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转眼便到了乾元十一年的元宵节。
因着季昭严令封口,金盏并不曾将她与清河王之事说出。尽管,她眉梢眼角都写满了“说出来又怎么样呢”。
是啊,说出来又怎么样呢?季昭幽幽一叹。假如知道有这等好事,她竟叫清河王爷看中,父母又怎么会不愿意呢?无论是为了家族考虑,抑或是出于父母疼子女的心肠,做皇帝兄弟的正妻,总是好过进宫当个未必得宠的宫嫔。她又该以怎样的理由去拒绝?
说到底,是她自己拘泥于剧情。是她害怕。
不要逃避了,季昭。谁又说剧情不能改变呢?有了先知的你入宫,难道不会扭转剧情吗?那么你又为什么认定了清河王必须要钟情于甄嬛?莫非你对自己便这般没有信心吗?
季昭坐在铜镜前,心乱如麻。
与其入宫侍奉一个不知性情的皇帝,倒不如答允了玄清。至少,自己对他还是有几分喜欢的。她抚摸着脸颊,但觉滚烫一片。
许是存了小小的攀比心思,向来深居简出的她,这几个月却参加了好几回女儿间的聚会,也见到了那位女主角甄嬛。季昭在心中暗暗比较,二人容貌倒不至于分出上下来,可是才情?实未可知。她对自己音律上的造诣还算有几分信心,可是诗书一项,她虽多年苦修,得父亲好评也就那几首。既不是入宫争宠,她也不愿意剽窃后人诗作。那这一项,她又能否比过甄嬛呢?
赶快摇头,甩掉那些比较的念头。季昭有些羞恼地想,她为什么要和甄嬛比啊?对方如何,又关她什么事!
别过头不去看镜中倒映出的少女飞红双颊,季昭起身换了妃色的深衣,又唤侍女为她施了粉黛。略一犹豫,重归系上那块洁白玉佩,狠瞪了偷笑的金盏一眼,扶着她手出了屋子。
元宵节乃是女儿们最喜欢的节日。唯独这一日不论大家闺秀抑或是小家碧玉,都可手持花灯,夜游十里长街。人人穿上最漂亮的衣裳,欣赏各式各样的漂亮花灯。也有猜灯谜的,也有吃元宵,也有看杂耍的。舞龙、舞狮、踩高跷、杂剧、戏百虫、耍刀剑,各路艺人都纷纷拿出看家本事来,只为了博得众人的叫好。
放眼望去,满目风光。果然是欧阳修说得好,“花市灯如昼”。只是想起后一句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季昭不由又有些脸红。她撇开所有念头,自己又不是为了见那人出来。
能不能见面只看是否有缘,或者他是否有心了。自己只管玩得开心便好!
吃了碗热腾腾的元宵,季昭才起身便忍不住袖了袖手。天也真冷,不过大街上热热闹闹,一片儿都是红,叫人看了心里也热闹又暖和。她正出神间,忽而一个含着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姑娘。”腾地站起来,又为自己的反应有些局促,只讷讷道:“周公子。”
玄清一身鸦色锦袍,手中提着盏八方宫灯,笑吟吟望着她,唤道:“姑娘让我好找。”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季昭只觉得心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咬一咬唇,却露出个羞涩的笑:“公子要寻我去做什么呢?”一面唾弃自己,明明是想礼貌生疏地问好,怎么出口这样亲昵?
她见玄清微微地笑了,温和道:“我们去看花灯吧。”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低不可闻的“好”。季昭羞红了脸低头,原来再怎样的理智权衡,在心上那人真正开口相邀之时,都是那样轻易粉碎。
金盏不知何时已经溜走,只留下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街面上是流水般的灯花。玄清谈吐极是清雅,温和地同她说着各地的趣事儿,还有元宵节的传说。明明是早便熟知的内容,可从他口中说出似乎就具有了别样的魅力。季昭被他的讲述牵走了心绪,静静听着。时不时小小惊呼一声,接着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来。
她觉得这样很好,这样真的很好。他们两人似乎就可以这样一直一直地走下去,不去想剧情中的未来,不去担忧莫测的命运,就这样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季昭的手指已经握住了腰间那块洁白的玉佩。她紧紧地握着,不知是要扯下来交给他,还是握紧了避免失态。
前面的玄清已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温和地看向她。
“季姑娘,上次我和你提的事情,你可考虑好了么?”
忽然间提起此事,季昭一时大窘,面都烧红了,嘴张了又张,就是说不出话来。眼波流转间,忽而看见前面一盏高挂着的花灯下悬着灯谜,于是有了主意,盈盈一笑:“你去猜那灯谜,猜出来的话,我就答应。”说完心中已是清醒过来——自己是愿意的!若不愿意,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万一他猜中,不是给自己难堪么?她是愿意的。她也喜欢他呀。
心中一时又是雀跃又是甜蜜,至于之前的种种顾虑却是顾不得了。反而要担心自己指了个难的,玄清猜不中。偷眼去看他面色,却发现玄清温润的面容上蒙上了一层她看不懂的东西,只是直直地看着那灯谜。季昭心下一慌,急忙也去看。不会吧?莫非真的很难?
那红纸上只九个黑字,十分清晰,乃是“织女当家,打一花卉名”。季昭一看便猜了出来,又疑惑地看向玄清。才高八斗的清河王莫非会被这小小的灯谜困住了?却听他缓缓道:“朝颜。”
朝颜,是清晨开的花。而夕颜,是晚上开的花。这世间竟有这样的巧合与离奇,竟有这样的怅惘与感动。然而,他终是摘下了自己渴慕已久的那朵花。
那边季昭听他说出谜底,已是喜得眉开眼笑。灯谜的主人乃是位白发苍苍的老翁,闻言亦笑道:“后生也是,直说‘牵牛’不就得了,非要扯个别名出来。这可不算数喽,织女当家,不是牵牛又是什么!”
玄清听了不由一愣,稍苦了面色想要央求,一面忍不住去看季昭。对方已然跳起脚来:“怎么不算数,牵牛不就是……朝颜么?”
在玄清欣喜而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季昭的脸颊越来越烫,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老翁看这少男少女的相处大感有趣,摸着白胡子呵呵一笑,大方地说道:“好啦,看在小姑娘的份儿上,算你猜对了。这盏花灯就归你们了。”
那是盏极漂亮的花灯,显见是民间高人的手艺,无一处不精雕细刻。映着火光看,当真鲜艳夺目。季昭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玄清看出她的心思,笑着将手中的宫灯递给那老翁:“到底不能算全对,便用这宫灯换花灯吧。”见老翁要推辞,又笑道:“提着一盏灯赏玩就够了,再多也是累赘。能用玩腻的换一盏新的来,对我们也很值得高兴了。”
于是老翁不再推辞,笑呵呵地摘下那花灯递给玄清,又将宫灯挂上:“你的灯也很漂亮嘛!”
玄清笑一笑,将那花灯递与季昭,火光闪烁、明暗交替间,她的容颜更是美得惊心动魄,让他一时给看住。那少女笑盈盈地接过花灯,又嗔又喜地觑他一眼,一块洁白的玉佩被掷到他怀中。
喜悦的笑在唇边不断扩散,玄清急忙伸手接住。他张口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少女抿唇一笑,取了花灯便跑。满城灯火,更将这一幕映衬得宛如梦中画卷。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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