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陌青漓抵达边关。
夜间清寒,风沙愈重,呼啸之声席卷而来,刮过营帐时风声飒飒,连帐内灯影都有些摇晃。
一灯如豆,戍边将军望向沙盘后的青年,原以为像陌青漓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是受不了这种苦的。
可他抬起头,看见的却是那温润的白衣公子不骄不躁,安然自若地研究此地地形,且时不时向自己提问请教。
戍边将军反倒有些急躁了,若是长久以往,自己大权旁落不说,也无法完成宫中那位暗中交待的要事。
看来,想让这大殿下知难而退,主动离开是不行了。
将军低下头,眸光中有些晦暗不明,却听见上座那青年淡淡道:“辛苦了,请回去休息吧。”
他抱拳应是,并未发觉陌青漓唇边浅浅的笑意。
自从遭遇两次袭击后,他到军中就一路顺遂,本隐隐不安,如今却知道了,皇后最终的底牌,原来在这。
他轻笑,喝下难以入口的茶,继续修炼武功,心中却对戍边将军的选择并不意外。
世事哪有什么对错,不过是为了守住各自的利益。
太子之位也好,军中重权也罢,这些东西本无罪,是人的手,把它弄脏了。
也恰恰是因为他们拥过过,就下意识以为永远是自己的了。
陌青漓想到了莫念,心不由自主乱了一拍,他凝神息气,强迫自己静心,也再次告诫自己,但凡世事,从没有理所应当。
·
清寒的夜总是格外漫长。
不远处,莫念透过帐顶缝隙去看夜空里的星星,数到一千也无法入眠。
很奇怪,她越靠近边关,身体里那种克制着她的力量就似乎越强大,甚至连她的武功都大不如前了。
莫念难免焦虑,在床塌上辗转反侧后,终于得出结论:这地方邪门,专克她一个人……
脑海里不由就想到一些关于前世今生的诡异说法,她闭上眼,心想明天去问问当地的百姓,问问这里到底有什么故事。
翌日,艳阳高照。
难得天气大好,莫念撑开帐门,伸了个懒腰。
她从营地出发,往前走了一段,遇到一位挑水的老人。
说起来,边关草木凋零,几乎被风沙覆盖,军中饮水也多是到前方的绿洲去获取。
莫念放眼望去,远处黄沙漫漫,一望无际,而过了这片沙漠,就是邻国境内。
蔚蓝天空下,她忽然有些眩晕,恍然间问道:“这是哪里?”
老者循着她的目光望向那片黄沙,叹了口气,摇头道:“老人家我也只是听闻,数千年前,这里并非黄沙,相反绿树成荫,人丁兴旺,书上称作宁忘古城。”
她心中一动:“宁忘古城?”
老者点点头,这座古城早就被世人慢慢遗忘,近乎成了传说,他也只是年轻的时候听村里的说书先生说过,千年前,这里是大陆最繁华的地界,有一位神君镇守此方,保其永世太平富饶。
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某一年里,这座繁华的古城一夜之间彻底消失。
后人猜测是此城尽数被黄沙湮没,而那位叫做“宁忘”的神君,也再无踪影,甚至流传至今,已无人清楚神君到底是男是女,与宁忘古城的覆灭有无关系?
唯一能确定的是,无数能人异士听信传闻后闯入此地地下,想探一探千年前凭空消失的那座城,是否还留存在黄沙底下。
要知道,一旦寻到古迹,那可是富可敌国的买卖。
然而无数亡命之徒,无数世代盗墓的家族,都尽折(she)于此。
“宁忘古城”,始终诡异而又神秘。没有人知道,这片黄沙底下,到底是什么,更没有人知道,那位神君的去向,一切都是未可知,偏偏有人愿意以命试险,前仆后继。
老者重重叹息一声,劝慰道:“年轻人,别做傻事。”他抬了抬斗笠,却发现周围哪还有莫念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捂着心口往回走,发现自己越靠近那片黄沙,心口就越疼,仿佛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牵绊。
莫念开始深深怀疑起自己的来历,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又为什么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可以轮回在一个又一个世界里?
脑海里有太多的问题在盘旋缠绕,日光正盛,照得她人恍惚眩晕,步伐不稳,一路上跌跌撞撞。
而回去的路,好像比来时长了许多许多,根本望不到头……
在彻底昏迷之前,莫念仿佛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寒梅冷香,她这才安心地闭上眼,掉入一个冷冽却有力的怀抱。
那人把她满怀接住,似乎轻轻叹了一声:真沉。
·
莫念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陌青漓的营帐。
环顾四周,清简的室内被整理得极其干净,若有若无还萦绕着一点淡淡的玉兰香。
清清浅浅,温温润润。
却似乎不一样,她揉了揉额角,鼻尖仿佛还是昏迷前那个怀抱该有的气息,寒梅冷冽,香气清冷,倒是像…肖卿然。
莫念正欲探究,却听见帐外有人通报道:“大人可是醒了?殿下嘱咐我大人一醒就送吃食进来。”
“嗯。”她点点头,又问道:“殿下呢?”
“和将军一起去查看水源了。”
什么?!和那个戍边将军一起?
