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下起了雨,开始时雨势不大,过了一会儿,雨丝连成一片,哗啦啦的落在院子里,汇成一片片水洼。
谢阮推开轩窗,用手去接窗沿下滴落的雨水,晶莹的水滴砸在掌心,凉滋滋的沁人心脾。
“二小姐,天凉,就别玩水了。”青荷拿着件淡粉的半旧披肩盖在谢阮身上,温声劝道。
谢阮弹着往下落的雨滴,尾音上扬:“无妨的。”
下场大雨,冲走杂质,她的心里也舒坦许多。
“青荷,徐妈妈给的药睡前我再帮你涂一次。”
“二小姐,奴婢自己来。”
这厢主仆二人正说着话,谢阮就见院门开启,雨幕朦胧中走来一抹高大的身影。祁恽阔步,小秋在后举着伞提着灯笼。祁恽一路走到廊下,带来一阵雨水的清冽。
谢阮没料到今晚他会回府,已换上了寝衣,头发晚上洗过,现还带几分湿润,如云般披在腰后。
“妾见过王爷,王爷金安。”谢阮急急一福身,半晌了,才见面前濡了些雨水的云靴动了几分,祁恽凝目瞧了她几眼,深沉似海的眸光盯得人心里不安。
“起。”他进了屋子。
谢阮斟着茶,声音苏糯,像是春雨无声的敲击着人心:“今夜不知王爷来,妾失礼了。”
窗外雨声潺潺,偶有闪电划过,外头的山河萧萧,刚好衬得屋里清幽自怡。
谢阮额前落下一丝碎发,她用手拨了拨,像水洗过的眼眸笼罩一层水雾似的澄澈。可那饱满的唇,又朱砂般艳红,如雪地间盛开的红梅,独得一抹姝色。
陆二姑娘,是从各个角度都挑不出刺的绝色佳人。
祁恽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薄唇微启:“二姑娘在王府,可过得惯,西海郡民生艰苦,即便是帅府,也绝不铺张浪费。”
这一点,谢阮自有体会,她将茶推到祁恽面前:“习惯的,王爷一心为大骊,此乃大义。”
祁恽抬眸望了谢阮一眼,唇边泛起笑:“帅府还有条规矩,一不养奸,二不养闲。”
他一字一顿,眸间神色意味深长,那锐而利的目光落在谢阮身上,令她浑身不安。
祁恽的话,是在怀疑她吗?
霎时间,谢阮脸色苍白,若深查陆微微这个身份,她与薛素素计划的再好,也多少会有漏洞。
“人在世上,要活的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祁恽啜了口茶,身子往后仰,他又想起了昨夜此时,谢阮像是上刑场一样认命的表情。
识时务?谢阮揪紧手中绢帕,他难道说的是昨夜的事,思及此,她心情放松了几分,但又悲凉起来,祁恽是个慧极的人,昨夜那点故弄玄虚的把戏,根本糊弄不过他。
他只愿做主宰,欲擒故纵,他只会恼,被女人牵着鼻子走,更不可能。
谢阮垂眸,站起身去关上轩窗,阖上了门。隔绝了门外淅沥雨声,室内清净了很多,一静,男人的存在感就更强了。
“……”谢阮轻轻走到祁恽背后,伸出胳膊,从背后环抱住他,他身量高,即便他坐着,谢阮站着,也刚好可以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谢阮的呼吸吹在祁恽耳边,吐气如兰:“王爷,夜深了。”
祁恽没有动,一点台阶都不肯给谢阮留。这个男人,还在为昨夜谢阮的不情不愿记仇。他就是要她心甘,情愿,哪怕心中不乐意,也要端出欢欣之貌。
祁恽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他收的是外室,喜欢她如云恬静又似花妩媚,还有点飘忽的故人影,而非一个骄纵的女子。
怀中抱着的男人啜了口茶,清冷的没有半分人情味。
谢阮不敢再有侥幸和幻想,也再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她禁不起他的疑心,也暂时逃不出他的鼓掌。
烛火闪动,照在谢阮不施粉黛却依旧美好的脸上,眸光流转,她自有风情动人。
女子轻轻的呼吸在耳畔停了停,那双柔软无骨的小手好似她的主人一般,感受到了一点窘迫,无奈,只好沿着祁恽结实的胸膛,掠过劲瘦的窄腰,去摘男人的腰封。
谢阮的下巴,轻轻的蹭在他的肩上,小奶猫一般,一下,又一下。
祁恽终于肯瞧他一眼了,腰封落地的那刹,他转过身,一手掐着谢阮的细腰,让她骑.坐在自己身上,谢阮腿虽长,但祁恽实在太高了,她的脚尖根本点不到地,这样一来,所有的重心都只能放在祁恽身上。
他是主宰,而她只是水里飘荡的一叶孤舟,风吹向何方,她就飘到哪里去。
祁恽沿着谢阮的耳廓,吻上她的耳坠,湿.软的吻,密不通风的落下。
