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6日,
我确信,我接触到了神迹。
这绝非是人类可以建造的文明,就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都无法铸造这样的伟业。这些由巨型石块组合的几何迷宫遗迹,这些隧洞、这些铭刻了上一个文明辉煌的壁雕,居然就在人类的眼皮底下,静静地埋藏在南极的风雪之中,长达数十世纪都不曾被我们所发现。
建造这个都市的存在,戴尔管它们叫做“古老者”,它们也是“人”,准确来说,是“另一个时代,另一种生物体系中的人”[1]。
它们于数十亿年前降临于南极,在地球上衍生出自己的文明。十亿年前!这是什么概念?彼时地球上甚至尚未诞生出第一个多细胞生物,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心想的是,这个消息要是公诸于世,那么物种起源学真是要经受一场腥风血雨。
据说早在上个世纪,政府就发现了这个遗迹的存在,但是苦于当时的科技和设备的有限,无法对其进行更为精密的调查,当时的探险队甚至遇上了活着的“古老者”,但是如今我们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现在这个城市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我不会自大地认为是近百年来人类活动的扩大促使他们离开了这座都市,因为他们显然曾经拥有远超我们的科技水平。这也并非我所关注的议题,我被叫来这个地方不是为了探究古老者灭绝之谜的,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是研究它们留下的另一个奇迹。
没错,古老者遗留下的当然不止这巍峨庞然的遗迹,还有一个更为让人恐怖和疯狂的存在,同时也是毁灭掉这个文明的存在——修格斯。
我在今天亲身接触到了它,只不过第一次的接触让我感到了有些失望,大概是因为是残渣的缘故,它们手上的这个样本太虚弱了,只会重复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目前看上去并没有可以沟通的可能性。
Tekeli-li这是什么意思?
戴尔也不知道,他早就找遍了动物学家、语言学家。甚至是情报机构,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解析这种语言和交流方式。
2017年4月8日,
第一次解剖很顺利,我们没有在它身体中找到生殖系统和消化系统,但是我们在它的身体中找到了类似发声的器官和一个有别于人类构造的大脑,它的内部构成很不稳定,不一会儿,大脑和器官就融化了,然而我们再次解剖它的时候,又在别处发现了它们。
这也让我确定了一件事情,它们本身就是一团类似于干细胞的原生质生物,随时都可以生成和分解特定的部位。
另一个让我惊奇的发现是,这个发声器官跟戴尔那边古老者的遗骸上的极为相似,也就是说这个被古老者创造出来的仆从种族在模仿它们的主人,用它主人的期待的方式和其进行沟通。
这给我提供了另一个设想,为什么要解析它们呢?如果让它来模仿我们人类,是否有一日我们能让它用我们的方式来与我们进行交流?
2017年5月21日,
戴尔今天兴高采烈地来找我,说他们在开采遗迹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东西。
——水晶。
古老者遗留下的水晶,那只修格斯对它表露出了抵触和惧怕,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在那团原生质生物身上发现如此明显的“情绪”反应。
我们尝试解构这个水晶,理所当然,一无所获,我们只知道它的内部蕴藏了大量的能量,但是我们无法确定这股能量的形式,伽马射线也许都比不上它的千分之一。
2017年6月7日,
没有进展,没有进展,没有进展,我要疯了,病危通知书已经寄到了我的手上,修不能再等下去了。
2017年6月9日,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必须做点什么。
再干耗下去只是浪费时间,我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亲自切割了那只修格斯。
脱离了本体的部分有些彻底融化成了黑油,失去了活力,但是也有几份顽强地活了下来,我的猜想是正确的,这个生物唯一繁殖的手段就是无性分裂。【2】
戴尔把我关了起来,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又把我放了出来,毕竟必须有人对现状负责,我的做法虽然鲁莽,却也开辟了新的道路。
脱离了本体的新生修格斯看上去是一团更为纯粹的肉块,比起本体,它们体内并没有生成任何模仿古老者的器官,换而言之,就是人类当中的幼崽。
我得想办法,想办法将它塑性成我想要的姿态。
2017年12月5日,
一号实验失败。
皮肤和骨骼的喂食顺序可以排到后面,这些不重要的部分起不到任何效果。
2017年12月9日,
二号的确拥有模仿人类形态的能力,但是不够稳定,也不具备知性,销毁处理。
2017年12月16日,
先喂脑子是对的,但是不确定性太大,还得再尝试一下,必须找到正确的喂食顺序,器官脏器也很重要,也许该先让它们模仿一个正确的人体循环系统,
2017年12月25日,
修,欢迎回来。
***
莱薇沉默地继续翻阅。
这是个弗兰肯斯坦的故事,只不过主人公的动机和故事里维克多有着本质不同。
一个科学家父亲因为自己儿子得了不治之症,便想尽办法替其延续寿命,然而儿子终究挨不过病痛的折磨,为了时日无多的他,科学家终于踏向了人类不应涉足的领域。
那只自称修的修格斯就是科学家最后的杰作。他将自己的儿子分解了,一块一块喂给了一只异种,而那只异种也回应了他的期望,成功模拟出了他儿子的模样。
只不过一切尘埃落定,科学家后悔了。
因为他发现了,这只异种再怎么样,也无法取代他真正的儿子。
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悔恨,和自己所作所为留下的铁证。
“我都做了什么?吾主在上,我都做了什么?”
