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郭氏公则

    害,还没发育。

    悻悻然收回双手,郭瑾稍稍清了清喉咙,声调清越悠扬。又抬起自己的手臂,挽开披垂的黛色袖袍,仔细端详着面前白皙凝亮的肌肤,表情分外凝重。

    这具身体格外年轻,至多不过十五六岁左右。也正是因了原主发育尚不完全,郭瑾在感受到胸前的“一马平川”时,这才迟疑了那么0.01秒,这分疑虑却并没有妨碍她的脑中飘过四个大字。

    女—扮—男—装!

    听那位唤作“青童”的小姑娘所言,原主应是与自己的老爹起了争执,至于争执的内容,郭瑾莫名觉得定是与原主女扮男装一事有关。

    原主怕是没有讨得几分言语上的便宜,一怒之下竟选择跳湖明志,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年华,便宜了她这位熬夜成仙的老阿姨。

    不过说来也蹊跷。

    青童称呼她为“公子”,姑且假设此人并不知晓原主女扮男装一事。可古人大多囿于儒学伦理纲常的框架之下,就算是在魏晋风流时期,像原主这样打小儿便女扮男装,甚至连贴身的家仆婢子都不知晓内情的状况亦是寥寥可数。

    从此间室内的摆设不难瞧出,原主应是个热爱学习的三好学霸,莫非她是有什么女子登科的宏图壮志,这才冒险选择了女扮男装之策?

    郭瑾正在脑海中勾勒着一位传奇女宰相的奋斗人生,便听房门处吱呀一声脆响,有人自门外踏雪而来,冰凝冷硬的寒气与室内的柔烟香雾纠缠在一起。

    郭瑾缩了缩脖子,保持着倚坐的姿势巍然不动,只将视线极为平稳地挪腾到阔步进屋的高挑男子身上。

    那人约摸三十出头,头戴青帻,方额宽眉,唇边的八字撇胡上凝了层薄霜,此刻被室内的热气熏化,瞧着倒像是挂了片亮晶晶的露水。

    许是瞧见了她打量的视线,深衣青年拂了拂自己的棕色长袖,抖落几颗莹白的雪花,本是平静无波的面上瞬间挂上几分夷然不屑的表情,似乎亲临此处已是纡尊降贵至极,就连开口与她对话都是浪费感情的力气活。

    想着刚刚那小丫头火急火燎地出门去请“主君”,郭瑾在心底幽幽叹口气,“后爹”一词冷不丁钻进脑中。

    自己的“儿子”劫后余生,弱如扶柳,这位“主君”却对她冷目不理,似乎倒更希望她自觉死外边,死远点。

    穿越这档子事,果然是有得必有失。她得到了小钱钱的同时,失去了一位慈爱如山的老父亲。

    见眼前的青年迟迟不开尊口,郭瑾摇摇头,虽然她早便知晓古代的早婚程度,可当她真要冲着一位三十左右的男人甜甜喊“爹”的时候,她还是有那么一丝不愿意的。

    调整了下表情,郭瑾的嘴角抽一抽,“父亲”二字正要出口,便听那人倏尔冷嗤道:“图竟不知,瑾弟平素恣意惯了,如今瞧见为兄就连见礼都不屑为之?”

    等等,“途径”是啥?

    郭瑾的眉头蹙地老高,努力忽略那人轻浮尖扁的语调,她从此人话中捕捉到一个救命的关键词——“瑾弟”。

    也即是说,原主同自己一样,名字里也有一个“瑾”字。并且这位八字胡大叔并不是自己的便宜老爹,而是“哥哥”?

    见她没有如往常般直言反击自己,青年的身形微顿,丝毫不知道郭瑾正沉浸在认错爹的痛苦中难以自拔。只见他顺势半倚在不远处的石青色帷帐处,讥诮开口:“瑾弟并无话说?”

    郭瑾拾整情绪,重新将视线落在自己的兄长身上,语调不急不缓道:“兄长训诫的是,适才是瑾疏忽了,还望兄长莫怪。”

    她的言外之意便是:大哥你说什么都对,是我浅薄,是我无知,请不要向乖巧可爱的我开炮啊喂!

    那青年并未料到郭瑾会如此乖巧认错,惊愕的视线霎时对上她温温凉凉的眸子。

    对面的少年鬓发如云、眉目星朗,虽是伤病未愈,松垮的黛色深衣罩在纤薄的肩膀上,面色更是青白黯淡。

    可他那双眸子却熠熠生辉,眼中似有一泓清泉,起初海浪汹涌,待万般波澜退去,便只余骤雨初歇后的清澹意蕴,让人莫名有种道不出的欢喜。

    青年容色稍霁,偏头掩唇干咳几声,眉宇间的讥讽之色稍稍淡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瑾弟如此轻贱自己,无非是让伯父忧心罢了。”

    “想我郭氏一脉于阳翟好歹也是名门望族,瑾弟此番胡为岂不是让祖上蒙羞?为兄既来探望,便理应提点一二,瑾弟今后还当谨言慎行,时刻不忘先祖遗训。”

    郭瑾恍然,原来“她”也姓郭?

