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绿襦裙的少女轻轻一福,垂首站好。
从皇帝的角度俯视,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身段与光洁的额头,不过亦能瞧出是位美人。他顿了顿,微笑着问道:“都读什么书?”
选秀时要问多半也是先问是否识字,不过这姑娘既然是六弟的心上人,总不至于字也不识。皇帝遂直接开口,也是稍作考较的意思。
那少女沉静开口,音色十分美好。
她道:“臣女愚钝,喜读《碣石调幽兰》、《律吕成书》、《碧鸡漫志》一流。”
都是些讲音律作曲的书,看来的确是和六弟说得上话的。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想起太后和他称赞过这季氏在筝上头的造诣。
“皇上。”却是皇后笑容满面转过头来,“臣妾看这姑娘性情模样都不错,又与六弟年纪相仿,不如将她许给六弟做王妃吧?”这却是早便商量好的。
季氏容貌颇美,家世也好,假如进宫必是大敌。还不如推给六王。故皇后也乐得做人情。
皇帝听她提醒一句,也笑起来道:“朕本有此意。”于是吩咐:“传旨,季家长女赐婚清河王,许为正妃。”
听得皇帝这一句话,季昭即刻跪下谢恩。心中一直以来的忐忑终于落地。现在,她的命运已经走向了和她原本预计中完全不同的方向……可至少此刻,她对自己的选择不会后悔。
一身轻松地出了云意殿,已见阿晋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口中说着:“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又道:“王妃快随我来吧,王爷等着呢。”
季昭本想叫他注意着点规矩,可是话一出口却成了一句绵软的:“别胡说。”话说了一半,自己先低头笑了,也不好再装严厉。
她随着阿晋一路走去,忽而有所感一般抬头望去,玄清正站在凉亭之中微笑看她。一瞬间,季昭的心如此安定而欣悦,她情不自禁扯开嘴角,露出了小小、小小的笑容来。
什么——清被赐婚了——对象还是季昭——清他、他竟然接受了!
从芳若那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甄嬛如遭雷击,几欲癫狂。
这怎么可能!清是那么的爱她,甚至愿意为她而死。这样的清,又怎么可能会看上别人!还偏偏是她的死对头季昭!
一个猜想浮上心头,甄嬛不禁打了个寒噤。
莫非,季昭也是重生的?
她凭借上辈子的先知,知道清河王玄清是个痴情人,所以选择提前嫁给他?
可是季昭明明是上辈子的胜者,风光无限的太后,重生而来,又怎会满足于一个小小的王妃之位?还有,清又怎么会接受她做王妃?
难道那个庸俗的女人,在荣华富贵中待久了,也开始向往纯粹的感情?可她又有什么资格糟蹋本宫的清!清又怎么会看上她?甄嬛咬牙切齿。
她绝不承认自己这一刻的担忧疑虑。季昭长得好看,也有才学,难保清会和她……不!不会的!清怎么可能看上别人!就算现在清一时被迷惑……她也会把清夺回来!
甄嬛微微勾起了唇角,只有本宫才是清的命中天女!等到清遇见我,爱上我的时候,季昭你就等着哭吧!哈哈,看着你这样的愚蠢,本宫可真是不忍心动手啊!
甄嬛愉快地想着,旁边的芳若看了不禁一阵恶寒。这位自己看好的小主,真的值得投靠吗?她为什么总是时不时露出这样诡异的表情?
季府。
“陵容……”季昭可怜巴巴地看着对面含笑的少女,双手合十,“饶了我吧,我是真的不会这些啊!”
