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湖心暗道一路被冲下去,江婉只觉被癫得七荤八素,每每要气竭晕过去时,与她唇齿相依那人,便会适时给她渡过气来。
她不会水,全程只知道紧紧抱住他,仿佛抱住了急流中唯一的浮木。而腰间那只搂住她的手臂,也自始至终未曾放松过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顺着水流被从暗道口冲了出去,落在一片坚硬粗糙的浅水塘里。
“啊!”
狠狠摔在地上,江婉从那人怀中被甩了出去,连着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好痛……”倒在地上痛呼出声,但她却并没等到疼痛缓和,而是强忍着立即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回一旁同样躺倒在地的男子身旁。
“江厌离??”跪倒在他身边,她一双杏眼中尽是焦急,“你怎么样??醒醒,快醒醒!”
被呼唤的人双目紧闭,没有一丝反应。
他脸色苍白如纸,唇瓣也失了血色,只唇角还残留着些经水流冲刷后的血渍。
见状,江婉急得不知所措,慌张地思索片刻后,立即捉起他的手来把脉。
脉搏跳动虽无力,但好歹脉象整体仍是稳的。
颤抖着手从药囊里翻出护心的药来,她急忙喂他吃下去。
“咳咳……”药丸融成的药水刚一入喉,许是被呛到,男子猛地一侧身,头朝着旁侧的地板连声咳嗽,“呃……”
“你醒了??”江婉赶紧扶住他上身,伸手替他顺气,“怎么样??有哪里疼吗??”
男子没说话,顺过气后虚弱地往后一倒,整个人无力地枕在她半跪的腿上。
他本就重伤未愈,方才又用气过度,最后关头没收住内力受了反噬,此刻五脏六腑都已被击伤。
感受到体内好似巨石辗轧过的剧痛,饶是强悍如他,也禁不住蹙紧了眉。
“你的伤…你的伤口裂开了……”将他上身搂住的女子摸到满手黏腻,待看清都是他身上流出的血后,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办?怎么办??得要尽快止血才行!!”
见她小脸煞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江厌离轻咳一声,挣扎着艰难道:“扶我……去岸上……”
音落便强撑着动身坐起来,江婉赶忙伸手搀扶着他,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咬牙承担着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
两人互相支持来到了岸上,男子双腿一软,再度往地上倒下去。
“小心!”江婉猝不及防被他一压,尽管极力支撑,却仍只能看着他倒地。
“江厌离,江厌离……”她轻拍他的脸,不住地呼唤,“不能睡!你听我说,不可以睡!”
耳畔传来的阵阵急喊将男子模糊的意识略拉回些,他半眯着眼看向眼前人,深沉的瞳孔涣散。
视线中,女子柔美温婉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一双大眼也红彤彤的,盈满了泪水。
尽管头脑昏沉,身体也疼得难以忍受,他却突然觉得内心一片平静,连带着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灼烧感也稍稍好受了些。
……她哭起来的样子,其实也是极好看的。
半梦半醒间,他想。
眼见着面前的男子意识逐渐涣散,江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蓦地伸手拽开了他的衣裳。
视线之中,他肌肉结实的胸腹之上,无数新老纵横的伤疤交错。几道看起来新一些的刀砍伤口此时已被撕裂,渗出鲜血来,衬在他白皙的肤上,竟有种妖异的美感。
但此时江婉根本无心欣赏,只咬牙将瓶中的止血药尽数倒出,涂抹在他伤口上。
当务之急是要将血止住,否则在这荒郊野外,他必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纤细的手指轻柔抚过他伤口,她小心地抬头,观察他的表情。
男子迷离半睁的眼眸中,清晰倒映着她的影子,光影之下,显得扑朔迷离。
“若是疼也要忍一忍,”感受到手下他身体的颤抖,她面露不忍,减慢了点动作,“千万不能睡!咬着舌头也要撑下去,不然就再也醒不来了!”
指尖忽地点到一块凸起,江婉一愣,皱着眉低头看去。
一点红似朱砂的透明血痣匍匐在他心脏处,正在微弱的日光下闪动着诡异的荧光。
那点痣约有绿豆大,乍一看是通透浓烈的红,但仔细瞧去,却又隐隐瞧见里头泛着些黑。
……这是什么?
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她微微伏低头,眯着眼仔细地观察。
透明的红色中,一点极小的黑影猝然动了动,竟似一条盘曲扭动的小虫!
