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凌冽,裹夹着冰冷的夜雨吹过,刮在女子脸上,有如冰刀掠过。
江婉觉得浑身冰冷,便挣扎着企图睁开眼,眼皮上却像灌了铅,沉重不已。
“好疼……”
她缓缓撑地坐起身,一手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袋又昏又痛,不由得拧紧了眉。
头好晕!浑身都好痛!
静止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半晌之后这疼痛与不适才逐渐减轻。
她轻缓地舒了口气,这才完全睁开眼来。
入目尽是葱翠的草皮树林,深沉夜色中被山谷石崖边发光的矿石照亮,映射出浅淡奇异的莹莹绿光。
周边山壁三面环绕,仰头望去结构仿若一个敞口的瓶,她在瓶底,渺小若一颗砂砾。
……这里是?
江婉的双目圆瞠,眸中既有大难不死的庆幸,又有对身处之地的困惑。
借着山中矿石夜间散发的微弱光芒,她转头环视四周,小心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角落。
她长年学画,视力较之常人要优越一些,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夜间睹物也没太大问题,因此只转过头便清晰地看见了右侧山坡上的痕迹。
那是处平缓的山坡,坡上杂草丛生,此时只见一排小树荒草整齐地朝下倾倒断折,似是被什么重物辗压过。
原来如此。
她心下蓦地了然。
大概是她坠崖之后运气好,落在了这处山坡上受了缓冲一路滚下来,才没被摔成肉泥。而这痕迹,大概就是她滚落时所致。
……老天庇佑,她才能捡回这一条命。
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心有余悸一同涌上心头,江婉的眼眶一阵湿润,鼻尖阵阵泛酸。
但她只是强忍着深吸口气,最终也没落下泪来。
胡乱地伸手抹了把脸,她冷得寒颤连连,于是简单活动下身体确认除却些皮外伤,自己并没伤及筋骨后,她站起身来,打算先找个地方捱过今晚。
否则照这山间的温差,她非得冻死不可。
有些虚弱地迈开步子,她下意识伸手往腰间摸去,入手却是一片空空荡荡。
江婉脸色一变,急忙低头察看,果然没发现药囊的踪影。
现下她身处野外,且坠崖之后暗伤不明,没有药囊就相当于战士失了铠甲,鸟儿没了羽毛,更削减了几分生的希望。
更何况,那里面还有神医绘给她的无忧草地图。
纠结地来回踱步几次过后,她咬了咬牙,随手从地上拾起根木棍,便以自己所处的方位为中心,沿着方才滚落的痕迹一路搜寻过去。
冷冷的夜雨打在她身上,没多久便浸湿了她的外袍,冰冰凉凉贴在她身上。
江婉冻得嘴唇不住地哆嗦,脚步却没慢下半分,反而是击打拨刨草丛的动作更加快了几分,企图以活动的方式驱散寒冷。
终于,在行至山坡小半时,一道闪烁的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女子微眯着眼往光源处看去,探出木棍拨开那处的荒草,土地上躺着的,赫然就是她所要找的药囊!
此时此刻,锦囊上镶嵌的金银丝线被荧光照射,也反射出丝丝缕缕的浅光,虽然微弱,在这黑夜里却也已足够显眼,这才能被她看见。
“找到了!”
抑制不住心头的惊喜,江婉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随即快步上前蹲下身,捡起药囊就背到了身上。
小心翼翼地伸手擦去上面的泥泞,她捻起拉绳想解开系带,察看一下里头药品的损失情况。
然而身旁草丛中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
还没等她回头,江婉就便感觉脚腕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握住了。
她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尖叫出声。
“啊!!!”
女子的叫声回荡在山谷中,回音一波波连续不断地传来。
她本能地收脚想要摆脱那桎梏,身体因用力过猛而前倾跌倒,整个人重重摔在了草地上。
差不多就在她摔倒的同一瞬间,草丛再度沙沙作响,一只手闪电般掐上她的脖子把她拎起来,力道大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捏碎。
痛苦地张开嘴,她双手握住那只手,拼命地捶打拉扯,眼睛也大睁着朝前看去——
迷蒙夜色中,有道颀长的身影逆光跪立,浑身弥散着浓重的杀意与戾气。
那人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整张脸被和着泥土灰尘的污血所覆盖,看不出半分原貌。
但那一双幽深的眼睛,在如此深沉的黑夜中,仍旧亮得出奇,散发着奇异诡谲的光。
对上那双深邃冰冷的黑眸,江婉的神智有一瞬间的迷茫,一颗心七上八下,涌上阵阵不明所以的波动。
但仅是片刻,她胸前一热,整个人灵台骤清,成功从他的视线里抽回心神来。
头脑因缺氧而嗡嗡作响,她挣扎着伸手拔下头顶的发簪,用尽全力往他掐住自己的手上狠狠扎去。
终于,那人松开了手,她与他一同栽倒在地。
“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之后,江婉痛苦地捂住脖子,缓了好半天才顺过气来。
感受到脚边微软的触感,她浑身一震吓得脸色发白,迅速翻了个身,连滚带爬地往后撤,与他拉开距离。
直到已经退出十多米远,她才敢停下喘口气,满眼惊恐地朝他看去。
那个人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个死人。
若不是他的身体还在微弱地起伏,她会真以为他已经死了。
不过此刻,除了就这么远远地望着他,她什么也不敢做。
