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芝同一群引路的内侍们站在一处,不时听得旁人恭维。她却愈发心烦,不耐敷衍。而原先有心攀附的内侍们见她神色不虞,终是想起这位伺候华妃娘娘的姑奶奶脾性甚大,这才不敢打扰了。
却说这颂芝为何同引路内侍们站在一处?
原来是华妃慕容世兰听闻今日新人入宫,欢喜不尽。忙派了贴身侍女去迎,要她务必妥妥帖帖地将季嫔迎回宓秀宫,万不可叫旁人截了去。
颂芝自是应着,心中却好笑不已:凭季嫔将来前程如何,现下不过一小小宫嫔,先头娘娘又为她过来特意闹了一场,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跟娘娘争人呢?
也不知这季嫔究竟有何等好处,叫娘娘这般惦念不已。颂芝相伴慕容世兰多年,自然看得出她是真心喜爱还是故意笼络,这就更叫她对季嫔好奇不已。
不过说来,近来娘娘性情亦是有些变化。尽管颂芝晓得那仍是自家娘娘,可娘娘偶尔的蹙眉和冷笑仍是叫她忧心不已。娘娘几番称病推拒皇上招幸的行为更是叫颂芝无法理解。然而无论如何,既然娘娘提起那季嫔时能真心一笑,她便好生把人接回来就是。只盼着那季嫔果真能够……
正思量间,已见宫轿纷纷到了。颂芝理一理心绪,正要上前去接。忽觉日头刺眼了一瞬,下意识抬手去遮。正在此时,其中一顶宫轿的帘子已被一只纤纤素手掀开,颂芝望去,只见一位绿衫丽人移步下轿,刹那间不由屏住呼吸。
她并非是倾国倾城的艳色,却自有一种温柔沉静的平和。行止大方,典雅姝丽,书卷气十足。但眼角又有着灵俏的笑意。肌肤软白,发色浓黑,眼眸盈然带笑,气质纯净脱俗。
颂芝已从宫轿得知这位便是她要接之人,对方实在是极美的少女。她愣了一愣,连忙迎上前去,面上带笑:“可是季嫔小主?奴婢是宓秀宫华妃娘娘的侍婢,特来接小主去章雅阁。”
她心中一面是替娘娘忌惮这少女的美丽不凡,另一面又是隐隐担心娘娘那般欢喜叫她来接的人将来会成为大敌,矛盾之间,竟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却见那少女低“啊”了一声,抬眸望来,一派清然。她问道:“华妃娘娘?颂芝?”
那话语间竟满是讶异。
季昭心底自是诧异的。
她自知晓此为《后宫甄嬛传》之世界后,便仔细为自己筹划过命运。前头选秀时亦有一番表现,算是入了皇帝与太后的眼。可后来宫里面隐约传出风声,说华妃想把她要到自己的宫殿去住,为此还和皇后狠狠闹了一场。
这就很离奇了。
且不说季昭除去表现略出众些,并没改变什么原著剧情,不至于招了华妃的眼。便是她真的招了华妃的眼也不至于是这么个招法——原著写得清楚明白,华妃早年尚且为了提拔手下,叫丽贵嫔和她同住过,但后来她宠爱愈甚,便不耐看旁人在眼前碍眼,独占了宓秀宫,将丽贵嫔等人纷纷赶了走。
便是华妃看她不顺眼,也没必要为她破个例,叫她住过去碍眼吧?她住哪里不是住,华妃若想折腾,自可把她唤去,何苦放到眼前?何况看华妃派了颂芝来——别看她只是自称侍婢,实际上却是华妃最信赖之人——颂芝又是这般言笑晏晏的态度,怎么也不像是看她不顺眼……
季昭满肚子的疑惑,只是到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没犯什么错处,又是季行之女,倒也不需太畏惧,只看着就是了。
遂客客气气应了颂芝,与她同去。
而季昭心底的疑惑却直到在章雅阁安顿下都不曾止歇。
这章雅阁已尘封数年,是为她入宫才新近收拾出的。陈设很贵重不凡,却又处处合着她的身份。布置亦清雅舒服,备的文房四宝等都是极好的,显见是十分用心的样子。
