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略整仪表走出,缓缓跪下。李长却笑道:“小主不必这般郑重,奴婢只是来通知您一声,皇上待会儿过来,小主准备好接驾。”
季昭恭恭敬敬地谢恩:“嫔妾遵旨,谢主隆恩。”这才起身,“既是皇上的意思,季氏女自然要懂规矩。这点事还劳烦公公跑一趟,实在不该,金盏,请公公喝茶。”
金盏忙将攥在手心的荷包递了过去,李长收在袖子里,笑着扫一扫浮尘:“小主准备着吧,皇上待会儿就过来了。”季昭挽留几句,李长自是推了。
待李长走后,季昭真切生出几分紧张来,便问顺姑该做些什么。
顺姑道:“小主差不多是时候沐浴了。水已备好。”
季昭点点头,听她安排,却不要人服侍。只是将众人赶出去,自己除了衣裳,身子浸入水中,取了胰子擦洗。旁边还备着些花瓣牛奶的,她嫌牛奶用完了腻,便只取了些许花瓣来用。心里想的却是,日后可以试试蒸熏些桂花香气来使,说不得还可以与陵容讨教制香。
又是乱七八糟想了一阵,记起等会儿要来的事,季昭颇感紧张。人家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可她在现代度过的十五年确实还没有在这方面启蒙,模糊有的一点不知道对不对的知识也是在那些言情小说中看到的几笔似是而非。进宫前母亲虽然让她读过春宫图,可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大懂。
泡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起身穿了亵衣。浅碧色,带一点清透的白。外裙则是她先前选定的鹅黄色间嫩绿齐胸襦裙。
出声唤金盏进来,她手中已托了一盘首饰。银铃跟在后头。
季昭心中已有计较:“梳倭堕髻。用骨簪。”齐胸襦裙与倭堕髻都是自汉代装束演变而来,很是搭配。而骨簪简洁大方不失古朴,意蕴十足。
梳妆后季昭揽镜自照,颇觉差了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蹙眉想着。
银铃在旁见了,大着胆子说一句:“小主,奴婢觉得小主的妆容少了几分娇俏。”
季昭眼前一亮,拍手笑道:“正是!银铃你很好,回头看赏。”不须犹豫,便道,“给我贴个桂花花钿吧。”银铃忙去弄了来,细细贴好。季昭这才满意。
又在左手腕上套上一只羊脂玉镯子。没有戴耳环。整体端的是清清爽爽。
季昭心道:皇帝喜欢的纯元是梅花,她既然不模仿对方,又不愿泯然于众,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初见时快速给自己立起人设来。这样也方便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
而她今日的衣着打扮与糕点,所指向的无一不是——桂花。
而仪元殿那边。
玄凌批了会儿折子觉得乏了,便撂下笔揉着太阳穴。
李长见他总算停下来,忙道:“皇上,快到饭点儿了。季嫔那里已经备下了。您看?”
玄凌看了眼剩下的折子,随口道:“那就去吧。”李长忙唱道:“皇上摆驾清宁阁!”
到清宁阁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晚了。
季昭早领了一屋子人出来迎着,仪态优雅,又透了点女儿家的欢喜不安。玄凌原是无可无不可的心思,见到她才有些回想起选秀时的事情,心中略微有了点兴味。又看面前的季嫔容颜中自然而然透出一股纯美,忽的忆起纯元那对温柔天真的眸子,心中一跳。
“嫔妾季氏给皇上请安,愿皇上万岁万福。”季嫔的声音清甜绵软,却强给压低几分,愣是恭恭敬敬。这就不大像总是在他面前自自然然的纯元了。
玄凌抛开先前的念头,扶了季昭起来:“季嫔起吧。”
季昭自是不知道短短半刻工夫,皇帝又脑补了怎样的大戏。她落后玄凌半步走入内室,见对方神色晦暗不明,佯装不知,只天真笑道:“嫔妾备了点心,陛下可要尝尝?”
既然不是“背宫”,也没一见面就脱衣服的道理。
玄凌点一点头,问道:“你用膳了吗?”
