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呛咳一声, 却突然笑了起来,她扬起头,看着慕韶,笑容诡异, 气息微弱, 嗓音沙哑粗粝, “我咳咳是绝对不会说的。”
慕韶望着圣女诡异地笑和矛盾的眼神, 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慕韶想,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慕韶至今已三百多岁,凡间三百多岁已经够他走过很长的路, 也见识过各色的人。
麻木、痛苦、悲情、贪婪、伪善、丑恶就连他都未必记得自己到底见识过多少贪嗔痴。
而在记忆深处, 却一定有一张脸,是与圣女那一刻的脸是重合的。
对了, 是那一张。
筑基期时,慕韶外出游历,路过一被魔修控制的村庄,整个村子还活着的村民都沦为魔修的伥鬼, 他遇见的那个从村中出来的不足十五岁的少年, 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
少年嘴上殷切地邀请他去村中作客, 眼神却在拼命祈求着他千万不要相信。
而那个孩子是被魔修用父母威胁控制、被迫出来寻找活人的伥鬼。
少年受魔修监控不能违背魔修意愿,却也不愿见无辜的路人为魔修所害,才会有那样的一副表情。
那圣女呢
她在祈盼什么, 又在顾忌什么
脑海中反复品味着圣女脸上那诡异地笑,“我绝对不会说的”
而有些东西,却也不必用说的。
慕韶冷冷地看了圣女一眼, 视线在圣女手指抠挖地面时留下的一条长而崎岖地红线上顿了一下, 又扫视了整个圣女殿, 划过那挂在墙上的红牡丹,慕韶甩袖离去。
慕韶离开秦国皇宫,压下心中的不安和烦躁,放开神识,恐怖的神识瞬间扫过方圆百里,城中有敏感的百姓只觉突然头皮一麻,似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窥探,可转瞬即逝,仿佛是一种错觉。
而大多数人却是无知无觉,重复着单调又乏味的一天。
找到了。
京城天牢正门一进门的照壁上就绘着一朵一模一样的红牡丹。
慕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天牢门内。
从外面看上去毫无异常的天牢,内里竟然是一片死寂,不见人影。
慕韶再次用神识将整个牢狱笼罩,确认牢狱上方空无一人,而整个天牢也不见任何线索。
慕韶眉头微蹙,闭上眼睛,将剩女用口脂在地上涂抹的那条线与整个牢狱的布局重合。
慕韶蓦地睁开眼,身影瞬间出现在天牢深处最里侧的一间牢狱。
厚重的铁门被慕韶轻而易举地扯开,慕韶下意识地看了眼这间牢狱的墙壁。
这墙壁所用的石料十分古怪,竟能不动声色地隔绝修士的神识,怪不得他在外头如何搜寻都不能寻得蛛丝马迹。
而进了这间牢狱,慕韶便察觉到了一丝魔气的存在。
慕韶心中冷笑,手中凝聚灵力,地上青砖在灵力的压迫下,无声地碎成齑粉,留出一个容一人通过的圆形。
而这之下,果然是一个地道。
慕韶不曾犹豫,直直地跳下地道,顺着地道越往前走,魔气便越强,血腥气也越浓。
渐渐地甚至有痛苦地哀鸣与惨叫在地下空间里回荡。
慕韶心中一紧,薄唇紧抿,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光,加快了脚步。
漆黑的隧道前方渐渐出现光亮,隧道几乎已经到了尽头。
而随着前行,慕韶也明确地感知到地下确实有着一位魔修,且修为不低,应当与化身巅峰期的正道修士相仿。
慕韶不由谨慎两份,收敛起息隐匿身形。
慕韶终于看清了这地下世界的场景。
这地宫成圆形面积之大所辐射之地远远超过牢狱所在,甚至媲美秦国皇宫,而这偌大的地宫说是地宫,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祭台。
地上被刻画了繁复的纹路,纹路交汇之地便是一个节点,而每一个节点之上都有一个匍匐跪地的人,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头颅深深地磕在地上。
而这些人脖颈都被割断,人早已死去,而鲜血却未干涸,每一滴血都流淌进地上的纹路里。
繁复地纹路刻画出巨大的法阵,法阵以血添色,血又在法阵的催动下像是仍在人体内一样流淌奔涌。
而阵法的中心,也就是地宫的最中央是一个圆形的深潭,此刻,那魔修正站在那深潭边沿,操纵着一口冰棺,从潭中缓缓升起。
慕韶心中一紧,他似乎有所预感,那冰棺中,正是
慕韶的神兵无声的出现在他手中。
玄剑宗是整个修真界最大的剑修宗门,而世人只知道玄剑宗惊才绝艳的首席师兄年少时就以一柄素娄剑闻名修真界,却不知,慕韶真正修的却是枪法。
习剑修心,提枪夺命。
在慕韶这里,剑是君子之兵,是用来修心养性的。
而更为霸道的枪,才是战场上真正用来夺命的戾器。
慕韶的紫金提卢枪,自从成为他的本命武器以来,从未现世。
但今天可能要破例了。
而魔修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危机,尚且一脸享受地舔舐着手上因为割喉而沾染上的血迹。
慕韶没有动手,阵法已经开启,他来得有些迟,人已经死掉,他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而慕韶不能打草惊蛇。
冰棺终于彻底从深潭中浮出水面。
