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甄嬛在棠梨宫中闷了几日,听闻皇帝病好了,料想侍疾的清河王也回去了,这才放心大胆出门。

    她幽居无宠,一向穿着随意,临出门前却忍不住戴了对点珠耳坠。心里还是隐隐期盼着遇见。

    雨后花叶愈发繁茂,杏花开得更艳更多,只是春光烂漫,不见良人。甄嬛心中黯然,一声轻叹不自觉由口中溢出。

    “贵人有什么烦心事?”那样熟悉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丝丝怜惜。甄嬛一愣,连忙起身请安:“清河王。”

    “是朕。”皇帝眉目舒展,嘴角含着和煦的笑意。

    皇帝原是很愿意继续和甄嬛风雅几日,只是病中多忆纯元皇后,忽觉岁月如梭,只愿把握眼前时光,所以迫不及待来看甄嬛。又见她独自一人坐在秋千架上,身影说不出的孤寂,心中一颤,便忍不住将实情说了出来。

    “皇上!”甄嬛大惊,连忙跪下,可心中又觉得喜悦。

    原来,原来她甄嬛所倾慕的就是皇上!上天果不负她!皇上如此出色,她甄嬛果然嫁得了世上最好的男儿!强行压下心中喜悦,面上流露出几分惶恐不安来。

    皇帝微笑着扶她起身:“吓着你了?”

    甄嬛见皇帝这般温柔,大着胆子问道:“皇上如何欺瞒嫔妾?”

    皇帝笑意更深:“若非如此,怎见你本色|情状?”又柔声道,“那日大雨,朕并不是故意爽约。当时朕本来已到了上林苑,太后突然传旨要朕到皇后处一聚,朕急着赶去,结果淋雨受了几日风寒。”

    甄嬛忙问:“那陛下可大好了?”说完自己先红了脸。皇帝痊愈,侍疾人等各自散去她不是知道的吗?

    皇帝见她如此,心情更好,低低地笑了。握住她的手,只觉得越看越喜欢,转头吩咐道:“李长,晓谕六宫,晋贵人甄氏为莞嫔。”

    李长吓了一跳,面色十分为难:“皇上,莞……小主尚未侍寝就晋封,恐怕不合规矩。”

    甄嬛得他如此对待,心中甜蜜,但总算还记得规矩,跪下道:“嫔妾一于社稷无功,二于龙脉无助,三不曾侍寝,实在不敢领受皇上天恩。”

    皇帝语调温和却不容置疑:“朕既说你当的起你就必然当的起。”说着看了李长一眼,李长慌忙下去传旨。

    皇帝又和甄嬛细细分说自己的心意,甄嬛也婉转相就。皇帝大喜之下,顾不得甄嬛推辞,就抱着她回了棠梨宫,又为她添置宫人。只是顾虑着甄嬛身体未愈,才未立刻要她侍寝。只是他也没了招幸旁人的心情,当夜独自回仪元殿歇了。遇见甄嬛,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时光,他竟像毛头小子一样差点失了分寸。

    皇帝喜悦之余,却不知这举动更让众人视甄嬛为大敌。

    甄嬛晋封莞嫔的消息传到清宁阁的时候,季昭正与陆璐对坐着下棋。听到消息,陆璐一个失神,一颗白子摆错了位置。季昭微微一笑,食指与中指拈住一枚黑子,轻轻敲了敲棋盘。陆璐回过神来,就发现季昭毫不留情地锁死了她那颗摆错的白子。

    “姐姐明知道我是失手摆错了。”陆璐抱怨道,手下却已经顺着季昭的棋路走下去。

    季昭一笑:“你已经让了我七子,也不差这第八子。”她棋艺只是粗通,陆璐算是边教边和她下。

    陆璐笑着摇头,随手落了几子,季昭好容易捉住的优势又回到了她那边。

    又落了几子,陆璐忽然搁下手中白子道:“姐姐真是神算,那甄氏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季昭见她模样就明白这棋下不完了,示意金盏将残局收好。她转过身来,耐心等着陆璐的后言。

    却见陆璐又是自嘲地笑了笑:“也不对。若姐姐当真神算,如何还要结交我和陵容这两个不入陛下眼的呢?”

    她性子一向爽利,鲜见这般自艾自怜的模样。

    季昭握着她手静默了一瞬:“哪来什么看重不看重,只是意气相投罢了。陆妹妹是有后福的。”

    陆璐展颜笑道:“是,是我没事儿乱说话呢。只是我和姐姐、陵容交好,如今我们三人中,唯有姐姐算是得宠。而陵容好歹晋封过,虽则还比我低一级,我心里也难免嘀咕。可这甄嬛未侍寝就晋封,实在让人觉得……”

    季昭心中一软,柔声道:“好妹妹,我自然记着你的。我冒昧问一句,你和皇上相处,怎么样?”

