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着不常有人来的缘故,倚梅园的积雪较别处更厚些。
季昭踏雪而行,园中一片静寂,但见红梅傲雪,清丽无双。夜色幽幽,香气更添一分醉人。
稍站了一会子,脸上的潮红已被冷风吹退。忽然听到有脚步窸窣,回头只看见园子的小门后闪过一翠绿的宫女衣装,扬声唤道:“谁?”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那宫女停下请安:“小主恕罪,奴婢不曾看见小主。”
季昭见她颇有几分颜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忙回话:“奴婢余莺儿,是在倚梅园修剪花枝的。”
这边是原著中顶了甄嬛的机缘,一时青云直上盛宠无双,后来又惨死冷宫的。但如今有季昭横插一脚,这宫女的命算是保下了。只是依她的心性,不知宁愿卑微至死还是风光一时?
季昭心中一时颇有些感慨,随手摘下耳上一对红宝石镶金坠子给她。
“大冷的天,也是辛苦你们。”她温文道,“看你是个机灵的,也算我给你一份年礼。”
余莺儿欢欢喜喜接过去:“多谢小主赏赐!”她常年在倚梅园,倒叫不出季昭的名字。
季昭又道:“我想自个儿看会子景色,你先帮我折几枝红梅,再往别处剪花枝去。”余莺儿忙不迭应下,细心攀折了几枝红梅来。季昭持在手里,眼见着她欢喜地去了。
却说玄凌那边在宫宴上看到了插瓶的红梅,心中一时伤怀,便不管不顾地离了席。也不许旁人跟着,独自就往倚梅园那边去了。凌霜而开的梅花没有辜负他,只是他心中郁郁,到底是辜负了这梅花。
梅花依旧,不知佳人何在。
转过一株梅树,忽然一个披着大红色斗篷的身影映入眼帘。那身影在白雪红梅中分外显眼,也分外好看,竟像是梅花成了精。大红色的斗篷衬得那人脸儿更白,远远瞧着,太不真切,又太美,不敢靠近,唯恐这景象如梦一般破碎了。
他以为是纯元,可嘴里叫不出声来。再细看,是季昭,正看着他笑。
“芬仪。”他唤道。心中寂寥之下,称呼自然而然疏远不少。
那团逼人的红在向他走来了,艳艳的,烧的他有些头晕。心却分外凉,不是纯元。
“皇上。”她淡淡地笑,微一福身便自个儿起来了。
像是明白他懒怠开口叫起似的。
皇帝“嗯”了一声,随口道:“芬仪怎么在此?”他隐约记得她酒醉离席了。
“醉了。本打算回宫睡的。走了几步醉意退了,又告了假不好再回去。听谁说了一嘴这儿景致好,就打发宫人回去,自个儿来走走。”她不曾用任何敬称。看来果真有些醉。平时就算胡闹,也是个礼节半点不错的人。不过这却正好和皇帝的心意。
此刻他格外不想听那些冰冷的称呼。
“你。作一首诗。咏这红梅。”皇帝颐指气使。
他是皇帝,要什么不可以。此刻只想别人也陪他难受。即使她不明白为什么。
未料季昭却敢反驳。
“不想作。”她懒懒又疏淡地答,“皇上心情不好。”
“作了热闹的诗,你听不进去。作了冷清的诗,你心里的郁气也散不去。不如不作。”
那对明亮柔和的眸子就这般注视着他。他一时间竟感觉这对眸子能明白他,因此一点也不为她的忤逆生气,居然扯一扯嘴角笑了。
“大胆。”他笑斥道,“不作就不作。”
“等心情好了,作许多首。”她仍是笑,雪地里俏生生的。
不是“等你心情好了”,而是“等心情好了”。这话使皇帝觉得她的心和他的是贴近的。他无端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真能懂他。她同他一样悲喜。即使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于是不再说话了。
此刻万籁俱静,只闻得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季昭陪皇帝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看着好冷清。”
皇帝还是不语。
季昭浅浅笑着,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她依偎过去,从皇帝身后搂住他。将自己的猩猩毡红斗篷盖在他的灰貂皮斗篷上。
“看着心里暖一些。”她言语温存。
皇帝心里难过,原是不想看见热烈颜色的。可如今真的见了,却也并无排斥,而是淡淡觉得好看。待到那颜色上身,心中感受愈发强烈。那热烈阵阵冲击着冷清,叫他的心也颇不宁静。
皇帝忽然之间蹲下身,一把背起了季昭。
“朕背你走一会儿。”他道。
其实用不着他解释。季芬仪一直极温顺地依偎着他,没有丝毫要挣扎的意思,哪怕是他突然间起身时。
“我唱歌给你听吧。”她温言道。
“嗯。”皇帝语调很平淡。
季昭望着漫天繁星,酝酿半晌才开口。
她唱的是现代听过的一曲歌谣,似是童谣,但歌词浅近悲伤,意境优美。因为对仗工整,放到古代也不算离经叛道,仅是调儿古怪了些,却出奇地好听。
她的嗓音柔而清澈。四周红梅簇簇,季昭略带伤感的声音就在这梅林中回荡。
她唱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是低而柔和,不曾停止。皇帝也就默默地听着。
他喜欢这支歌儿。
过了许久许久,他终于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小桂花?”
他只听到肩上的女子均匀而深沉的鼻息声。
皇帝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那一夜。本该和众妃欢聚的皇帝出现在了清宁阁,背着熟睡的季芬仪。他亲手将季芬仪抱上了床,掖好了被角,警告宫人们守口如瓶,才一个人独身回到了快要结束的夜宴上。
至于在倚梅园另一边的那位?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在雪地中哪里有大红猩猩毡斗篷好看显眼呢?至于那位莞贵人的祈福?又有谁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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