季昭微微红了脸:“嫔妾可以陪皇上再用一次的。”
妃嫔饿着肚子等皇帝临幸常见,先用的倒不多。不过玄凌不算小气的人,何况他自己也是用过了,真让季嫔一直饿着等他,皇帝也觉得有几分微妙。
见她模样娇怯,玄凌不由出声取笑:“朕也用过了。你陪朕用点心就行了。”
季昭闻言嫣然一笑。
她始终记着不能失态,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那唇便红的更为动人。
“陛下喜欢吃什么点心?嫔妾自作主张,备了自个儿喜欢吃的桂花糕。”
皇帝平时是不会多吃哪道菜的,生怕被人下毒。这一点和末代皇帝溥仪的自传里写的一样。但是在点心上,反而显得随意很多。各宫的人费心打听一下,也不是打听不到。
然而季昭偏不。皇帝喜欢的点心也就是普通的喜欢,众人都拿来招待反而显得平常。她要的却是皇帝记住她这个人,今日的桂花正是这个切入点。
她眼巴巴地看着皇帝,模样像是把心爱玩具拿出来分享的孩子,又有点儿讨赏的意思。
皇帝见她模样,心情大好,嘴上却不肯放过:“那便是朕陪你用点心,而非你陪朕用点心了。”
季昭“呀”了一声,就要赔罪。皇帝赶紧把她压下,不再逗弄,口中却柔声道:
“无事。朕逗你玩呢。”又觉惊奇,“季嫔怎么这样爱怯?”
季昭羞涩地笑笑:“嫔妾家中能见到的男子,不过父亲和弟弟。父亲要敬,弟弟要疼。偏偏不大懂得怎么对待……夫君。”
夫君虽是民间称呼,但是正妻侧室都可以唤,这般虽然有些胡闹,终究算不得逾矩。
玄凌心中微动,伸手握住那柔荑,温声道:“以后慢慢体会。日子还长。”
季昭低头“嗯”了一声,复又仰头笑道:“陛下莫唤人家‘季嫔’了,听着怪疏远的。”
对于还有兴致的女子,玄凌一向是有些纵容的。
“朕记得你单名一个‘昭’,那朕唤你小昭可好?”
季昭认真思考了一秒她要不要沿用穿越者套路,给皇帝讲武侠小说,比如《倚天屠龙记》就好。痴情温柔的小丫鬟小昭多可人疼啊。
但想到这故事基本是主角讲给弟妹听的,念给皇帝的都是诗词,季昭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嫔妾不要。”她反握住玄凌的手晃了晃,难道撒起娇来,“嫔妾听闻冯淑仪闺名若昭,万一陛下叫嫔妾‘小昭’叫顺了嘴让别人听到,以为是冯淑仪,那嫔妾该多不开心呐!”
季昭是真的不想跳戏到《倚天屠龙记》。
皇帝那边确是憋住笑意:“那你想要什么称呼?”
他管冯淑仪一向就叫淑仪,哪来这么多戏!
季昭稍思忖一阵,道:“嫔妾有个不常用的小字,是唤作晴朗的。”当时父亲原意是合她的名字,昭为光明,晴朗便为天空光明。但取定之后,因为音同“情郎”,反而不大使用。来往的几个表姐妹间,也有改称她“晴娘”的。
但她还是觉得不美。
“晴朗。”玄凌唤了一声,果然也不大满意,“叫在嘴里不热乎。朕唤你季卿罢了。”
他才说完这话,便见季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皇上唤嫔妾的父亲作什么?”季嫔满眼是求知欲和促狭的笑意。
“朕明天开始唤他季爱卿。”皇帝故作严肃。
季昭却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皇帝笑着摇摇头,颇有几分宠溺无奈,随手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味道颇为不错。正要拿第二块,目光扫到碟子里的形状,一下子愣住了。
这桂花糕并非他常见的工整模样,反而软趴趴的,有点丑,又有点可爱。目光扫到对面的季昭一下子紧张绷紧的身子,玄凌笑了:“季卿头一遭下厨?”