窗外下着雨,室内也落下绵连细雨,雨水濡湿了谢阮刚洗过的乌发,一缕缕青丝,湿漉漉的贴在白皙的皮肤上。
哗啦啦,雨势更凶了,谢阮的背靠在坚硬的红木桌上,被桌子的边缘硌的生疼,她红着眼眶,在橘黄的灯光下,低声呢喃。
她说她的背好疼,好疼啊。
一颗泪疼的滚下,沁入乌发之间。雨势仍旧汹汹,龙王爷下雨,哪里会管底下人的死活,爱下也就下了,要的只是自己痛快。
谢阮咽了咽口水,细眉微蹙,修长的脖子绷得紧紧的,现在,她比砧板上的鱼还惨,鱼只死一次,而她,还要被审判很多回。
好吧,那就死得有尊严一些吧,谢阮闭嘴,咬着唇忍着,不再低呼。
没想到这也犯祁恽的忌讳,龙王爷发怒,又是一阵凶狠的风雨。
他要她活色生香,而不是像根木头一样。
“想不想去那儿?”他贴在谢阮耳边,咬了她一下,下巴往床那边点了点。
谢阮睁开红红的眼睛,点头。
“那就听话。”祁恽将谢阮反转了身子,带着薄茧的指腹掠过背上被桌子硌出的红痕,声音低哑。
雨歇了,又起了,潮起潮涌,谢阮感觉自己睡了过去,梦醒时,看见祁恽站在床前捡起地上的腰封。
哦,原来并没有睡上一觉,因为从始至终,祁恽都衣冠整洁,除了那个被谢阮笨手笨脚解开的腰封。
谢阮眼皮动了动,朦胧中见祁恽走了过来,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枕边,望了她一眼后,穿戴整齐,转身走出了秋雨阁。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
祁恽沿着小径往垣安堂去,走过荷花池时听见里面呱呱的蛙声,夜风送来清凉,他忽觉得手背上有些刺痛,低头一瞧,不知何时破了一道口子,渗出一点儿血珠。
他想起来了,是到浓时被她抓伤了,他记得,那一刻,她很慌张,下巴微张,呆呆的。
他不由自主,又想起一段往事,那个小姑娘慌张起来时,也是这个模样。
***
还是三年前的上元节之夜,祁恽离开河边,忽想起母亲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出府赏灯,一年一次的盛景,不能亲身感受,到底可惜。
想到这里,祁恽又转身回到了最热闹的街道上,准备挑几盏拿回府。
灯光璀璨,人群熙攘,街道上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走成一排,甜蜜的情侣互相打趣,还有精力旺盛的孩子举着灯不断穿梭。
祁恽被挤在人群里,忽然听见几声惨兮兮的哭声,小女孩又气又急的声音,听起来可怜极了:“我的荷包不见了,呜呜呜,有小偷偷了我的荷包,还拿走了我的玉佩……”
方才在河堤边上许愿的双环髻小姑娘,哭得眼泪汪汪,很伤心,很慌张的样子。
“偷窃之人可能是惯犯,要立刻着人去查。”祁恽对路边一个相熟悉的京兆府司户参军道。
那年祁恽刚刚大胜北戎,还斩杀了北戎王,刚及弱冠的青年就有此不世军功,司户参军从心里佩服,忙作揖应道。
“此乃京兆府职责所在,祁帅提点的是。”
祁恽回以一颔首礼,再抬眸,便看见小姑娘哭着走远的背影。
祁恽多看了几眼,心里叹道,真孩子气。
***
祁恽走后,谢阮觉得眼皮很沉,迷迷糊糊的只想睡觉。
但秋雨阁里丫鬟婆子走来走去,她歇不得。
先是徐妈妈端了一碗避子汤,喂她喝了个水饱,然后是小秋忙里忙外的将浴间的浴桶搬到屏风后,注满浴汤后,和青荷搀着谢阮去沐浴。
青荷的眼眶隐隐发红,一干事毕后,请徐妈妈和小秋都出去,她关上了门。
青荷知道谢阮此刻只想清净,她不敢惹谢阮哭,见谢阮阖眼靠着浴桶休憩,也就很知趣儿的退到外间,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褥子换。
“二小姐……”
青荷双腿一软,拿着一封信急匆匆的回来,脸色煞白。
“怎么了?”谢阮不仅想睡,更浑身酸痛得厉害,小腹和腰尤其的不舒服,她恹恹的睁开眼,看清楚了青荷手里的信。
谢阮失去血色的唇抖了抖,伸手接过信拆开阅览。
这封信,是陆微微的大伯陆伯所写。除了开头寒暄几句之外,全篇就一句话,他又欠了赌债,知道乖侄女傍上了祁帅,求她帮帮他。
帮帮他?谢阮气得浑身颤抖,就是他在薛素素离开期间,伙同牙婆将自己卖到了风宜楼,而真正的陆微微早已身故,这一点,陆伯一清二楚。
他,是在变像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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