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回来后皇帝便招幸了陵容,之后,陵容被晋封为安婉仪。
幽居棠梨宫的甄嬛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中愈发凄楚。皇帝身边,从来没缺过人,她还在为他们的孩子伤心,他却已经在宠爱旁人了。
命人取了长相思来,搬到月下,坐着痴痴弹奏。
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
正待停弦收音,远远隐隐传来一阵笛声,吹得是正是下半阕。
隔得远了,这样轻微渺茫的笛声却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悠悠隐隐,份外动人。甄嬛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转眸却见浣碧一脸入神的样子,心下一喜,问道:“你也听见了么?”
浣碧显然专注,片刻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似乎跟小姐刚才弹的曲子很像呢。”
甄嬛暗道,她弹的到底是失于凄婉了,反无了曲中那种刻骨的相思之情。此刻听那人吹来,笛中情思却是十倍在她之上了。
“这样好的笛音,不知是谁吹的。”甄嬛幽幽道。
槿汐道:“奴婢耳拙,听不出好赖来,只听人家说,宫中笛子最好的是简昭媛。”
甄嬛摇头道:“简昭媛春风得意,又初为人母,曲中哪会有如此刻骨相思。”其实心中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如此好的笛音,自然是他——难怪有此相思刻骨。
心中微微一动,虽然觉得不妥,却佯作没听出来是谁,只道:“看看去。”说着搀扶了浣碧的手就出了门。她情场失意,难免想找个人说话。他若有若无的情意,此刻恰恰能抚平她遭爱郎放弃的悲愤伤心。
循声走至回廊深处,只见一位素衣男子手持一支紫笛,微微仰首看月,轻缓吹奏。他眉心舒展,神态闲雅,凭风而立,是十分怡然的样子。
见到甄嬛,玄清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的笛子,二人见过了礼,一时无话,到底是甄嬛先开了口:“那日王爷回护之情,甄嬛没齿难忘。”浣碧说,若非清河王强硬,那宓秀宫的人是不会允许銮驾进来接她走的。
玄清面上露出些许愧色,那日浣碧跑来求他帮忙,他与莞贵嫔也算说得上来话,又念及这是皇兄的孩子,便答应了下来,可是进去后正巧遇到简昭媛——当时还是简贵嫔昏倒,他着急之下直接抱着简昭媛回了漪澜殿,实际上并没帮多大忙。
“小王不敢居功。原是简昭媛出的大力。况且小王并没对贵嫔有什么助益。”微微一顿,还是道,“贵嫔消瘦了许多。”
上次在宓秀宫见面时,她与简昭媛都是大着肚子,上次见到的简昭媛在产女后稍稍丰腴了些,更显得失子的她清瘦。
甄嬛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王爷回护的情意,本宫……我记在心上。我一向钦佩王爷的才华人品,私心以知己相待,如今王爷又对我有恩,甄嬛来日必定不忘王爷。”
玄清温声道:“贵嫔不必想着许多,先把身子养好是正经。”
随后又是一阵静默,还是甄嬛先开口打破了宁静:“王爷今日如何会在此处?”
玄清淡淡一笑:“皇兄有夜宴,亲王贵胄皆在。”
甄嬛不禁笑道:“王爷又逃席了吗?”
玄清随意点一点头:“这不是惯常之事吗?”又道,“今日本不想来的,但有些想永明帝姬了,就来看一眼,谁知道帝姬年纪小,简昭媛觉得风大,没来。”
甄嬛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柔和,又化为痛楚:“王爷很喜欢永明帝姬呵!”如果她的孩子也生下来了,六王是否也会主动当孩子的老师,并且这样疼爱孩子?
玄清面上含着丝丝温情:“那是个很可爱的丫头,我一抱就哭。”
甄嬛忍不住笑了:“是吗,她倒挺喜欢我的。”又一愣,感觉皇帝的妃子和皇帝的弟弟谈论皇帝其它妃子生的女儿,这场面有些怪异。
玄清却毫无知觉地说了下去:“她长得很好,只是脾气大了点,就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住口。
甄嬛不知为何,很不愿意与玄清谈论这人家的孩子,忙道:“王爷逃席许久,也该回去了。淑和帝姬与温仪帝姬,也是很可爱的。”
玄清淡淡一笑,口中似乎呢喃了句什么,甄嬛听不分明,只觉得他的身影分外寂寥。
甄嬛这样一日日颓废久了,也忆起从前的好时光。她有心去寻皇帝,又觉得不敢。真的走到仪元殿附近,却见到皇帝与安陵容言笑晏晏,心中一痛,转头回去,仍是沉溺于伤痛。
沈眉庄见了她这幅样子,又痛又怒:“你对他还有情,才会这般!”