    陆璐微微红了脸:“姐姐打听这个做什么……皇上要讲诗词,我不大通,只好讲些宫外琐事。他起先还愿意听,后来就不怎么耐烦了……都到了很晚的时辰才来。不大和我说话了。如今更是抛在脑后。”

    季昭想了一会儿,道:“皇上是喜欢诗词。但也不是非这不可。阿璐你擅长作画,应该对历代画作有所涉猎,皇上对这个也还算有兴味。”又觉得这些陆璐自己恐怕也想得到,恐怕还是要奇招,只好拧起眉头再想。

    陆璐却是摇头:“我哪里就品鉴过那么多画呢,也就一股子意气罢了。”

    季昭慢慢回忆穿越文里的套路,倒真让她想起了一样,不由眼前一亮:

    “妹妹可晓得裙上作画?”

    陆璐闻言茫然:“什么?”又握住她手,“姐姐快与我说说。”

    季昭只笑着摇头:“作画上我是外行,哪有什么能教你的呢?”又道,“但我却有个胡乱想来的念头:若能找来又宽又白的细绸子做成衣裳,再在上头作画,穿上身一定很美。”

    陆璐听她这般描述,眼前不禁也铺开一副曼妙景象。

    “夏日衣袂飘飘,好似水波。衣上墨荷随风而摇,清逸出尘……”她喃喃地,仿佛自己也入了那景象,“啊呀,你怎么想的这主意呀!”陆璐又惊又喜。

    季昭低头笑笑,不接这个话头,却道:

    “我试着帮你讨些不褪色的颜料来,你精心准备着就是。我们姐妹,我有什么不肯帮你的呢?只是如今春衣厚重,即使上身也不美。还不如留着新意,到夏天一鸣惊人。”

    陆璐使劲点头,面上喜色愈浓:“我又有什么不肯听姐姐的呢?”二人相视一笑。

    陆璐又道:“不过依我来看,墨荷反而更衬姐姐。等我回去琢磨出了画法,便先给姐姐漂漂亮亮做一身儿出来!”说着几乎坐不住。

    她在画上也颇有几分痴性,但为人颇不错,如今还记着要回报季昭。

    季昭自然不辜负她的好意,笑着应了,也帮她参谋起来。

    “要我说的话,阿璐是极衬桃花的。”她微微一笑,“白裙上一枝红桃灼灼生艳,不是风流别致么?只是季昭愚见,这样的衣裳不配一支舞推出来,反而是查了什么似的。”

    又道:“听闻圣上昔日正因纯元皇后之惊鸿舞,对她一见钟情。”

    陆璐神情略有迟疑:“我自然晓得姐姐是为了我好,只是……舞乃贱业。”

    “纯元皇后爱舞,以后这话万不可以说了。”季昭提醒道,“入宫以后,这些都得忘了。只要皇上喜欢,旁的又算什么呢?。妹妹若害臊,私下跳给皇上看就是。”

    她道:“我记得有一支舞,名唤‘桃夭’。”

    陆璐闻言,咬了咬下唇:“是了。我总该记着的,若我不肯放下身段,自有别人肯做。我还能指望姐姐照拂我一辈子么?”说着仰起脸微笑,“姐姐,你这样为我费心,我自然不肯辜负你。陆璐定会将这支舞学好。”

    季昭道:“还是得凭你自己做主。”说着又犹豫了一瞬,“其实若要学舞,还是纯元皇后的惊鸿舞最得圣上欢心。但那未免有些借人名头的意思。更何况惊鸿舞易学难精,又没什么记载。故我想还是……”

    陆璐打断道:“姐姐叫我学什么,我别无二话。姐姐不必对我解释,陆璐听姐姐的便是。”又道,“况且我就算去学舞,也还有几分傲气,万万不肯当她人影子的。”

    季昭仍道:“你自己愿意才好。”

    陆璐果决道:“没什么不肯的,总比冷冷清清一辈子好。”

    她见季昭露出微笑,心下不免有些感激兼疑虑,便试探着问道:“姐姐为我如此……心里就不嫉妒么?要知陆璐如能得宠,也是要从姐姐手里抢日子走的。”

    季昭垂下目光:“妒不妒又如何?不过是从长远扶持来看,这样更好罢了。”

    她不能当面对别人承认自己对皇帝无心,哪怕是已结盟的陆璐也不可以。从头到尾便保持清明冷静,不失为一好主意。诚实说来,后宫中又有谁能担保自己圣眷不衰呢?

    只不过姐妹之情同圣恩一般易断罢了。季昭自知她不是会主动挑事的性子,也盼着自己这一回的眼光够好。二人无言之中对视,似乎已达成某种默契。

    季昭拍了拍陆璐的手掌。

    “皇上如今正稀罕甄氏,我纵然有心引荐你,也不是好的时机。”她温言道,“你只好好准备着,将来有你扶摇而上、一鸣惊人的时候。”

    陆璐道:“若有那一日,我必不忘姐姐今日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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