莫念顾不上多问,掀开帐帘便往前方绿洲的水源地跑去。
她也不管自己心口难受不难受,一想到陌青漓可能会有危险,他一死,她还要重来一次时,就拼了命地往前跑。
敬业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她甚至隐约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连滚滚黄沙也掩盖不住。
就在莫念几乎快要绝望时,她看见了不远处重新站立起来的那抹白色身影,茫茫沙漠中青年的背影孑然独立,身形若芝兰玉树。
她忽然松了口气,却看见陌青漓转过来时,他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沾满血-腥,此刻正漫不经心擦拭着手中长剑,那沾满血污的帕子落下,盖在了戍边将军死不瞑目的脸上。
这个男人恐怕到死都不会知道,明明举国上下都认定无法习武的废材大殿下,竟然隐藏着实力,直接将他反杀。如果他知道,一定不会单枪匹马,让自己死在野外。
“将军,太过自信,可不是什么好事。”
陌青漓处理完尸-体,往回走时,却发现了远处沙堆后,在此之前刻意收敛气息的莫念。
他一时僵在原地,体会到什么叫快速打脸,却是话到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双手不会再干净了,却没有想过让她看见。
出乎意料的是,莫念恍若未见,只对他说:“殿下,我来接你回去。”
“为什么?”他问,这样的自己,她难道不觉得失望和害怕吗?
“因为我知道,今日不是他人的鲜血,就是殿下你的鲜血。”莫念淡淡道,皇权之争无外乎此,各为其主,各忠其事罢了。
“没有对错,只有胜负。”
“好一句没有对错。”女子清丽的声音从黄沙高坡上传来,她俯视着绿洲中的主仆二人,冷声道:“大殿下,奉皇后之命,若将军失败,便由我等清理善后。”
莫雅话落,挥手示意,身后十几位高手便冲涌而上,形成包围。
他们均在地阶,对付一个黄阶入门,一个天阶“掉线”绰绰有余,也难怪敢光明正大。
莫念的心又悬了起来,却发现这些人当中最厉害的莫雅反倒走在后面,似乎是觉得胜券在握,不必动手。
可她以往明明最爱出风头,“百花杀”那时不就是吗?
容不得莫念再多想,她暗中运气,忍着心口的疼痛,再一次挡在了陌青漓身前,只是这一次,她无法以一敌百。堪堪抵过数十位高手的合力一击,便再也承受不住,往后退去。
这力道之大,让莫念以为自己会一路滑到黄沙尽头,未曾想,中途时她腰间被人用力一揽,又毫发无损地回到了陌青漓身边。
熟悉的冷香从身后传来,那着深红披风的男子放下她,缓缓揭开了头顶的披风帽子,道:“是真的沉啊,莫念。”
是真的沉啊,莫念。
少年人清寒却干净的声线不急不慢,仿佛又回到多日前,在第一门派的那些日子。
时过境迁,莫念从未像现在这样看他顺眼,她问他:“肖卿然,你怎么过来了?”
“你不肯收我的剑,看在师父的面子上,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屈尊降贵来拦着你送死了。”
他依然说不出好听的话,却总是出现得那样及时。
拍了拍身上的黄沙,少年心生嫌弃,暗道:你知足吧,鬼知道我这辈子都不想来这种地方。
然而,内心戏再多,肖卿然面上依旧淡淡,凭借着禁欲的脸孔就轻而易举震慑了那数十人。
少年的到来,让这黄沙遍布的荒地,也一下亮敞起来。
莫雅无疑认出了他。
“怎么?肖公子就一个人?”
他抬起头,没有答话,却是把莫念拉到身后,腰间问命一出,便在高坡壁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剑痕,几乎要穿透了过去。
随后,少年行云流水般收剑,不忘挽起灵巧漂亮的剑花。
深红色披风下,他一身冰蓝色弟子服,骄傲得不可一世。
莫念一怔,明显看见那数十位地阶高手往后挪了挪,这就是同一阶“初入门”和“巅峰”的差距。
再观肖卿然的剑意,他恐怕很快就要破阶,成为这片大陆最年轻的天阶高手。
少年英才,世无其二。
她欣慰,又听见这一向话不多的门派继承人说,对莫雅说:
“是一个人又如何?”
“我师父是天阶尊者,我…我夫人是天阶强者,我很快也是天阶,你算什么东西?”
“退一万步说,我师父是第一门派掌门,我未来也是第一门派掌门,我徒弟还是下任门派掌门,你又算什么东西?”
“也敢在这欺负我的人?”
少年一口气说完,又挥着问命来了一剑,不过他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搬靠山吹牛皮的事,还不太熟练,嘴里的话甚至有些结巴,像个傻子。
莫念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却见肖卿然一本正经,自我感觉良好时,生生忍住了。
她只好转移话题,看着他说:“你觉不觉得,冰蓝色的弟子服配红色披风挺好看的,不过要是红色披风配绿色弟子服应该更好看。”
此刻,她自我感觉也良好。
陌青漓的眼角抽了抽。
红配蓝,红配绿,挺配的。
他压下心中酸涩,忽然意识到,眼前少年,才是她最好归宿。
第一门派,也才是真正远离纷扰,适合天阶之人待的地方。
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
然而无缘无故挨了这么一顿“教训”的莫雅很委屈,她本来就是想投诚,只是不能做的太明显,如今肖卿然这么一说,自己再不动手就太没面子了。
她无奈地抽出长鞭,正想以多欺少时,摇摇欲坠的高坡上又出现了一批人,一个个还似乎挺兴高采烈。
这些人,在场的都认识,是江湖中的赏金暗卫,常常成群结队出现,穿一身金线镶锈的玄衣,蒙面,不知隶属何方。
总之,他们中地阶高手跟大白菜一样多,且个个年轻。
此刻,暗卫们纷纷招手,用门派独有的传音入密跟他们的大师兄吆喝:“肖师兄,你怎么也穷到要出来挣钱啊?”
暗卫们不禁交头接耳:
咋回事啊,赚外快这种事,师兄不是一直看不上吗?
对啊,听说他家里有金矿?
就是,师父不是还说,咱师兄是邻国的小王爷嘛,跟咱们不一样,可以混吃等死,想娶几个媳妇娶几个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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