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小胖如厕回来,见凤盷站在外头发呆,不由往四周看了看,不解道:“你怎么这么早出来了,离武课还有一阵呢。”
凤盷伸手拦住小胖,“不早了,今日提前去罢。”
小胖狐疑地往里看了眼,“里面有人?”
凤盷摇摇头,“早些去能往前站些,我看不到长老。”
小胖看了眼凤盷,了然的点点头,“也是,你这么矮,得往前站些。”
凤盷心中有事,没在意小胖的话,自顾自地往武场走去。
下午武课,天色阴沉,似乎闷着一场雨,省去烈日暴晒应当令人欢喜,可阴云黑沉,闷热无风,平增烦躁。
热身过后,长老一反常态地命令弟子席地而坐,众人心中欣喜,来玄剑宗多日,终于要学引气入体。
凤盷却心中微沉,他清楚这具肉身的情况,先天不足,久病缠身,药毒堆积,沉疴不愈,静脉细弱而阻塞,哪怕原本上佳的根骨资质,也被常年累月的疾病毁坏,想要引气入体,谈何容易。
打坐一下午,有两位小弟子引气成功,长老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对这届弟子的资质尚算满意。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凤盷,长老眉头微蹙,片刻却摇摇头移开视线,清霄峰的真传弟子,自然有人操心。
乌云酝酿了一下午,傍晚下学时仍旧沉沉地压在头顶,未有下雨的征兆。
恰逢同期的内门弟子生辰,因出自豪门大族,仗着门内人脉深厚就办了一场宴会,请了同期、往届的师兄弟小聚一场。
问及凤盷,因心中压着事儿,无心应酬,便谢绝邀请回了慕韶的洞府。
慕韶又不在,他似乎总是很忙。
空荡的宫殿、无尽的等待仿佛是凤盷的宿命。
凤盷平静地听着傀儡的回复,心情并无起伏。
凤盷早已习惯等待,亦曾在无尽的时光里回味等待,如今他又重新获得了等待的机会,如何能不珍惜呢。
凤盷平静地在餐桌前落座,看着一桌的精美菜肴,却毫无食欲。
执箸的手又倏然放下,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突兀。
“撤了罢。”
忽然窗外雷声大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凤盷走到窗前静静地看着雨打莲叶,思绪渐渐飘远。
凤盷想起午间欧阳芳与泽川君的对峙。
交缠地脖颈,野蛮地撕扯,愉悦地呻\吟......
一幕幕在凤盷的眼前闪现、放大、重复.....
继而人影变幻。
凤盷想起兄长厚重繁复的衮服,总是一丝不苟,严丝合缝地尽力遮盖住兄长的每一寸皮肤。
克制、守礼、威严而尊贵。
而那之下......
凤盷眸色越发深邃,脑海中尘封最深的记忆被翻出,他知道那庄严肃穆的衮服下的风景,令人目眩神迷。
凤盷过去便不敢直视,怕亵渎心中的神明,而那不过是他虚伪的佯装作态,事实上那几乎完美的筋骨肌理只不过一眼,便足以被他清晰记下,封存在触碰不到的记忆深处。
凤盷觉得喉头干渴,玄剑宗严谨的弟子制服束缚得他喘息不过。
凤盷深吸一口气,喉头滑动,扯松紧束的领口,觉得心中的恶念涌动,来到此界就没有犯过的病隐隐有发作的迹象,几乎压抑不住。
凤盷眼眶隐隐泛红,他慌乱地看了看四周,见到殿内随处可见的玉清莲盆栽,几乎想都没想,便扯落一朵巴掌大的玉清莲,揉碎了塞进嘴中。
苦涩地味道在嘴中蔓延,化作一道清凉的气流,将他的不安烦躁一一抚平。
凤盷渐渐平静下来,神色却并没有就此好转。
凤盷转身看向殿内随处都是的玉清莲盆栽,神色暗沉。居住在玉清王莲之上尚且不够,又在殿内遍植盆栽,究竟是真就如此喜爱玉清王莲还是......