“不行。”陵容板着脸,想要装出严肃的样子,可最后还是笑出声来。她摆摆手道:“好了,季姐姐,你可要认真些啊。虽说你嫁的是王爷,用不着亲手做嫁衣。可是枕套啊、铺盖啊、香囊啊、荷包之类的总得亲手备上一份吧?你这样散漫,王爷会不高兴的。”
季昭小声地说了句:“他敢。”唇边的甜蜜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陵容却没听见她的话。她初次上京,选秀时又险些出了岔子,如今被未来的清河王妃接到府中居住,原是万般小心。但见对方真诚待人,也逐渐生出勇气来。现下她就不肯轻纵了季昭。
安陵容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道:“天家之事,怎可马虎?来,季姐姐,我们再练一次……”
而季昭出嫁之前、陵容入宫前夕的最后光阴,就在日复一日的磨练刺绣中度过了。
乾元十二年十一月七日,宜嫁娶。
是日,清河王玄清迎娶季氏嫡长女季昭为妻。
八月份赐婚圣旨下达之后,沛国公家那位思慕清河王的小姐的尤静娴一下子便病倒了。据说是郁结于心,快要不行了。沛国公腆着脸入宫,请求皇帝无论如何,哪怕是做侍妾,也让清河王一并娶了自己的女儿。皇帝于是叫清河王入宫,当面问他意愿。然而,一向温文的清河王这次态度却十分强硬,坚决推拒。
“臣弟从未招惹过尤小姐。”玄清的声音十分坚定,“尤小姐今日再伤心也只是一时,若真允她过门,才是害了她一世!”上一世,玉妍不就是如此么?
“可臣的女儿伤心得快活不成了啊!”沛国公声泪俱下。
皇帝也十分为难。若真的眼看着尤静娴死了,只怕寒了臣下们的心。只是清河王一步也不肯退让。
“小王不方便上门探访。”玄清淡淡道,“倒是我的王妃善解人意,定可好生宽慰小姐。”又道:“恕小王直言,若尤小姐无辜,那么小王与王妃便不无辜么?难道要小王为了一时心软,却将三个人一同毁掉?”
皇帝无法,只得派人请季家小姐去探望尤静娴,盼着这季氏能说服尤氏,或她主动大度退让。
后来季氏去过一趟沛国公府,探病了数个时辰才离去。而沛国公府的小姐尤静娴在大病一场之后,终是放下了执念。皇帝为表抚恤,特意钦点尤静娴入宫,封尤婉仪。
季昭与玄清的婚期也就此定下,便在十一月七日。
向来亲王的婚事隆重,所以从赐婚到指婚差不多都要一年。只是清河王几年前便到了年岁,内务府那边早就准备好了大婚的用度,加上清河王也该娶妻了,太后心急催着,所以不过三个月,便有了这么一场婚事。
从早上便开始热热闹闹,忙碌过大半日,才终于能进洞房歇着。季昭一身红嫁衣,坐在洒满了果子的床上。整个人又累又饿又困,可还有种莫名的亢奋,以及似有似无的不真实感。
她静静坐在洞房里,尽管盖着红盖头,也能知道自己身边都是一片儿的、热烈的红。而她的心好像都要被这些红色给点燃。她知道自己的脸悄悄地红了起来,因为她已经控制不住地去想今晚将会发生的事情……天啊!
新娘盖上红盖头之后是不大好说话的,身边又有两个年长的姑姑陪着。季昭脑子里都是胡思乱想,竟然开始回忆前世看过的穿越小说。那些女主入洞房之后,都是怎么干的?
她回忆了一下,应该是这么个流程:女主摘下盖头,周围人阻止,女主不以为然说出去吧,有问题我担着。然后人走了,女主开始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摸着摸着就在床上睡着了。睡前吃不吃床上的果子或者案前的贡品视作者节操而定。
接着女主角悠悠醒转,发现男主正正趴在她的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是男女主婚前已经相知相许的情节。那么如果是先婚后爱,男主一定会因为女主新婚之夜睡着的洒脱而暗暗恼怒,却又对本来不屑一顾的她生出了好奇,然后这好奇一定会转化为天雷地火的爱情……
季昭想着想着,不由打了个寒颤。
果然还是自己和玄清最正常了!她后怕地想着。
因为想到玄清,她的唇角不由微微提起,流露出温柔的笑意来。耳边忽然听见有熟悉的脚步声,一直安静恭谨像个木头人儿似的姑姑们一起蹲下:“给王爷请安。”
她的心跳快了一拍,坐立不安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身子亦是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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