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离,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女子雀跃的欢呼声远远传来,正坐在木屋前捆桌子的人闻声抬头,就见她眉眼弯弯地跑过来。
“你瞧,”将手中一捧青绿小果举到他面前,她温润的杏眼亮晶晶的,“李子!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李子!”
说着,不等他回话,她径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微酸脆甜的果汁充溢满口,江厌离有些怔愣,入目便是她如花般的笑靥。
“怎么样?是不是很甜?”见他看自己,她冲他神气地眨眨眼,“我刚才已经尝过了,是甜的才洗好给你的。喏,这里还有呢!”
说着,便坐在他身旁,将满满一捧的李子往他手里放。
任由她捉过自己的手,他缓缓咀嚼着口中的青果,一双深沉凤眸却是始终紧盯着她,半秒也舍不得挪开。
他始终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两人现下所处的环境。
大手将她递来的李子握住,他感受着掌心冰凉坚硬的果实,一阵恍惚。
或许是因为在黑暗狭窄的深宫地牢中待了太久,他已经习惯了孤独和痛苦,习惯了睁眼尽是黑暗,鼻间尽是腥臭,入口之物亦是冷硬苦涩。
所以现在,当他和她并肩坐在浩大秀丽的山林间,沐浴着阳光感受着自由和温暖,品尝着新鲜的清甜水果时,他的心头始终萦绕着隐隐的不安。
就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随时会被打碎。
胸口蓦地一阵烧灼感,他脸色一变,不自觉地抬手抚上胸膛。
这种灼烧感他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以往蛊毒未解之时,那个人催发母蛊,也时常折磨得他如此痛不欲生。
但陌生的是,此刻的灼烧,比之痛楚,更像是一阵压抑和痒意。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皮囊之下蠢蠢欲动,稍不注意便会爆发出来似的。
……难道是…无忧草的缘故?
掌心按住那一株血红两叶草印记的位置,他抿唇不语。
“……然后我跟着那松鼠跑过去,便找见那片李子林了。”
这头正兴奋叙述着经历的少女半天没听见他说话,疑惑地转头看去,“怎么了?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没事。”男子额角微微渗出些薄汗,他放下手中的木棍匕首,撑地站起身便往屋后的林中走,“我再去找些木材来。”
只是一眨眼,他的身影便没入林中,不见了踪影。
江婉伸出的手缓缓放下,黑白分明的杏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他怎么了呢?
不解地蹙眉,她抬头看天,望见阳光正好,也就不打算太过纠结了,进屋丁铃当啷翻找了一阵,拿着两件原主人留下的衣裳就往后山的湖泊走去。
木屋虽已在山中建成有些年头了,但好在基本的东西还大概齐全,就连若干年前主人留下的旧衣裳,也还完整地保存着。
她已在山中困了一个多月,这么长的时间洗澡都很敷衍,衣裳也是内衫外裙交替着洗完风干后穿。
因此难得遇上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她索性决定去湖中好好洗个澡。
抱着东西来到湖泊旁,她将干衣裳往石头上一放,便宽衣解带下了水。
因为不会水,她只待在靠岸的位置,那处水洼被太阳照得温热,触及肌肤倒也不显冰凉。
“哈……”
舒服得低叹口气,感受着水流洗去灰尘后的洁净,她因沾染了水汽而格外娇嫩的面庞上,浮起一抹轻笑。
专心捧水清洗手臂的少女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暗处一双眼睛正紧紧注视着她。
从正午刚过待到下午都过了一半,江婉才终于收拾妥当,抱着换洗好的衣裙往回走。
木屋的原主人似乎是名男子,留下的都是男袍,尽管她已经将腰带袖口收了好几圈,穿在她身上依旧显得格外宽大。
也正因如此,需得系在腰间的药囊随着她走动逐渐松动,等她走到一片小山坡上,忽地就掉落滚下了山坡。
“啊!”
江婉下意识伸手去抓,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药囊掉下去。
……江厌离的伤还没有好,没有了药囊,若是出了事该怎么办?
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她咬了咬唇,放下衣裙小心翼翼地走下坡去。
小山坡并不陡,离平地也没多远,只是几步的工夫江婉就到了坡下,靛蓝的锦囊躺在一片绿油油中十分显眼。
一眼就瞟见了药囊,她心中一喜,小跑着上前就将其捡起来。
“幸好没摔坏……”扯开系带看了看里头的瓶瓶罐罐,见都还完好后,她长舒口气庆幸道。
忽地面前吹来一股温热的腥臊气息,江婉一怔,愣愣地抬起头——
骤不及防,她对上一双狰狞黢黑的兽眼。
瞳孔骤然一缩,她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好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此刻正在她面前半步远的,赫然是一头庞大的黑熊!
“呼呼……”
黑熊压低脑袋与她对视,兽瞳中涌动着嗜血的狰狞与狠戾。它鼻间呼出的热气吹拂到江婉脸上,使她瞬间脸色苍白。
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江婉的脚步无法挪动半分,喉间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瞪视着她的黑熊似乎也正犹豫着观察她,尖锐的利爪在泥地中不断划拉,划出几道深深的印记。
……快逃……
脑海中的声音愈发清晰,她屏住呼吸,飞快地用余光瞟着四周查探地形。
……快点逃……
只见黑熊越凑越近,耐心与戒备似乎也逐渐消退,转变成遇见猎物的凶残与狂热。
“吼……”它低啸着,脚掌愈发按耐不住,暴躁地踩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朝她挥来。
理智的弦一瞬间在脑中绷紧到极限,随后噼啪断裂开,江婉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将手中的衣袍朝黑熊猛地砸去,拔腿便往一旁跑。
“吼!!!”
