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韶道“这么说, 这次疫情又与魔修有关”
凤盷含着一枚水晶糖莲子, 点点头。
慕韶手指在在杯盏上轻轻摩挲, “药王谷常年在凡间行走, 对于凡间疫情的了解没人比药王谷知道的更多。你明日再问问。”
凤盷点了点头, “好。”
说完又歪着头看向慕韶,“师兄白日去哪儿了”
慕韶从储物戒中拿出几个储物袋, 随手放在桌上,“去寻了些草药。”
凤盷伸手拿过一个看了眼, 储物袋中尽是分门别类小山一样堆着的药材, 想起今日元华与他小厮的窘境, 不由有些惊喜,“这下元华的小厮不用哭鼻子了。”
慕韶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道“药材不够用了消耗得这般快”
算一算, 离着他们交上那满满一储物袋的药材也就过了两天。
凤盷又看了几个储物袋,看到第三个时,终于见到了人参, 便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
慕韶轻叹,“药王谷的直系弟子竟叫一只人参逼至此地。”
说完唤来傀儡,吩咐傀儡将东西给元华送去, 那傀儡受了命令,闪身而去。
凤盷看着傀儡离开的方向,想起什么问道“那不是小厮吗竟是药王谷直系弟子”
慕韶点头道“元华那小厮是他幼时从乱葬岗拾得,因着有几分天分, 在元华举荐下便成了青葙直系弟子。因着救命之恩, 他对元华感情极深, 虽为直系弟子,却甘愿以筑基修为做元华一个凡人的小厮。”
凤盷道“他倒是比元华有机缘 。”
一个乱葬岗捡来的孤儿都比药王谷少谷主有机缘,至他这个少谷主于何地。
慕韶道“他们两人主仆情深,据传二十年前,水月城中一修真世家的子弟在一次宴会中当众嘲笑元华竟不如小厮。那小厮见主子因自己受辱,羞愤难当,偷偷躲起来狠心废了自己的修为,若不是元华第二日发现得早,那小厮如今也就”
慕韶话还没说完,就听凤盷嗤笑一声,慕韶看向他,“怎么”
凤盷以为慕韶怪自己笑声打断他说话无礼,见慕韶望过来,忙用手捂住嘴巴,一双清泉映月般的眸子小心地觑着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听慕韶发问才放下手,道“我只是觉得这小厮不大聪明。”
凤盷说着便轻轻扯了扯嘴角,那清浅地弧度纯真又残忍,“我若是他,只会越发努力修行,若我修为强大,闲言碎语自会被镇压。一力降十会才是这世道生存法门。”
慕韶微微摇了下头,道“刚过易折,一位使用强权只会得到反噬,如此四处树敌,就不怕墙倒众人推蚂蚁尚能食象,修为强大也并非就利于不败之地。刚柔并济才是世道法门。”
看凤盷露出沉思之色,慕韶道“近些年武修日益崛起,当今天下四大宗门皆是武修,玄剑宗、空蝉山庄主剑修,星月岛主体修武修,飞鹤阁则各法门均衡,四大宗门势头强劲,其他道统都出现日渐衰落之势,而唯有儒修近些年来却蒸蒸日上,被修真界更多的修者所接受,你道是为何”
提起儒修凤盷脑海中迅速浮现慎独二字,凤盷对儒修了解不多,可慎独的理念却如雷贯耳,也是近些年儒修渐渐崛起的关键所在。
慕韶“儒修近些年的宣扬的理念越来越注重人的道德水平和品行操守,却为修真界大多数人所接受,似乎一时间修真界的修者们都在追求高尚的品德,可你可有想过这背后的心思”
“修者追捧儒修,重视己身德行当真是因为所有修者都纯善仁爱吗”
“或许有一部分是,可踏着尸骨和阴私走到高处的绝大多数修士呢他们只为一个好的名声。”
凤盷是一个不在意外界评价,更不在意名声的人,凤盷在仙界的形象比之魔君更糟糕,止小儿夜啼,只需要报出凤盷的名字。凤盷也从不在意名声,而慕韶的话,让凤盷微微一愣,凤盷已经意识到慕韶要说的是他曾经一直忽视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当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你就拥有正道的力量和支持,一位聪明的上位者从不会让自己失去正道这样庞大的力量。只要利用得当,它所能发挥的作用超乎你的预料。”
“而站在那个位置却未必要达到那样的境界,那是世间最名不副其实的位置,你所营造所表现便是世人所见,只要你肯费心似注意,你便可以拥有外人眼中的高尚的道德境界,你便能利用正道的力量。”