紧紧攥住手中的木棍,江婉的指骨都捏得泛白,大滴大滴的眼泪成串滚落,她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逃……她要赶紧逃……
混沌的脑中,这样的声音愈发清晰。女子浑身颤抖地站起身,脚步踉跄地朝前奔跑。
“……疼……”
就在她的步履逐渐平稳之时,一声极清浅,又似压抑了巨大痛苦的沙哑男声随风飘来,霎时间止住了她的脚步。
脊背僵硬地立在原地,她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山林间清风阵阵,带着浓重腥臭的血腥气弥漫开来,雨似乎也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噼啪落下,砸在人身上又冷又痛就像冰雹似的。
默默在原地立了良久,少女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得死紧,娇艳的下唇也被咬出了深深齿印。
终于,她动了动脚尖,转身朝躺在草坪里的男子看去。
如果把他留在这里,他即便熬过了伤势和寒冷,也会被觅食的野兽循着气味找来吃掉。
……救还是不救……
她温润的眼眸风云变幻,一张脸卡白。
……这个人的身份不明,更何况,他方才还想杀了她……
“嗷呜——”
阴森的狼啸自远处的山头此起彼伏地传来,回音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无形的利刃割在江婉心上。
又是一阵静默的等待后,她忽地迈开脚步,缓慢却又坚定地朝前走去。
而视线的尽头,便是那无声无息躺倒在地,生死不明的神秘人。
女子在他面前一步远停住,谨慎地握着木棒戳了戳他的身子,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又犹豫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她在他面前蹲下,止住泪的大眼依旧泛着红,瞳孔里氤氲着不散的防备和畏惧,却独独没有憎恨同厌恶。
“你、你听着……”
她连声音都在发抖,说着就像又要哭出来的样子,“我若是救了你,不用你有所回报……只愿你别对我…对我恩将仇报就好!”
她是医者,虽非专攻,却也明白人命面前无是非的道理。
今日不救他,任他自生自灭,一则是坏了对师傅的承诺,二则也是违背了她自己的良心。
更何况他伤成这样,即便是今夜救他一命,想治好他也不是这么快的事情。
至少短时间内,他伤不了她。
有些自欺欺人地游说着自己,江婉纠结再三,终究还是伸出了手,用力将男子翻过身来,哆哆嗦嗦地握住他的手腕。
指尖下跳动的脉搏虽无力,好歹仍在稳定地搏动。
她揪紧的胸口忽而没来由地一松,咽了咽唾沫无声地舒了口气。
确认过他伤势虽严重,但尚且性命无忧之后,她小心地伸手尝试着想搬动他,然而尽管她已经使尽了浑身力气的力气,他却依然纹丝不动。
这下江婉更犯了难,秀眉深深蹙起,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她苦苦思索时,二人身旁不远处,一片扁平的条状木块不经意地映入她眼帘。
眼睛霍地一亮,一个有些稀奇的法子乍然涌上她心头。
抓着木棍站起身,她跑到木块旁丈量,惊喜地发现这木块比她想象的要更平也更薄,且大小刚巧是能容纳下一人多一半的尺寸。
尝试着伸手推了推,她发现只要用力,这东西倒也不难被推动。
转着头四处张望,江婉发现这处山坡的地形构造十分巧妙,再往下也是个小山坡,且比这一处更要平坦些,从方位来推测,大概那下面,就是长白山谷的谷底了。
过往她临摹千里江山图的时候有所了解,山谷的谷底通常都有积水侵蚀而成的岩洞,且因为地势低,里头极少有猛兽,多是些食草的小动物。
而现下看,这大概就是她能找到的最合适的过夜场所了。
打定主意,她便不再犹豫,立即对着那木板一通连拖带拽,成功地将其推到男子身边。
又使出了浑身力气,她一张脸因用力憋得绯红,才终于将那人翻了个身,推到了板上。
他仰面朝上,双眼微阖,似是失去了意识,又似是尚存有一丝神智。
不过江婉也顾不得去探究了,随着夜雨越下越大,坡上的泥土吸了水变得润滑稀稠,上头的物件也愈发便于滑动。
坡上一股细小的水流潺潺而下,击到了木板上,竟冲得它微微向前滑了滑。
见状,女子赶忙跳上木板坐好,摘下外袍上的腰带将面前男子的手腕同自己的脚踝牢牢捆在一起,连打了好几个节。
做完这一切,她紧张地深呼吸口气,以木棍做桨,木板做舟,小心而缓慢地顺着草皮往山坡下滑。
受了稀泥和雨水的润滑,“木舟”走得格外顺畅,轻松便带着他们往前挪去。
……成功了……
江婉一边“划船”,一边激动地注视着前方,脸上尽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这下能有救了!
她一时欢快得有些忘形,下意识低头朝自己身前仰躺着的人看去。
却不料这一看,竟卒然对上他灼灼投射而来的视线。
他不知是何时清醒的,又或者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昏迷过。
总之这一刻,他正在盯着她,幽深的眼眸里窜动着阵阵异光,只肖一眼,好像就能夺走人全部的魂魄与神志。
江婉一颗心突地颤了颤,有极短暂的失神。
她心底不自觉地想,觉得这男子真是有一双好美的眼睛,天底下她从未再见过一双眼眸能与之相比拟。
或许是因为解决了燃眉之急,又对他这双眼睛心生好感,她有一瞬间忘记了对他的防备和畏惧,甚至还冲他露出个欣忭的笑容来。
“……我们能活下去了!”
少女皎若明月的面容上,一双杏眼明净清澈,灿若繁星,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流转着晶亮的华光。
他默默同她对视少顷,瞳孔微闪,再度阖眼昏沉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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