿把伞,但看他也被淋得差不多了,干脆作罢。
等筑清光上了楼,宿管阿姨又搬着凳子往里头坐了点,看着秋雨滴滴答答,溅湿两个青年的裤脚。
黄阳挫败地揪了一把头发:“唉兄弟,你这妹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顾漾舟:“不喜欢你这样的。”
“那她喜欢什么样的,操,真难追!”黄阳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天气整得焦躁不堪,手一抛,那束玫瑰花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顾漾舟没理他,浓黑的眼睫毛沾了雨水,冷冷清清地垂下,连眼神都不屑于给一个。
雨势变小,他脚踏出去前转过身。清瘦的下颔微敛,面色冷淡地补充:“还有,我不是她哥哥。”
*
宿舍里,筑清光洗过一个热水澡出来,疲惫地吹着头发。
几个吃瓜室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刚刚的事,夏语把接好的开水递过去:“清光,你后面还和黄阳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发好人卡呗。”林思初胸有成竹道,“这个黄阳比不上建筑系的系草,又比不上表演系的陈醉,清光怎么可能看得上。”
筑清光不解地问:“这个比得上比不上是按什么标准啊?颜值?”
林思初:“条件啊,比如穿耐克的黄阳,建筑系穿AJ的系草,还有开法拉利的陈醉!”
“......”筑清光翻了个白眼,“你这也太‘唯钱主义’了。”
说唯钱主义还算好听了,这简直就一拜金女的心理。
洛佩佩看了一眼筑清光的表情,小声辩解:“清清不是这种人.......”
林思初嘴唇动了动:“不然你为什么看不上你竹马?”
筑清光关了吹风机,寝室彻底安静下来。
夏语推了推林思初手肘,林思初恍若未闻:“不过要是我是你,我肯定也唔中意,成年人不比过家家谈恋爱嘛。”
“衣服400,裤子200,鞋子2000。”筑清光倚着床边看向她,顺便扫视了一圈她的化妆桌,“香水200,气垫200,口红300,加起来一共3300。”
林思初奇怪地问:“你在干什么?”
筑清光瞥向她衣柜上那几个包,继续说道:“4000的MK,3万的香奈儿,不过这是个A货,估计顶多值3000。”
林思初脸胀红,笑得有些勉强:“你到底在干嘛?”
“生气了?”筑清光不紧不慢喝了口水,问,“被人用金钱衡量价值的感觉怎么样?我用你对待别人的方法对待你而已,这就生气了?”
林思初:“.......”
———“那个,准备熄灯了,辅导员快来查寝了。”夏语小心翼翼地插.进去说。
宿舍暗了下来,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
因为刚才筑清光和林思初不知道算不算撕破脸的争吵,几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筑清光倒是没有什么别扭,她从小到大不缺钱也从来没有势利眼过,对林思初这样的说法自然嗤之以鼻。
何况她有什么资格揣测她的想法,又有什么资格在背后对她的人指指点点,乱加评判。
筑清光不会忍着脾气,也不缺这一个朋友。正好社团里的廖冬生又发信息来说刘念的事,算是撞在她火□□口上了。
【廖冬生:今天下午刘念说那条项链找到了,不知道谁又偷偷放回了她的储物柜里。】
【筑清光:哦,所以她退社了没有?】
【廖冬生:我就是来说这件事的,刘念学姐在社团好几年了,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你看看能不能让她道个歉?】
【筑清光:那道啊。】
廖冬生一喜,正想把老好人原则贯彻到底。
下一秒又收到筑清光的信息:【道完歉请她尽快退社,我不想委屈自己眼睛。】
“.......”
看她这态度也像是挽回不了,廖冬生也懒得再在两人之间转圜,只好把原话转回给刘念。
几分钟后,事情尘埃落定。
筑清光扫了一眼列表的信息,大部分是问她和黄阳的事,她实在没有心思回。
当然,很多事都依旧没有结果。
比如偷项链的人是谁,上次在晚会后推她的又是谁。但这些已经不重要,她自己的诉求被完成就已经达到了目的。
也许是今天一天的事情太多,也许是淋了场雨,筑清光入睡很快,甚至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那分明是她初一那年去顾漾舟家做客的场景。
顾漾舟一家是他五年级时搬到南港的。如果没有顾明山的那场意外,筑彬华可能不会给这两个孩子一个互相认识的机会。
拥挤闷热的公屋,筑彬华提着几箱补品带着筑清光过去看望负伤的顾明山时,顾漾舟正被顾母赶到楼道里躲着。
那时候的顾漾舟其实还不算特别阴郁,一个长得秀气瘦削的少年,剑眉星目很是耐看,脸上还有对陌生人的好奇和打量。
筑彬华操着一口烂港普问:“小盆友,你系不系顾明山的儿子啊?我和你爸爸是高中同学,以前一起在安清读的。”
顾漾舟点点头,把人领了上楼。
大人有大人的谈话,小孩有小孩的玩法。
筑清光对顾漾舟的认识不再只是学校成绩很好却不爱说话的学长,而是父亲朋友的儿子。
13岁,绕床弄青梅的年纪,她该喊顾漾舟哥哥。
小少年穿着条及膝盖的裤子,小腿被什么东西砸破了个洞,血流个没完。
筑清光拉着他坐在楼道口,认认真真地给他贴上创口贴。顾漾舟其实很抗拒别人的靠近,但她力气很大,死死抱住了他的脚。
“我是初一(3)班的。”筑清光那时候不知道顾漾舟不是南港人,说的粤语,“我阿爸讲顾叔是因为被罪犯吓到才会唔小心打你的。”
“我知道。”
“哦,那好吧,你唔号了。”
顾漾舟推开她的手,不耐烦却又克制道:“谁哭了?”