甄嬛话语迷离:“是么?枉我自负聪明,也不过是个痴人。不像姐姐看得分明。”
沈眉庄幽幽叹息:“我的想头只怕比你还痴……罢了,和我去个地方。”说着便强拉了甄嬛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一路疾行到了冷宫,甄嬛愈发心中不安,只觉得阴气森森。沈眉庄却不理会她的惊惧,只指着丽贵嫔身边的女子正告她:“这个女人,原本是皇上的芳嫔,原先也是十分风光的,只是她小产后只顾着自己伤心,失欢于皇上,又出口污蔑华妃杀害她腹中胎儿,就被打入了这里。”
甄嬛大惊,又是悲愤:“污蔑?”
沈眉庄沉静道:“皇上信了是污蔑。”平淡的语气下蕴含着极致的痛苦。
甄嬛低声道:“我晓得了。”
别了沈眉庄,甄嬛满怀心事独自在宫中行走,却不慎撞上了陆昭仪。
陆昭仪失宠已久,位分却比甄嬛高,嘲讽了她几句就要走。可偏偏陆昭仪的表妹,气量狭小的秦芳仪同路,竟然唆使着秦芳仪罚甄嬛在冷风口跪上半个时辰,更在甄嬛面上吐了一口口水。
消息传到漪澜殿的时候,甄嬛不过才跪了一刻钟。
季昭看银铃自从听到消息后,就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似乎有话想说,便笑道:“有话就说吧。”
银铃这才大着胆子问道:“娘娘,咱们要不要帮帮莞贵嫔?”
季昭垂下眼帘,淡淡道:“我为何要帮她?”
银铃疑惑道:“可是……娘娘对莞贵嫔一直很好,自从入宫以来就照拂过她几次,又和她家里结亲,上次为她顶撞慕容妃,还把小帝姬抱去给她当干女儿。再说娘娘贵为简昭媛,算起来比罚人的陆昭仪还要尊贵些的……”她渐渐没了声音,因为发现季昭的眉头有些锁起。
“银铃,”季昭淡声道,“这么大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皇后娘娘会不知道吗?皇后娘娘保持沉默,那就是她的态度,我去帮莞贵嫔,就是质疑皇后娘娘的决定。”
银铃羞愧道:“奴婢受教。”
季昭放柔了声音:“前几次帮她,不过是一时善心,皇后娘娘打理偌大一个后宫,有什么细处顾不上的,本宫稍做添补自然不打紧,宓秀宫那次,皇后娘娘离宫,慕容妃又为难在先,本宫虽以下犯上,却占住了道义。而如今,皇后娘娘稳居凤仪殿,本宫若要去帮莞贵嫔,就是僭越。”
银铃点一点头,下去倒水了。
季昭却陷入了沉思。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帮助了甄嬛这么多。
入宫以来,她就秉持着与人为善的原则,虽然不一定能换来真心,但是你对别人友善有目共睹之后,再有人在皇帝面前诋毁,皇帝就不大会相信。然而她的与人为善,似乎格外注重甄嬛。
自嘲一笑,原来在内心深处,她还是畏惧着这个注定的主角啊。
不,根本就没什么主角。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她将要通过努力改变,做自己的主角。所以,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在她所选择的路上还有许多的阻碍,小小一个甄嬛,又怎值得她这样费心思?
对着金盏吩咐道:“上次皇上赏赐的螺子黛,都送去棠梨宫。”今日之后,只拿她当常人对待就是了。
金盏犹豫道:“娘娘,这螺子黛十分珍贵,宫中一共只有三斛……”
季昭淡淡一笑:“我的眉形,不适合螺子黛。送去给莞贵嫔吧。经过今天的事情,她肯定决意要争宠了,螺子黛给她正好。”不需要的东西,做个顺水人情得了。
金盏叹道:“娘娘就是心太好了!”转身去翻找。
季昭唇边漫出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心好?
一抬眼,见玉漏已经抱着咿咿呀呀的小虞臻进来了,季昭心中一软,把女儿抱过来逗着。
“简昭媛是如此说的?”皇后先是微微蹙眉,然后一笑,“她倒懂规矩,还知道不能僭越。”
剪秋疑惑道:“简昭媛懂的规矩,不好吗?”
皇后长叹一声:“这样知礼,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可不是招人疼的很吗?”
甄嬛任由那口水在脸上风干,足足跪满了半个时辰。
再也没有一个孩子来流掉了,所以“跪半个时辰也不打紧”,秦芳仪是这样嘲笑的。
够了,够了,羞辱已经够多的了。她不能任由别人将她踩在脚底,也不能任由芳嫔成为她的未来。她决不能落到那个境地!
回到棠梨宫,被担忧不已的宫人扶上了床,一片忙乱间,模糊听谁说了一声:“简昭媛命人送了一斛螺子黛来。”
甄嬛蓦然一笑。
季昭么,真是个聪明到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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