“而站在制高点上,纵横捭阖。有时也不只是为了获得正道带来的力量,必要时它的作用仅仅是不让中立的力量为你的对手增加砝码。不要轻易给自己树立敌人。”
凤盷心中认同这番话,却也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不对的。
这似乎有哪里不对。
慕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慕韶竟然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凤盷由慕韶教养长大,在凤盷的眼中,就想三界所有子民一样,都认为慕韶是天上的太阳,是耀眼的,温暖的,是光明的,是绝对完美的。他就是世人的楷模,就是完美的正义的化身,他绝对汇集了这世上所有的溢美之词,而任何一个糟糕的字眼都没有办法与慕韶扯上关系。
慕韶从小对凤盷的教育就是天道至公,就是要善良、仁爱、开朗、乐观,慕韶一直以来就把他向最光明、最正义、最仁善的方向引导,从未对他说过这样,这样灰暗又深沉的话。
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转世一次慕韶变了吗
还是
还是从前的凤盷看到的也只是慕韶所表现出来的那完美的一面呢
凤盷脑海中回忆起曾经的一幕幕。
不,不,永乐对他的感情不是假的,只是他离开永乐时还太小,有些东西永乐不愿意对年纪太小的他坦言。
可是
凤盷抬头看向慕韶,不由开始怀疑,曾经三界的完美太子,那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获得所有爱戴的永乐是否真的就如他们认为的那样完美无瑕呢
“元华虽是凡人,可却能让修者都真心诚意的赞上一句公子元华,君子无双。让你跟在元华身边,便是让你观察元华的待人接物,更深一点则是心态原则。元华虽是出了名的心善,却并非是任人欺凌之辈,相反涉及到他的原则,他态度极为强硬。”
元华一手医术冠绝天下,却从来不肯给修者看病,上门求救的修者不知凡几,行医至今从未有一次破例,在如何强势的人都没能令元华破例。而更为奇异的是元华如此强硬却几乎没有仇家,直至今日修真界提及元华公子,也只道是一位菩萨心肠的真君子。”
凤盷听着听着却反应过来,道“师兄看着是教我为人处世,可为何我听着倒像是为君之道。”
慕韶道“为君还是为人都是处世之道,你长大了自也有你的责任要担,我只问刚说的可明白了”
凤盷点头道“明白了明白了,师兄莫要念了,我给师兄剥莲子吃。”
凤盷白嫩的小手就捏着一枚水晶莲子凑到慕韶唇边,慕韶按住他的手道“说你两句,倒嫌我烦了”
凤盷皱着眉头叹气,“文职的那一套听得我头大,明明我们玄剑宗司武职。我跟着元华跑了一日,晚上还要听师兄给我念经,师兄你心疼心疼我罢。”
慕韶睨着他不说话,只是眼中却带着一丝笑意。
凤盷眼巴巴地看着慕韶,“师兄莲子好吃。真的。”
慕韶与他僵持片刻,最终妥协,张口含住了凤盷手中的那枚莲子。
凤盷笑着又剥了几个圆润饱满的莲子,用小玉碟盛了放在凤盷面前,眼睛笑得像月牙,还闪闪发光。
次日见元华时,见他一脸喜色,凤盷不由问道“元华兄这般高兴,可是有何喜事”
元华笑着道“昨日我带着那药方去给几个病人服了,不过过去了一晚,病情已有明显好转,我已让小厮将药方抄了送出去,只待用了药,不出十日,轻症患者便可痊愈,而病重些的,也用不了一个月。”
凤盷笑道“那便先恭喜元华兄了。”
元华笑道“还要多亏贤弟,对了我还没谢过昨日送的药,这批药当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凤盷道“这是师兄的意思,也是为城中百姓尽一份力,攒一份福德。”
此刻堂上不忙,元华施针诊脉忙过一阵后,便在桌子旁守着一堆药材亲自动手,一包一包的包装,这样琐碎的事,大夫多是交由学徒去办,元华却不嫌麻烦,不厌其烦地做着同样的动作,仔细又耐心,凤盷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少耐心,似乎每日忙碌沉重的出诊看诊都不曾令他厌烦。
元华与别人不同,手上有一番功夫,别人抓药都是用秤细细称量,他只凭三个手指,一捏一掂便能得出准确的量。
凤盷见他得心应手的模样,索性坐在元华对面边用绳子将包好的药扎起来,边与元华聊天询问这瘟疫近些年的频率。