季昭略问一句,得知除去庭外的桂花乃是皇后娘娘命新植的,这章雅阁无处不出自华妃娘娘之手。便连皇后派人种的桂花,华妃亦嫌品质不好,又叫人寻了更金贵的来,仔细种着。
这种种用心体贴,实在叫人纳罕之余惶恐不已。季昭心知若是为笼络自己,华妃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况且以对方之高傲,何必如此笼络一个小小宫妃?因而更感疑惑。
她认了一遍服侍她的人,又按着惯例讲过规矩、发下赏赐,再提拔贴身的宫女。稍收拾了妆面,便欲要去参拜主位华妃,也好一解心中之惑。未料才要起身,便被掌事宫女顺姑拦下。
顺姑乃是内务府划给她的掌事,十分稳重文雅。据她说自己连同几个宫女、内监,都是华妃斟酌过才派下的,还特意打赏过,务必要将季嫔小主服侍得妥帖舒服。
季昭想必宫中因此要有些议论,认为华妃乃是监视于她。可是假若真是监视,何必这般大张旗鼓,反而累得自身名声?故只是看着,不做多言。
眼下只听顺姑道:“……华妃娘娘晓得季嫔小主乃是极为知礼的人,入宫之后必要先去拜会于她。但娘娘体贴小主才刚入宫精力不济,方才特意使人传话来,叫小主今日先好好歇息,明儿个再去拜会。娘娘自己亦是要睡了,小主莫白费那工夫。”
她讲完这些,看季昭神色思忖,又补充道:“小主,华妃娘娘这是体贴的意思。但要不要走这一遭,还是听小主自个儿做主。不然外头有人议论小主无礼,总不好指望娘娘亲自去解释。”
她这是站在季昭立场上在做考虑,同时也是在隐晦劝说。华妃听起来是照顾她,谁知道究竟什么意思?赶明儿若说上一句,自己没叫人传那话,季嫔无礼不曾拜见,季昭还不是得吃个哑巴亏?自己累一些,把礼数尽到总是妥当的。
季昭听她这么说,心中那种“华妃不曾算计自己,而是真心考虑”的怪异念头愈发鲜明而坚决,竟有些甩不开去。她知晓顺姑用心,拍一拍她手说:“我自省的。”
她细细回忆自个儿对书中华妃的影响,与现在所遭遇的梦境般的一切,竟有些对撞。她想起那个烈火般鲜艳张扬的女子,痴情决绝又飞扬跋扈,心中,自是有了定论。
“我不去了。”她道。
“小主?”顺姑讶异。
季昭垂首,浅浅一笑,声音却是清亮而柔和,如溪水潺潺流入人心,她道:
“顺姑,若有一半的可能,是娘娘愿善待于我,另一半的可能,则是娘娘不容我,我当选哪个?或许,我今日不至果真会遭人议论。可宫中日长,日久见人心,莫非我没有叫大家认清的时候?可假如娘娘是真心体恤善待于我,那我今日贸然冲动,反而使娘娘伤心。或许有人会喜欢嘴上客套,要我恭顺。可假如是华妃娘娘说这话,我愿相信她是真心的。”
她心想自己或许是疯了,华妃痴情于皇帝,有何理由会真心怜惜她这入宫新人?可是,心底的直觉那般强烈而坚定,使她不愿辜负这可能的善意。或许因为读书时便曾仰慕过那女子的风仪,又或许是入宫以来的所见所闻坚定着她的决心,季昭终是做出了如此决定。
未来将会如何,她亦不知晓,只是此刻,但愿不负。而退一万步说,便是今次因“无礼”被黜,她季行嫡长女的身份总不至于就此废掉。现今她同慕容世兰同居宓秀,相处融洽或是针锋相对,总是要清楚明白的。这种事,晚不如早。
顺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但她明显被说服了。安静地福一福身,出去了。
而季昭散下一头乌发坐在镜子前,久久凝视着自己纯美宁静的容颜。良久,悄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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