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那这比走火入魔还严重。

    陆折予是不是直接疯了?

    林寒见凑近些观察,发觉这并非是当下刺出的新伤,少说也是数月之前的旧疾。

    如此说来,先前陆折予周身的寒意过甚,不是他有意施压,是他根本就控制不了。

    林寒见望着陆折予这副百年难得一见的凄惨模样,决定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最后再问一次:“你需要帮忙吗?”

    这句话脱离了她这几日的伪装讨好,多了她本身的性格,加之那份对陆折予的毫不客气,隐约有了宁音对他针锋相对的影子。

    陆折予循声望来,乌黑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雾气,好不脆弱可怜,如美玉碎、好剑折般地令人见之触动,他抓着这点感觉,低低地喃道:

    “师妹。”

    这一声出来,别说是同情了,林寒见险些吓得当场消失。

    林寒见反应极快地道:

    “公子可是认错了人?是我啊,兄长?”

    连着两个陌生的称呼,将陆折予自短暂的美梦瞬间拉回了现实,他下意识地别开脸,避开了同林寒见的视线相触,声音比片刻前更为嘶哑破败:“姑娘不必管我。”

    “公子既然如此说,我便先走了。”

    林寒见简略地一颔首,转身就走,关门时都不带回头的,迅速回到屋内继续修炼。

    陆折予身上的灵丹妙药多得可以开间高级药铺,用不着别人操心。

    夜色渐深。

    林寒见好梦至半途,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打开门,霜凌剑便从缝隙中利索地窜进来,剑身横着推开了房门。

    “……?”

    林寒见往后退了一步,霜凌灵活无比地靠近,冰冷的煞意欺近,她不禁抖了抖,抬手要回击。

    霜凌剑退开些许,剑身在空中反复晃来晃去,几乎晃出虚影;又对着林寒见旋转一百八十度,并且不住地重复这个动作。

    林寒见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这可能是在鞠躬,或者是磕头。

    仙剑霜凌,自然有灵。

    这游戏却没有剑灵玩法,因此也到不了能与主人对话的地步。

    隔壁屋内,陆折予伏在桌边,宛如命不久矣的傀儡,浑身散发出一种了无生趣又刻板冷冽的死气。好似下一秒就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拔剑和人同归于尽;或者是自行了断——从他胸口上霜凌的剑伤来看,这点并非没有可能。

    林寒见推门进去,站定在他两步之外:

    “公子,你还清醒着吗?能听到我说话就睁开眼。”

    陆折予一动不动。

    霜凌剑急切地飞到陆折予身边,将他的储物袋挑到了桌上,苦于剑身,死活打不开储物袋。它再度试图贴近林寒见,摆明了要她帮忙。

    林寒见被它逼得没法儿,伸手去碰储物袋,一边还想试试霜凌剑是否真的能听懂人话,开口道:“这上面有禁制,除了主人和亲近之人,其他人都打不开——”

    话音未落,储物袋就打开了。

    林寒见:“……”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林寒见手指还僵着,霜凌剑便飞身进了储物袋。

    片刻后,霜凌剑带着一朵散发着莹润白光的莲花出来,拉扯到了陆折予的手边,又用剑柄推着林寒见坐下,看样子是想让她驱动这朵莲花。

    林寒见曾在系统百宝图中见过,这是灵山的圣莲,疗伤奇药。

    她突然明白陆折予为何会巴巴地跑到魔界来找慕容止了,合着是欠了灵山的人情。

    具体怎么操作圣莲,林寒见不清楚。她试着用灵力驱动,见圣莲上的光芒放大,便继续灌入灵力。

    圣莲飘到了陆折予的身前,竟然融入了他的胸膛,那层光芒连带着包裹住了他整个人,将他凛冽的气质都柔和了几分,更多了一种难言的圣洁。

    屋内冷意逐渐消退。

    林寒见望着这画面,间或眨眨眼,表示她并不是呆住了,只是在沉思:“既然他带着这朵圣莲,为什么他还清醒的时候不肯替自己疗伤呢?”

    这个问题没人能替她解答。

    霜凌剑已经静静地卧在桌上,不再动弹。

    但当林寒见起身欲走,霜凌剑便立马弹起来拦着她。

    林寒见顺手给了它一个“脑瓜崩”,顾及着体内好不容易平复的魔气,没有真的动手。她在屋内踱步两圈,伸手去拿储物袋,饶是如此,霜凌剑却不阻止她。

    仿佛只要她不出门,能在这儿看着陆折予就做什么都行。

    林寒见从他的储物袋中拿了几块灵石,算作她出力的回报,而后便转向未曾动过的床铺,毫不客气地躺了下去。

    顺便在床边放了道结界。

    凭陆折予现在这个状态,要打破这道结界绝做不到悄无声息。

    -

    林寒见一觉好眠,醒来就见陆折予在对面打坐调息,目光便盯着这处放空了两秒。

    不期然陆折予睁开了眼,与她的视线正正撞上。

    “昨日之事,多谢。”

    陆折予又恢复到了素日的模样,连开口的调子都冷冷清清,没了昨天小可怜的痕迹,仍旧是星玄派高傲矜贵的大师兄。

    “不客气。”

    林寒见翻身坐起来,随意拍了拍手,“我拿了你六块上品灵石,扯平了。”

    陆折予眸色深深,口吻冷淡:“六块灵石如何能够?姑娘当随心所欲,多拿些才是。”

    他起身,视线锁在林寒见的脸上,将储物袋送到她跟前。

    林寒见笑了笑:

    “公子这话说得奇怪。既然你让我随心所欲,又何必用你的标准来衡量我的选择?更何况……”

    她伸手,指尖戳了戳这储物袋,含了点轻佻的意味道:“让我拿,却又不替我开这储物袋。难不成,公子是想看我急于求财却不得的窘况?”