元华手一顿道“我倒是听家中长辈提起过,近几百年凡间发生瘟疫似乎比以往多了些,但也并不夸张,尚且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凤盷又问起这种以怨气为引的瘟疫。
元华手上动作慢了下来,似在回想道“我记得不大真切了,只曾经与叔伯提过一次,叔伯说我当时遇到的情景倒是与我师弟遇见的瘟疫有些相似。当时没细问,如今想起来,除了我,恐怕还有其他师兄弟遇见过。贤弟询问此事可是发现有何不妥”
凤盷道“只是猜测。以怨气为引的瘟疫,多半与魔修有所牵扯。若是魔修利用瘟疫制造灾乱从中抽取亡魂供养上层魔修,事情恐怕就有些不妙。正道这边需要有个底,所以必得查清近些年到底有多少这样的瘟疫,魔修又能从中抽取多少亡魂。”
元华闻言,手中的药啪嗒一下落在桌子上,撒了一片,他脸色显见得白了两分,又用帕子捂住嘴,咳了起来。
他似乎有些激动,这次咳得外厉害,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声音沙哑道“既是如此,药王谷自当知无不言。我药王谷有一藏书阁,专门用来记录各种疑难杂症和弟子所遇所见所感所得。每次弟子游历归来必要先交上一份记录着病例、药方的脉案。最后由藏书阁的长老统一汇集编纂成册子。其中有一本便是专门记载凡间疫情。”
“册子中但凡是门中弟子所遇见的瘟疫,每一场,必有记录,原是为了让后人观摩瘟疫发展,并予以借鉴,如今想来,正是贤弟所需。只是,这册子乃是我药王谷机密,非谷中大长老,谷主以及少谷主不得翻看。若是想得知这其中详尽,恐怕得随我去趟药王谷。只是,这望月城中事情尚未结束,药方还不知是否需要调整,若是不急,可否等上我一阵子,最多二十日左右便可出发。”
凤盷思量片刻,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便先谢过元华兄了。”
元华摇头,“客气了。”
药方找到了,病症治疗起来便快了许多。
凤盷白日跟着元华,治病救人,元华酷爱去街上捡乞丐,可惜街上的乞丐与难民环境差,体弱,大多病重。
而并非所有病人都能在按照药方服药后活下来。
夹了灵力的药哪怕是含量再轻微,对于一些重病体弱之人也太过猛烈,这些人须得先用不夹杂灵药的方子将病情稳下来,慢慢调理,待到身体差不多时方能承受加了灵药的药性。
可惜大多病重体弱之人撑不到用灵药便先一步离去,饶是元华这样医术超群的人也无力挽回。
慕韶跟在元华身边才真正见识到,哪怕有了对症药方,哪怕有足够的药材和元华的针灸调理,病情严重的病人也只有三四成能活下来。
元华每日大多对着这群重病之人,他手底下死去的人比活下来的人更多。
凤盷想,元华经历了数场瘟疫,经过许多人,也见过许多死亡,这样的生死在它看来应该已经习惯。
可每一条生命的离去仍旧让元华难过。
他会因一个陌生人的死亡,沉默许久。
凤盷曾经觉得人性很容易把握,绕不开欲\望、利益两个词,可如今他却觉得人性很复杂,他开始看不懂。
或许因为曾经他所面对的是仙,而如今面对的是凡人,仙与凡人终究是不同的。
可是神仙也是由凡人飞升而成,依旧为欲、望和利益所支配。
又想或许正是因为人性过于复杂所以凡人无法飞升成仙。
可是又想若只有为欲\望和利益所支配的人才有资飞升为仙,那仙界未免过于让人失望。
又及如蝼蚁般弱小的凡人那复杂得让他看不懂的人性在他看来远比那被利益与欲\望支配的仙人来得有趣。
凤盷甚至开始觉得仙人并不比凡人高贵,那冰冷的仙界有些令人厌烦。
凤盷曾问慕韶,为何元华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却会为陌生人的死亡而难过。
慕韶当时正坐在烛光下调试一把古琴,闻言手上动作停住,半晌才抬起头,眼中带着凤盷看不懂的深沉情绪,轻声道“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才更希望别人好好活下去。”
凤盷说“我不懂。”
慕韶又开始低头拨弄古琴,声音淡淡,“你不必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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