“呀!”
被惊得往后倾倒,她单手撑地,碰巧按到片粗粝坚硬的东西。
探究血痣的心情瞬间又被手下的东西吸引,她暂时抽离了思绪,小心地刨开泥土,将那东西捡起来。
那似乎是一片鳞,因为在泥土中掩埋过久,已经被磨得残破不堪,但仔细分辨,依然能看出来,这似乎是属于蛇类的鳞片。
一丝意念极快地从脑中划过,江婉隐隐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却又无法追究思考。握着手中巴掌大的鳞片,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曾读过的医书上的一段话——
蛇蜕浸水煎服,可定惊去毒热。
江厌离当下失血重伤,之后势必是会发热的。她的保命丹已经喂给了他,这些日子剩下的药也已吃得七七八八,能不能靠自己熬得过这场高烧,便是他能否活下来的关键。
但如今她既能拾得这蛇鳞,想办法煮水之后给他喂下,暂时压一压伤愈时的毒热,倒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被逼到绝路,她再无计可施,心一横便将那蛇鳞收入囊中,再继续帮男子上药。
足足用光了一整瓶止血药,她才勉强帮他把伤口都涂抹了一遍。但即便如此,仍有许许多多的细碎小口没能涂到。
上完了药,江婉帮他把衣服拢好,心头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那样多的伤口,有些像是鞭打所致,有些像是被刀砍出来的,还有些像是被人用钝器击打过……无数新老伤痕交错叠加,无比清晰地像向传递着一个信息——
他曾被人极尽所能地折磨过。
——“畜生可没被人关在地下,一遍又一遍地抽筋断骨过。”
男子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江婉看向他的目光更多了几丝不忍与同情,只觉得一颗心揪得生疼。
不知道那句轻描淡写的话中掩藏的过往里,他都经历了多少痛苦,才能捱过活下来?
“江厌离,你别怕……”轻柔地将他粘在脸上的黑发撩开,她犹豫片刻,双手捧住他的脸,“我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让你活下去……”
尽力用掌心温暖着他冰冷的双颊,她小声承诺。
当年娘亲病重时的痛苦孤独仍旧历历在目,她久卧病榻,深夜恸哭的模样不断变幻,最终凝聚成眼前男子奄奄一息,伤痕累累的模样。
她不愿意再看见任何一个人,受尽折磨之后在她眼前死去了……
江婉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泪水温热地落在男子眼角,又顺势滑落下去,晕开的水渍看起来仿佛是他流下了眼泪一般。
江厌离混沌的意识忽地清明了片刻,淡白无血色的薄唇微抿。
她是在为他哭吗?
他不确定,幽深的潭目惊奇地闪动,定定望着她的眼睛一眨也舍不得眨。
他见过无数人的眼泪,可是这些眼泪,没有一次是为他而流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生根发芽,他压抑已久的斑驳伤口仿佛被划开道口子,被她往里头注入了什么东西。
他定定仰视着她,无端地心念一动,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
“你在…哭什么?”他的声音无力,每说一个字都似用尽了全力,呼吸粗重。
闻言江婉没说话,摇了摇头哭得更凶了。
她不愿意告诉他心里的想法,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地,连捧住他双颊的动作都快要保持不住。
见状,江厌离本就无比震撼的内心更是柔软得一塌糊涂,陌生的悸动涌上心头,他连身体也不自觉地跟着抖动。
噼啪——
心脏位置倏忽一声脆响,他脸色蓦然一变,痛苦地躬身蜷成一团,从她腿上摔倒下去。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江厌离双手握得关节作响,俊美的脸上五官扭曲,青筋迸起,喉间也发出阵阵压抑的痛哼,“呃……”
江婉被他突然的反应吓得吃了一惊,手足无措地上前想将他扶起来,万分焦急道:“你怎么了??”
那人并未回答,整个人都仿佛被什么攥住了心神,只深深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窒息中不断挣扎。
与此同时,一声极响亮沉闷的怒吼自洞穴深处的暗道呼啸而起,仿若平地一声惊雷炸响。
江婉身形一顿,惊恐地抬起头,朝声音来处望去,只听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横冲直撞着朝此处爬行而来,影未至,阵阵腥臭便已随着风从道中飘来。
直到此时,她才赫然反应过来,方才那从脑海一闪而逝的念头是什么——
洞中既有这么大的蛇鳞,那么这里栖息着的,又该是怎样庞大的巨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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