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慕韶掐了个法绝, 一点星光从玉佩上飘起, 飘向南方, 为众人指路。
慕韶看着那方向, 闭着眼感应着那方位, 半晌睁开眼,神色平静, 低低道“走吧。”
慕韶的神情看上去明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跟在他身边的凤盷却察觉到那一刻他周身的气息地不同, 凤盷一怔, 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星光引着他们一路向南, 一路沉默,罗云绮似乎在这沉默中明白了什么, 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星光最后在一处小小的庙宇前徘徊片刻后消失。
罗云绮脸色也白到极致,透明地身影都变得暗淡,她紧紧握着拳头, 摇摇欲坠。
那牌匾上挂着的三个字似乎刺痛了她的眼睛,让那双秋水眸漫上血丝。
土地庙。
她声音颤抖,“仙长怎么会是这里”
慕韶垂着眼不看她, 悲悯又冷漠,似是云端的神祇,见惯了生死,再也没有什么能令他动容, “或许这就是请动土地的代价”
凤盷看着土地庙, 轻声开口, “鬼魂可以血泪求助阴差,神修同样可以香火求助地仙。只是地仙碍于规则限制,也不差那一点儿香火,除了往日欠下的因果,从不出手。以至我竟忘了,若与那土地没有因果也当可以用香火相求。”
罗云绮轻声开口,“所以那一半香火是献祭给仙人了吗”
凤盷没有说话,他知道这罗云绮早就想明白了。
罗云绮似乎也并不想要他的回答,只又急切的问,“会不会是他被仙人救了或是收留了”
两人都没出声。
罗云绮声音颤抖地问道“仙长可有什么法子能叫我见到土地公”
两人沉默了。
之前能见到阴差完全是由于罗云绮的血泪牵引,可仙人哪里是那么好见的,地仙因受凡人香火供奉,欠与凡人一份香火情,因此每万年要投影回凡间任职还香火情。
地仙的投影在凡间活动受限制极强,不可与凡人接触。
若与凡人接触,反倒欠下更多的因果,便失去了投影下凡的意义,不如不来。
凡间想要求见地仙的人数何止万万,他能为陈阳一分香火帮他如愿多半也是感念其良善仁义,庇护一方百姓,又怎会来见罗云绮。
慕韶垂着眼帘,沉默不言。
凤盷却直接开口拒绝。
不论他有没有办法,他都不会让土地出现。
慕韶与凤盷在此界乃是秘密,虽地仙位卑,几乎见不到永乐与凤盷,更未必能透过凡躯辨认出投胎的二人,但凤盷会将任何不利于慕韶的苗头掐灭在摇篮里。
凤盷声音淡淡“你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又何必多此一举。仙人哪有那般容易见。”
他话刚说完,就见那土地庙前光影一闪,一道虚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凤盷双眼微微眯起,眼中杀意大盛,他已经做好准备,倘若真的就那般不走运,被这地仙认出,凤盷已经做好了弑仙的准备。
但待看清那人模样,凤盷却微微愣了下。
那人看着年轻,大概二十岁的模样,模样清秀,一身仙袍广袖飘飘,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瞧着太过年轻,与人间话本中须发皆白的老者模样大相径庭。
只是那张熟悉的脸,分明是
凤盷不由看了眼慕韶,突然间凤盷开始反思,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太过低估了永乐。
地仙一现出身影,就朝着凤盷与慕韶施了一礼,模样极是恭敬。
慕韶眼皮抽动一下,没说话。
凤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有言语。
罗云绮却是震惊地愣在原地。
地仙行完了礼,直起身,随手施了个结界,也不敢抬头看两人,只规矩地站着,头微垂,模样恭敬道“小仙乃是此间土地,受主人之命于此地任职已三万五千余年。”
这话听来莫名其妙,若有人在这或许会震惊一个仙人为何会如此毕恭毕敬对待两个凡人,且为何要说这等算是隐秘的事。
只是在场的几人皆不是常人。
慕韶依旧是不动如山的模样,而罗云绮却因为不懂这期间门道没有察觉。
凤盷闻言却越发肯定,永乐的死,恐怕另有缘由。
这地仙本是永乐书房中一研磨的童子寂雁,受永乐恩惠飞升,一直跟在永乐身边侍奉。
而寂雁虽然也是神修飞升的地仙,回凡间还香火本也正常,可据凤盷所知,寂雁并不是飞升自此界,与此界本无香火情,更不应该来此界还香火任职。
但寂雁竟在此地已经三万五千余年,而永乐死在三万年前,也就是说,早在永乐死前的五千年前,永乐就已料到了这一切,并安排了寂雁于下到此界。
此界与其他世界不同,因是古神战场,受古神之力封印,与仙界和其他世界相隔离,唯有冥间鬼仙能在此界行走。
天仙与地仙完全被此界排斥在外。
而据冥界反应,此界因没有仙人坐镇,正道气运不足,道统衰落,魔修横行,邪道占据上风,民不聊生。
数十万年前为庇佑此界生灵,尊者与几位辈分极高的仙者合力在古神的封印上凿下一缺口,但这缺口却也只容许一位地仙投影。
有的大世界巧的年份上有上百位地仙投影还因果都不稀奇,而唯有此界,每次只有一位地仙可投影偿还因果,庇护生灵。
这位地仙要负责镇压整个小世界的正道气运,但因世界小,却也足够。
不久,这小世界的危机解除。