季昭微微撅起嘴:“才不是。”她可没欺君。
但皇帝听出的意思却是“正是”,他不由心情大好。
又吃下一块,皇帝笑着夸赞道:“朕很喜欢。”又着意温存,“季卿侍奉夫君的心意很周全。”
季昭眼睛一亮:“那好,以后嫔妾日日……只要皇上过来,嫔妾就亲自下厨。”见玄凌一脸怀疑地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嫔妾还会学新的点心,不会每次都做桂花糕的。”
玄凌拍拍她的手,状似鼓励,嘴里却无情:“练熟了再给朕端上来。”
季昭显得颇不服气:“那还用皇上说!桂花糕嫔妾本就做了数叠,端给皇上的其中最好的!”她又偷偷瞧他一眼,“嫔妾口出无状,望陛下谅解。”
连生气都这么娇软可爱。
玄凌细细打量眼前的季嫔,见她一身淡黄色间嫩绿的曲裾襦裙,额间又贴着桂花花钿,不由笑道:“季卿喜欢桂花?”终是注意到了她在他进门以来下的无数心理暗示。
季昭明白重要的来了,自然点头笑道:“是,嫔妾最喜欢桂花。”
她略沉思片刻,抬手捧起一细腻软白、间杂小桂的桂花糕,娓娓道:“花小而香烈,其香气清甜馥郁却不腻人。不似水仙,出尘孤绝,纵使清高,却也无情,而是带着些人间烟火的美好味道,甜美而和婉。其可以食,可以喜,又可以品,嫔妾如何不喜?”
玄凌听了她“人间烟火”的一番话,似有所感:
“朕一直以为才女都是清冷的,该喜欢石楠、菊花什么的,反而会嫌弃桂花的富贵俗气。”
季昭一笑:“才女不也是人?不也要吃喝?既然身在红尘之中,就不必避讳所谓‘俗物’,坦然受着,心怀温柔就是了。若有一二兴致,偶尔仰慕一下那些清冷的花儿的品格,陶冶一下情操也是好的。若一味清冷,那还是人么?嫔妾自己觉得,即使天上的神仙也不是无情的,无情的人虽然心明眼亮,终究不如有情人对万物心怀爱意。怜悯世间万物,才是真正的神仙。”
皇帝道:“朕记得你会念佛。”
季昭笑着点点头:“是,嫔妾幼时随祖母去礼佛,便见里头的佛像一个个都宝相庄严,使人慈沐。但嫔妾自知六根不净,却不敢去学那弃绝俗世的规矩。不是有句话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心之大,何处不可虔诚呢?”
皇帝笑了起来。
他颇为无奈地说道:“问你喜欢的花儿,倒从花扯到神仙又扯到和尚,真是能说!那句偈语倒很不错。其实依朕看来,那弃绝俗世的规矩虽然无情,却也有道理可循。不是人人都有那等的境界,为了辨出诚心的人,生造出那些规矩也是无奈。”
“嫔妾受教。”季昭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玄凌微微一笑:“朕看你品格也像桂花。不过很有几分才气,这倒不像寻常女子了。”甜头还是要给一点的,得夸。见季昭面色绯红,不由更加心动,低声道,“不早了,安置吧。”
季昭脸一红,柔顺地跟在玄凌后头,一路走到榻前。将要抬手为他更衣。玄凌轻声一笑,已将她搂在怀里,吻一吻她唇畔留着的桂花甜香。
果如她形容的那般,清甜馥郁而不腻人。
季昭小小惊呼一声,忍不住攥了玄凌的袖子,神情羞怯又十分乖顺。玄凌已拔下她发上骨簪,任那满头青丝如瀑布落下,捞起一缕随意把玩,另一手却早已解开季昭的扣子。
在他绵密悠长的亲吻下,季昭的眼神渐渐迷离,口中还记着含糊不清地念“皇上”、“夫君”等字,逐渐沉入新的世界。
被翻红浪,一夜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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