    眼前这位“殷殷切切”的兄长既然将她的父亲唤为“伯父”,那他便也是郭姓。

    郭瑾依稀记得,古代男子的名与字多是分开的,人们习惯谦称自己的名,而尊称对方的字,汉魏时期的男子更是习惯以单字为名。

    看来并没有什么“途径”,此人方才自称的分明是一个“tu”字。

    姓郭名tu?

    卧槽?!郭图!!

    喜欢三国的人对郭图这个名字一定相当熟悉,此人是袁绍帐下颇受宠信的重要谋士,却奈何沉迷党争,使得袁绍内部交斗其间,成了推动袁绍最终走向败亡的最强“猪队友”之一。

    郭瑾一瞬间如遭雷击,她竟然当真穿越到了这个大厦将倾的东汉之末?!什么叫一语成谶,今天她总算见识到了。

    不过此时郭图尚在阳翟,有此闲情逸致串门子训弟弟,想来董卓部将还没有开始大肆劫掠颍川一带,大胆推测,此时洛阳还未乱起。

    都说三国名士至少半数出颍川,诸如荀彧、荀攸、郭嘉等辈,作为颍川的土特产,就差被九块九包邮,直接送到各大军阀手中。

    原主怕不是当真有什么澄清天下之志吧?否则谁会这么想不开,要在这个名士多如过江之鲫的东汉末年,女扮男装、汲汲营营,誓死也要磕个头破血流?

    郭瑾:“……”

    这突如其来的感动是怎么肥四?

    感受到郭图来者不善的眼神,郭瑾眸中隐约浮起一丝笑意,身子艰难直起,抖抖衣袖,冲着郭图所在的方向并袖一揖,诚然道:“多谢兄长厚言相赠,瑾定当铭记于心。”

    已经准备好几页对骂腹稿的郭图:“……”

    灵魂求问,今天的浪奔小狗崽为何看着顺眼了些许?

    郭图碰了软钉子,不好直言怒怼,只得梗着脖子与郭瑾你来我往地拉了拉家常,顺便被郭瑾戴了顶高帽,然后成功送走。

    按郭图所言,她的父亲名唤郭禧,少习法律、兼好儒学,曾官拜三公,有名于时。郭禧膝下仅有一“子”,也便是郭瑾。原主打小便将匡扶天下一说挂在嘴边,因此十里八街的乡亲都知道:郭公有佳郎,意气满乾坤。

    郭图与原主本来互不对付,且不论他一个三十岁的大叔为何要针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可奈何他天性“善良悲悯”,当他得知“郭瑾”跳湖寻短见之后,来不及用膳便匆匆前来“探望”。

    多么感人的温馨兄弟情呐!

    郭瑾撇撇嘴,肚子毫无征兆地咕噜出声,显然原主经历了这么一遭,已是饿极。不知是不是起了幻觉,就在郭瑾饿得两眼发昏的当口,鼻尖却突然充盈起一阵甜香清淡的饭气。

    青童挎着手中的竹笥匆匆进门,榻上的少年许是听到了声响,挺隽的身影微微侧动,叮咚作响的清眸便直直投向她的身上,少年的眸子里或喜或忧,最终却又纷纷归于宁静。

    “公子可要用膳?”

    青童倒腾着小碎步跪坐在郭瑾榻前,见榻上的少年颇为坚定地点点头,青童忙为郭瑾布上一具食案,并端来漆盆为她净手擦干,然后才开始动手将竹笥中的小食一一取出,放在郭瑾身前的檀木小案上。

    青童最先拿出的是一小碗米羹,是用云梦泽的香粳米,拌上煮得松散的菰米饭,色泽清润可口。接着便是一小盘鹌鹑蛋,以及一盅煮得软烂的白灼豆腐汤。

    看来是清水局?

    虽然郭瑾是个无辣不欢的重口味爱好者,可人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是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面前的饭菜是否符合自己胃口的。

    更何况这个时代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上三顿饭,普通老百姓一天到头也就是两顿饭打住,贵族们才能拥有每日三餐的特权。

    作为一名还不怎么熟练的贵族,郭瑾接过青童递来的漆银汤勺,一开始还甚是斯文地用膳,后来竟是直接抱起飞红白玉碗,将剩下的粳米尽数扒进嘴中。

    青童:“……”

    青童试探道:“公子可还要用些小点?”

    郭瑾接过青童递上的方巾拭去嘴角残渍,本想说来些饭后甜点也是极好的,谁知还未开口,房门便再一次被人用力撞开,门口跌跌撞撞奔进一位身着玄色深衣的苍发老人。

    那人身量中等,姿容丰润,虽是年过古稀,却依然气质不减。

    见自家主君进门,青童忙收拾了郭瑾身前的小案与残渣剩饭,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出房门,那位老人一把扑到郭瑾身前,开口便是一句惊天雷。

    “乖女阿瑾,纵是不愿嫁作人妇,也不必跳湖惊吓为父。”

    “阿瑾此番,着实让为父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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