一场彻夜不歇的大雨昭示着玄剑宗彻底进入雨季,时常便来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或是整日整日乌云压顶,潮湿闷热的天气闹得小弟子们叫苦不迭。
凤盷已经一连半月未曾见过慕韶,慕韶每日都会给凤盷留下当晚的课业,由慕韶身边的傀儡检查并反馈结果。
慕韶对凤盷并不显得多亲近,也并非对凤盷全然不顾,只是扮演着一位冷淡的师兄,仅此而已。
凤盷渐渐认识到这点,心情日益糟糕,终日阴沉着一张脸。
引气入体已进入最后阶段,同期内门弟子太半已经成功,凤盷阻塞的经脉却迟迟没有动静。
事情进入糟糕循环,乌沉的云如同凤盷的脸色,沉沉地压在同期内门弟子的心头。
被凤盷彻底打服,哪怕引气入体,也未能从凤盷的恐怖统治中脱离。
凤盷此人,明明孱弱不堪,却自带一股可怕的气场,相处的时间越久,却越发不敢放肆。
不知雨季何时才能过去。
*
慕韶收到傀儡传信,匆匆赶回来时,便见凤盷全身抽搐倒在地上,汗水浸透了衣衫,面白如金纸。
慕韶伸手探其脉息,神色凝重,将人打横抱起,直接把人带去了内殿,往浴池里撒了些药粉,扔了几颗丹药,将凤盷衣衫脱掉,扔了进去。
池水滚烫,烧得凤盷皮肤泛红,脸上有了血色,身上的抽搐也渐渐止住。
慕韶的手按在凤盷的背上,一寸一寸地给他按摩穴位梳理经脉,瞥见他身上有不少青紫,眸色微沉。
这药效极为霸道,凤盷痛得眉头紧皱,头上大滴大滴地汗水滚落,嘴唇泛白,继而身上抽搐转为隐隐颤抖,呼吸微不可闻。
慕韶将输入凤盷体内的灵力拧成更细的一缕,不厌其烦地舒缓着凤盷抽搐的经脉。
大半个时辰后,凤盷悠悠转醒,神色痛楚,眼角滴落一滴生理性泪珠。
慕韶突然有些恍惚,下意识地伸手轻轻地抹去他眉头微蹙时的纹路,手指不自觉地拂过凤盷的鬓发,那一刻他的表情怜爱又心疼。
凤盷近乎痴迷地看着慕韶,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兄长对他便是这般亲昵又爱怜。
凤盷几乎着魔般的想,若能时常得到兄长这般的亲近爱怜,他愿日日承受这般痛楚。
慕韶却似醒神一般手指微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轻轻巧巧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凤盷望着他神情有些迷茫,似看不懂慕韶突然地疏离。
接着就见慕韶起身,声音清清淡淡,嘱咐了一声“好生歇息。”
便转身离去。
凤盷望着门边拂过的一片衣角,便觉心中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他翻过身,将脸埋在枕头里,冷声道:“出去。”
傀儡红玉悄悄退了下去。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潮湿的水汽氤氲,凤盷在疲惫中睡去。
梦中也如今日这般下着雨,凤盷多日不见兄长,心中十分不安,借口东西落在学堂,甩开跟着的侍从,偷偷跑去了东宫议事殿。
凤盷从后殿翻窗进去,止住了要出声提醒的守卫,悄悄摸到兄长议事的屏风后方,悄悄地等他。
彼时凤盷不足一千岁,他们说的话对年幼的凤盷来说无趣又深奥,凤盷不耐烦听,玩着放在床榻上的玉雕小雀,听得频频打哈欠。
迷迷糊糊中睡去,醒来时夜色已深,熟悉的怀抱靠近,单薄却有力的手臂将他抱起。
凤盷半梦半醒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兄长着身的衣物向来熏着奢华厚重的宫香,如同这座巍峨宫殿一般,昭示着兄长三界太子的无上地位和尊荣。
凤盷攀住兄长的脖子,皱着小鼻子,趴在兄长耳边同他小声说着自己的思念。
兄长眼中都是温柔的笑意,抱着他往寝殿走去。
骤雨初歇,夜色静谧,安静的空气里只有兄长温柔哄劝他的声音。
凤盷得了兄长的承诺,欢喜又依恋地在兄长脖颈间轻蹭,轻嗅着那味道,慢慢地止住了动作。
凤盷不喜欢那个味道,总让凤盷觉得兄长与他隔着整片巍峨厚重的山。他用力抬头仰望,却只感到卑微和不安。
凤盷同兄长诉说自己的不喜,兄长便道:“那你便加一味你喜欢的香,孤以后便用它熏,如此你便喜欢了不是?”
凤盷欢喜至极,高兴得绕着兄长转圈圈,彼时他年幼,喜欢清甜的花香,不懂香料也有高低贵贱,只觉雨后的野花格外清新芬芳,凤盷随手从路边取了一朵味道清甜的野花,交于兄长。
从此之后,兄长名贵的宫香中,便多了这样一味廉价的野花,彼此交融纠缠,却仿若浑然一体。
如同微贱的他与尊贵的兄长,彼此纠缠,难舍难分。
他爱极自己为兄长选的香,常常将兄长宽大的衣物裹在身上,将自己身上沾染上兄长的味道。
彼时他不知人与人之间还有着一种地位与地位之间的距离,只以为他在兄长身边,便是离着兄长最近之人,却不知他与兄长的距离之远,胜过那宫香与野花。
如今他依旧没有长进,自以为留在兄长身边便万事大吉,却忘了他目前于兄长于陌生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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