倏然被遮挡了视线,反应过来的黑熊愤怒地仰天长啸,四足着地飞快地向她奔来。
江婉拼了命地奔跑,听见身后急促逼近的脚步声,一秒也不敢停下来。
……快一点……
风将她半干的长发吹起在风中狂舞,她恍惚感觉黑熊的利爪似乎已经触及到了发梢,当下更加快了脚步。
……再快一点……
喘息声愈发粗重,她因极度的恐惧感觉不到累,只眼前视线愈发模糊,瞠大的眼眸之中积聚起汹涌的泪光。
“吼!!”猛兽霍地怒吼一声,飞身跳起便朝她扑过来。
江婉无意识地向着前方伸出手,惊恐地尖叫出声——
“啊!!!!!!”
砰——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她只感觉眼前一花,整个人身子一轻,随即就飞上了半空。
纤腰被男子强壮的手臂紧紧搂住,她瞳孔涣散地转头,映入眼帘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江厌离……”失声半晌,她喉间挤出沙哑的呼唤声。
那人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仅是收回方才朝着黑熊头顶打出致命一击的手掌,施展轻功带着她几个跳跃回到了山坡上方。
直到再度回归平地,江婉腿脚一软,生生跌倒在地。
她身旁立着的男子却并未出手扶她,而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摔倒。
居高临下地睨着眼前女子冷汗涔涔的苍白面庞,他俊美的脸上墨眉紧蹙,眉目间尽是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担忧。
“江婉,”男子的声音冰冷异常,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你是不要命了吗?!”
那黑熊方才与她的距离是那样接近,若不是他恰巧在附近听见了动静,她现在就已经被咬死了。
“你若是想死,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用这样的方法,”一阵莫名的焦躁与愤怒涌上心头,他的眼尾都泛了红,“我能给你个痛——”
“江厌离。”
蓦地一声呼唤,少女甜软的声音响起,轻得仿佛一触就破的水泡。
她扬起的小脸上泪水四溢,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依旧有些失焦,里头氤氲着无限的余悸与茫然。
“你的伤还没好……”
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中被捏得皱巴巴的药囊,她纤细的手指不住颤抖,随后扩散成全身的战栗。
“有它就有救了……”
强撑着说出这几个字,少女蓦地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她纤弱的身子不住颤抖着,哭声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恐惧与惊慌,那样直白真实的情绪,几乎是见者都会被感染,感同身受。
凤眼微瞠地看着她,江厌离深沉的黑眸之中洋溢着莫大的震惊与焦躁,还有抹不明的东西。
“你去捡它……是因为我?”喉间发出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听见自己问。
江婉没有说话,甚至于根本就没有听他说。此刻她正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惊惶之中,眼泪扑簌簌地流。
她宁可冒着死的风险,也要去捡这药囊……竟是为了他?
胸口阵阵震撼的暖流淌过,他看她的眼神愈发复杂,却也愈发柔软。
仿佛有什么原本便已冒尖的东西,在他心底疯长,一瞬间几乎就要冲破胸膛冒出来。
生平第一次地,他半蹲下身,尽可能放柔了动作将手搭在她肩上。
“……别哭。”
叹息般地低喃,他轻轻按住她的头,将她搂进怀里。
甫一被那熟悉的安心气息包围,江婉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发泄口,哽咽着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手臂搂得无比紧。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抱他的姿势是何其依恋与亲昵。
轻哄似的拍拍少女的背,男子薄唇微抿,伸手便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朝着木屋走去。
两人一黑一白渐行渐远的身影处于山中,美如画卷。
就在二人的气息彻底消散于林间之后,几道黑影飞快闪过,自树木之上落在了方才男子击熊的地方。
一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疾步上前,将早已僵硬的黑熊尸首翻了个面。
黑熊似是被人一击毙命,头无力地耷拉着。头顶血肉模糊,仿佛被什么硬物狠狠冲撞过似的不成完形,足以见得出掌人的用力之狠。
然而除此以外,它被击打过的伤口处,团团血红的雾气正疯狂地涌动着。它们仿佛是地狱浮出的魔气,几番扩散便将黑熊尸首完全地包裹住。
不过片刻的工夫,庞大的熊尸便似被浓酸侵蚀,只剩下一滩血水和一具白骨。
“大人……”那查看的黑衣人见状吃了一惊,有些惊悚地转头禀报,“您看这……”
他作揖的方向两步远,身姿颀长的黑衣青年正负手而立。
修长的眉毛微微上挑,那青年鹰一般锐利的黑眸半眯,俊秀的脸上尽是与温雅面貌不相符的冷酷杀意。
“按原计划,在那屋后埋伏好,不可透露半点气息。”
他微微泛黑的薄唇轻启,吐出的声音意外的沙哑无比,像是被石子辗轧磨砺过一般。
“今夜子时,进攻。”
“是!”
几名黑衣人恭敬地半跪领命,不过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一时间,林中便只剩下他一人。
青年缓慢踱步上前,用脚踹了踹黑熊的骨架,不过轻轻一碰,那骨架便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眸底一暗,他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眉心的皱起也更加深。
“……真是个怪物……”
忽而启唇,他沙哑的嘲讽声飘散在风中,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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