筑清光那时候在陌生人面前算是个软脾气的,尤其在长得不错的顾漾舟面前。
她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顾漾舟身后一年多才和他能熟络一点,或许,很大原因还是顾漾舟看在了筑彬华的面子上。
筑清光一直没说为什么她喜欢拖着放学一起留堂,留完堂还故意在路上买烧烤拖到快天黑才让顾漾舟回去。
那也是因为有一个下午她去找顾漾舟时正好碰上了发病的顾明山,他把儿子当成了要搏斗的毒贩。一个身患残疾的中年男人可能对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造成不了太大威胁,但顾漾舟从来不躲开。
他的年少就是小腿被瓷碗的碎片割伤,头发会被父亲揪着撞墙,被扇肿的脸,顾明山清醒过后对他的歉疚感。
满地狼藉,一片残红,和死气沉沉的顾漾舟就这么呈现在筑清光瞳孔里。
在那之前,他分明也是个穿着一尘不染的校服,看上去腼腆又干净的男孩子。
记忆在更早时,顾明山是来过她家的。一个正气浩然的阿叔,最后变成那副样子,实在令人唏嘘。
筑清光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也没见过脏事,众星供辰地活着。前有护花使者,后有雄厚家底。
她同情顾漾舟,没朋友就算了,还和她一样没妈妈。所以在很多他的事情上,筑清光总是格外在乎点。
梦境最后是顾漾舟坐在楼道下发呆,夕阳洒过屋邨外的一条窄水沟,像是为它铺上一层伪装。
筑清光从便利店买来两瓶百事可乐,向他递过去。
沟底波光粼粼地泛着金色,好心情和那景象一样,像是疲惫生活里的一抹春光。
凌晨两点半的自然醒简直是人间恶疾,筑清光眯着眼睛往被子里头钻,摸索出手机给顾漾舟打电话。
警院生作息时间很严谨,而此刻面临考试周,犯罪学系除了体能过关还要应对理论考试。
几个人熄灯后又复习了一遍心理学和刑事诉讼法学,顾漾舟还在浴室洗澡时,陈星丞就听见手机一直在响,看了看备注。
———“顾漾舟,有个叫中一的人给你打电话了。大半夜的真是......”陈星丞念叨两句,“这名字也是奇怪,中一,比中二还牛逼的意思?”
他话音刚落,顾漾舟就推开门出来了。
面上看不出急急忙忙,实际上衣服都穿反了。
顾漾舟擦了擦手上的水,拿着手机去了阳台:“你还没睡?”
“我刚醒!你在干嘛?”筑清光那边是用气声说话,中气不足得很。
“洗澡。”
“洗澡之前呢?”
“复习。”
“.......”
筑清光安静了几秒,问:“我们玩不玩游戏?曲妙妙她睡了,没理我。”
有她这样半夜打人电话的朋友,恐怕没人会不开免打扰模式。
顾漾舟靠着墙,点了根烟:“不玩,你再不睡明天早课起不来。”
“我睡不着啊!!”
顾漾舟稍低头,吐出口烟。清清淡淡的眸子微垂:“今天上解剖课还挺好玩的。”
“什么好玩?”
“教授说一具遗体可以用一年,用完就放回福尔马林池子里去,要用时再———”
“顾漾舟!你闭嘴,闭嘴!”她急忙打断道,本以为是个小白鼠故事,谁知道他居然来吓她,“我要自杀,让你尝尝孤儿的滋味!”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四下无人的夜其实有些悚:“快点睡觉。”
筑清光死缠烂打:“我更睡不着了,你吓着我了!我不管,赶紧说点好听的!”
顾漾舟看了一眼竖起耳朵偷听的两个室友,闭了闭眼,无奈道:“鬼界法则,永远不攻击被子以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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