因仙界对此地的掌控与监察几乎为零,且这本也不是什么资源丰富的大世界,日久天长,渐渐成为被仙界遗忘的一处小世界。
而这样封闭的一个小世界于永乐而言却是再安全不过。
既然寂雁是此界土地,又是慕韶的人,凤盷也放了心。
凤盷收了杀气与戒备,道“既然仙人来了,便为这姑娘解惑吧,想来你与他那未婚夫也有一番渊源。”
凤盷语气很客气,寂雁却不敢放肆,恭敬点头,道“是。”
说着他便转向罗云绮,抬起头直视她道“我与他祖上有些因果,传给他先祖我的道统,但可惜,他先祖并没有走上仙途,他倒有些仙缘,奈何为情所困。”
当年战场正在土地庙前,寂雁恰巧目睹了那一幕。
战况极其惨烈,一群魔修中为首的一个有金丹修为,陈阳不过一介筑基后期的神修根本不是对手。
但陈阳不忍百姓受魔修屠戮,拼死抵抗。
陈阳身上有一件法宝,是寂雁赠与陈阳先祖的物件,陈阳铺开结界,动用了秘法催动法宝,加上全乡百姓的信念加持,才堪堪坚持了三天。
陈阳所用的秘法以燃烧灵魂为代价,第三天陈阳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但是陈阳心中有股子信念支持着他,他不肯轻易死去。
战况惨烈,寂雁也为陈阳所打动,可他并非受此界香火供奉飞升的地仙,受规则限制,无法插手此界正魔之争,他能做的只有镇压正道气运。
但见陈阳已经支持不住,感念他仁义,寂雁心一软,现身在陈阳面前,许他一个遗愿。
陈阳道,“我有一未婚妻,等了我十年,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见她。”
寂雁说,“可你就快要死了。”
陈阳闻言并没有对自己的死感到畏惧,只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轻声道“可是我还没有见她”
说着他声音艰涩到沙哑,“我好想她”
“我就要回来娶她了她穿红嫁衣的样子一定极美,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
“我不能负她的我怎能负她”
寂雁心生不忍,问“你想我带她来见你吗”
陈阳痛苦摇头,“她得活着,她很聪明,能让自己过得很好。她不能看见我死”
寂雁问“那你为何拖到现在,你若再拖下去,哪怕燃尽灵魂都赶不走那群魔修了。”
陈阳这铁骨铮铮的男儿闻言,两行清泪滑下,嗓音沙哑,道“我舍不得她啊”
寂雁沉默。
陈阳似乎也知道,自己真的坚持不住了,终于下了决心,道“我死后,若有香火,将其一分为二,一份置于玉佩中,替我将玉佩松给她,一份求您收下,帮我照看她一二,若是方便,将我的尸首埋于那枯死地玉兰树下,让那玉兰的根吸食我的血肉。”
“我临行前在那玉兰树上施了法,只要一滴鲜血,它便能开花。我与她约定,玉兰花开之时,便是我回来见他之日。那树吸了我的血肉,便等同于我,我就化作那树陪着她,她不知道我死了,便能活得好好的。我也见了她,便也心满意足了。”
寂雁沉默片刻,低声开口,“好,我帮你。”
第二日,陈阳便燃尽了灵魂,重伤了魔修,坠入马淮河。
寂雁将陈阳的尸身借以河流运走,埋在枯死的玉兰树下,玉兰的根茎穿破陈阳的身躯,吸食陈阳的血肉,开出了满树的红花,像是大婚喜服一样艳丽的颜色。
而陈阳心爱的未婚妻,听闻树开花,果然便穿了一身红衣前来见他,虽不是嫁衣,但是同样艳丽的大红。
倒似是两人心有灵犀,再次相见,具是一身大红。
只不过罗云绮红的是衣裳,陈阳红的是花树。
而罗云绮却不知红玉兰花树下的埋葬着她心爱的情郎。
罗云绮闻言,便大滴大滴地落下血泪,她哭得极痛,笑的极甜,似心满意足,再无遗憾。曼珠沙华在她身边盛开,她一身红衣,置身花海,衣袍无风自动,身影却渐渐暗淡。
血泪流尽了她精元,她就要魂飞魄散。
慕韶突然出声制止,“他是希望你能坚强的走下去,他将香火与道统都给了你,有他庇护此方百姓的功德在身,再过几年,你就能凝出实体,成为神修,只要此方百姓香火不断,哪怕神修近些年飞升困难,你也有机会飞升。他为你铺好了路,你莫要如此自伤。”
罗云绮眼中带泪,嘴角含笑,却声音坚定,“可仙长,我等了他这些年,最怕的就是时间,长生与我只是无止尽的痛苦,我不想要长生,我只想与他再不分离。”
罗云绮说完朝几人跪下,深深一拜,站起身,眼中却没有了悲伤,反倒带着期待地笑,“我要去陪他了。多谢贵人一路相助”
说完身影就化作点点星光随着一阵风与那曼珠沙华的花海一同化作红色花瓣纷飞着消散不见,恍若一场梦。
只原地那留下了一枚沾着血的玉佩,光华流转。
凤盷上前捡起那块玉佩,心口有些闷。
玉佩触手冰凉,一路凉到他心口,凤盷尝到了一种淡淡地情绪,那是一种源自外界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湖泊中掉落一粒粗盐,却把他从俯视地面地高空一点点拉近那群卑微的蝼蚁。
凤盷不禁想起永乐脸上那种不经意流露的冷漠与悲悯,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似乎懂了又似乎并没真正领悟。
他们一同将那玉佩埋在了那红玉兰下,明明是良善的两人却双双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再无来生,亦无痕迹,只有这孤独地玉兰纪念着那苦情地相守。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