“还有心脏,是不是只要将心脏也喂了,真正的修就会回来?”
“我犯了错,我不该创造那种东西,那是我的罪孽,那是一个纯粹的错误。“
“我早该想到了,即便是构成一样的大脑,修格斯也没办法复制其中的生物电流,它根本没有修的记忆,它不是修,它不能取代修,我的修不是那样的。”
“它很乖,不用水晶也能驱使它行动,真是骨子里的奴仆精神。
“它不是修,每当看见那张和修一模一样的脸,我就感到恶心。”
“真想将它销毁掉。”
莱薇深呼吸一口气,直接将手中的日记撕成了碎纸,丢进了垃圾桶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暴躁得想要把这本日记的主人抓出来狂打十个回合。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她现在只能呆在这个连福尔马林都快要冻结起来的房间里瑟瑟发抖。
几乎要冷死的莱薇最后在解剖室隔壁的房间里找到了修。
青年坐在洁白的房间内,这里大概是他专属的收容室,没有床,没有家具,但是角落里摆放着一个箱子,被打开的箱子里是满满的零碎的物件,有图画书甚至还有玩具车,莱薇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拨弄一把小提琴,只不过他大概不知道这个乐器正确的演奏方式,只是用指尖笨拙地勾动着琴弦,发出不成调的叮咚声。
他注意到了莱薇,却并没有看向她、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找朋友。”半晌后,青年缓缓道,“约瑟夫说朋友是要服从的人,但是书上说朋友是感情很好愿意和我交流的对象,我以为它们愿意和我交流,我就把它们放出来了,但是它们都不理我,还把朋友们(friends)都吃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随后看向了莱薇,祖母绿的眼睛倒映着她的身影:“因为做错事了,所以约瑟夫才不愿意见我么?他生气了么?”
缺爱,低幼,这只是一个初生不久的孩子。
莱薇心底莫名涌出了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果只是一只纯粹的怪物就好了,为什么要赋予他一个人类的情感后,又将他关回笼子里?
写这个日记的人搞错了一件事,也许这只修格斯的确没办法复制他儿子的记忆,但是他“儿子”切实回来了。
他对他的服从从来不是出自于什么仆从精神,而是爱。
一个孩子对于父亲的爱。
弗兰肯斯坦,为什么你要在怪物向你索求温暖和爱的时候将它们弃之不顾。
“他气不气不重要,我现在是挺生气的。”莱薇走到他跟前,蹲下了身,“你做的事情太坏了,必须受到惩罚。”
于是青年低落地垂下了头:“我不想被电,也不想被冻起来,很疼的。”
“不是那些。”莱薇朝他伸出了手,“跟我走,我带你去找约瑟夫,我来做你的朋——”
她说到一半,想起了眼前的青年对朋友这个单词扭曲的理解方式,于是咬了咬舌尖,改口道。
“不要再说什么朋友了!太腐朽了!太资本了!没有信念!没有灵魂!要说达瓦里希(товарищи)!”
“达瓦里希?”青年模仿了一遍莱薇的发音,好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莱薇握住了拳头:“同志!同志是比朋友还要高级表达形式,代表比朋友还要值得信赖的存在,意思就是跨越种族为共同理想事业和美好明天奋斗的人!以后你问别人,不要问你是不是朋友,你要问他,你是不是达瓦里希,懂了吧?”
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许久后,对着激情澎湃的莱薇,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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