    陆折予神色不变,问:“你打不开这储物袋?”

    林寒见扯了扯嘴角:“公子该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储物袋上有禁制吧?也是,您贵人多忘事。昨日若非爱剑出手,不光这储物袋打不开,就连那朵莲花都找不出来呢。”

    “……”

    陆折予默了默,“失礼了。”

    储物袋上有陆家特有的禁制,除了他和母亲,只有宁音能打开。

    宁音某次同他切磋时伤了手臂,他给她上药,宁音很不高兴,几次不配合,血滴落到储物袋上。后来他独自一人时,盯着储物袋上这点“污迹”看了很久,想着是要清洗才好,结果却利用这滴血,令禁制对宁音无效。

    她可能永远不会发现。

    陆折予拿出了五枚九幻枝,当做赔罪。

    林寒见这次没拒绝:

    “多谢公子。”

    她收起九幻枝,试探道:“公子昨日怎么突然旧疾发作?可是这几日赶路太急,劳累过重?”

    陆折予道:“无妨。”

    多说话能把你噎死是吧。

    林寒见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接下来的时间,陆折予话说得更少,好似心情极差,但排查速度显而易见的上涨,硬是顶着假身份深入魔域的中心城池。

    这也是他们唯一没有找寻过慕容止的魔界区域。

    林寒见想起慕容止身为男主之一的设定,又想起他在某种意义上被限制杀死,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禁道:“明行佛子……该不会已经在魔界成为上将了吧?”

    “不会。”

    陆折予断然否认,这话说得太快,反而显得没有说服力,全然是凭着直觉去反驳。而他说完这句,脸上神色更为沉寂萧索,语气中有种近乎兔死狐悲的感同身受,“明行佛子修行多年,纵然入魔,也应有所为有所不为。‘情’之一字,当真如此难以勘破么……”

    霜凌剑在他掌中轻颤,在与主人同悲。

    昨夜陆折予旧伤复发,并非是因为劳累,更不是灵力消耗过甚。

    灵山圣莲堪称世间居无仅有的疗伤好药,他这道伤已经两年有余,最初便动用了圣莲。无念大师那时见他,就曾断言,他最难医治的不是身体上的伤,而是心上枷锁。

    他刺了宁音一剑,使她重伤。

    当时他确实不知道那是宁音,更何况,宁音是要窃取密轴,他作为星玄派弟子,理当出手。

    重伤都不为过,窃取密轴者,可就地斩杀。

    但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偶尔会出现恍惚的感觉,他以为是自己近日消耗太多,休息了一段日子。就连他的师父、师叔都来安慰他,甚至说出了“你并不知道那是宁音”的话。

    他做了正确的事,为什么需要旁人寻求辩解理由的安慰?

    ……他觉得这件事不对么?

    两种想法在陆折予的脑中拉扯。他一面觉得这样的对峙毫无意义,宁音就是做错了事;一面却忍不住反复想着,霜凌剑贯穿宁音胸膛的画面。

    就算当时他因为震惊而没能继续出手,让她能暂且跑开,可那一剑实在是太重了。

    他练剑时出了差错,硬生生吐出一大口血来,师弟上来扶住他,他反手死死擒住师弟的手,颠三倒四地胡言乱语:“她死了是不是!她被我杀了……她是我杀的!我怎么、怎么能杀她……我分明、那么喜欢……”

    再次醒来,他的师父正在为他疗伤,厉声呵斥他,说了许多话,他似乎都听不进去,也没办法注意。

    终于,他师父道:“宁音未死。追捕那日,她虽受重伤却遍寻不见,定然是有能人将她救走,既然有人相救,她就不会死!”

    陆折予隐约又能感觉到浑身血液的流动了。他知道师父这话揣测大于事实,压根不能深究,他却怀着侥幸的态度放任自己信任了。

    宁音一定没死。

    她一直是个倔强不服输的性子,就算是等着报仇,好歹来还他一剑,出了恶气才好。

    陆折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有关宁音的事上,已经是一团乱麻,没有道理逻辑可言。

    直到他清醒地用霜凌刺了自己一剑,星玄派的人才知道他疯到了什么地步。

    他已经找了宁音太久,久到毫无希望,便想:若她有失,会不会在临去之前念起这一剑,还在生气呢?若他还了这剑,她是否能高兴些?

    他定然是疯魔了。

    比灵山的慕容止仅仅只好了个表象。

    这一剑险些要了他的命。

    师父去求了无念大师,要了这朵圣莲来替他疗伤。

    他的伤确实好得很快,可这道伤疤却无法消去,并且反复发作,引出旧疾。他有时能及时为自己疗伤,有时却僵持在赎罪的情绪中,放任自流。

    归根究底,他闭上眼,时常梦见她浑身是血地望着他哭:

    “师兄,你果然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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