魔修迫不及待地一把将棺盖推开,猩红地舌贪婪得舔过沾了血的牙,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魔修闭上眼睛,享受地深嗅了一口因开棺而泄露出的气息,惨白的脸上露出着迷的神色,像极了一个瘾君子。
“啊好香,是个小美人”
魔修眼中满是着迷,伸出指甲乌黑的惨白的手,似乎因不忍亵渎而隔空抚摸着凤盷的脸。
他神情的模样像是在诉说什么赞美诗,喑哑又尖锐的嗓子像是一只被掐着脖子的公鸡,“啊,老怪我活了这些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邪恶的命和灵魂啊这优越的暗属性灵根,啊,你如果是魔,一定会成为诸魔的君主,可惜你偏偏修了正道,那还不如,不如沦为老鬼的补食,桀桀桀”
慕韶额角青筋直跳,周身气压低沉,紫金提卢枪察觉到主人的怒气与杀意,枪身嗡嗡震动,仿佛只要慕韶松手,他就可以代替主人贯穿那该死的魔修的头颅。
再等一等。
慕韶在古书上见过这阵法,极为邪恶阴毒。
那些大寿将至却又突破无望的魔修只有在走投无路之时才会用此阵。
此阵的关键之处在于,找到阵眼中心那阴年阴时阴月阴日所生的且要灵根属性也属阴的引子,以五百人为祭,炼制一把神兵。
用这神兵杀掉这五百人,神兵吸收这五百人的死气和极阴引子的阴气,便会产生极其浓重的阴气加死气,将这神兵带在身边,便能蒙蔽天道。天道认为此人已死,便会将此人的名字从命簿上抹掉,如此又能为自己多争取几百年的时间。
可这浓重的死气和阴气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待到死气和阴气不足以支撑神兵瞒过天道,便会重新出现在命簿上。
而这阵法一旦开始就不能结束,一定要用这把神兵杀够五百个人,否则阵法内所有人都将受到阵法反噬而死。
慕韶在等,在等魔修拿出那柄神兵。
慕韶可以用紫金提卢枪取了他的性命,可这魔修炼制的神兵因没有杀掉第五百个祭品不会善罢甘休。
阵法不会停止,谁都走不出阵法,可却偏偏需要在一天内再杀死一个人。
若一天内没有另外的人来,他们两人就必须死一个人,可倘若真的有人来,慕韶也不是滥杀无辜之辈。
所以必须要等,等到魔修拿出神兵,夺了神兵杀了魔修,结束这阵法。
魔修仍旧没有察觉到危机,他将棺中人的一只手抬起,轻轻摩挲则雪白纤细的手腕,像是在摩挲什么价昂贵的珍宝。
魔修乌黑的长指甲轻轻在那雪白的手腕上化了一道浅浅的白痕,以他特有的难听嗓音怪笑着,“就这里吧,你应当死得尊贵美丽,而不是而不是如这些这些肮脏的凡人一样”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显然有些激动。
却又突然温柔道“您本该是尊贵的邪恶之主,您应当享有这份尊荣。”
说着魔修在自己的腰间摸了摸,慢慢地从那漆黑的袍子之下掏出了什么。
那是一把匕首。
魔修慢慢将匕首从鞘中拔出,神兵锋利的寒光闪过,照亮魔修阴鸷苍白的眉眼,他咧着猩红的唇,录着尖锐的牙,像是一只即将进食的毒蛇,叫人不寒而栗。
而慕韶却完全不将他看在眼中,哪怕他其实已经化神巅峰,表面上看,他的修为应当压了慕韶一头,可慕韶完全不惧。
魔修十分珍爱这柄神兵,他小心地将鞘别回腰间。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慕韶猛然发力,将手中的紫金提卢枪掷了出去,破风声传来,魔修察觉危机,连忙用神兵一挡,神兵被紫金提卢枪击落却依旧挡不住紫金提卢枪的攻势。
不得已魔修用上全身灵力死死抵挡住紫金提卢枪的攻势,却被逼得连连后退。
魔修震惊,望着慕韶的眼中充满恐惧,这明明是个化身初期的后辈,怎能怎能有如此实力
正道何时有了这等实力
魔修一狠心,用了大半灵力狠命一击,才将紫金提卢枪击飞出去。
慕韶却不去接紫金提卢枪而是直接去抢夺掉落的神兵。
魔修大惊,飞身上去抢夺。
与慕韶过了几招,却不敌,竟被慕韶抢到手。
魔修心中惊骇却也承认,这个后辈,他不敌。
可他没有退路。
这个阵法只能进不能出,若想从这阵法中走出,必然要再用这神兵杀一人才行。他不知这失传已久的禁术如何被这正道小子知晓,但看他抢这神兵,显然已经是知晓破这阵法的诀窍
可偏偏他又不敌。
魔修思量一番心中怪笑,从聚魂塔中放出他收录的魂魄。
这些魂魄皆是刚刚被他所杀之人,还没有完全炼化,此刻被他从聚魂塔中放出来,满脸惊惧,不断哀嚎恳求。
魔修释放灵力,操纵着这四百九十九个魂魄挡在身前,为自己拖延时间。
他活了这么些年,保命的法子还是有些的,只要能争取到时间,哪怕是大乘初期都未必能从他手中讨得便宜。
魔修桀桀怪笑道“你们正道修士自诩正义,说什么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不屑与我们魔修同行,可是你当真就如同你们所标榜的那样正直仁义”
“你想要杀我,必然先得杀了这四百九十九个魂魄,他们尚未被炼化,只要你肯救他们,送他们入轮回,他们依旧有机会重新投胎怎么样你难道要为了你这师弟,和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造下这数百的杀孽”
慕韶一直波澜不惊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胡言乱语”
魔修见这深不可测的正道小子终于被自己激怒,不由笑得越发欢畅“老怪活了几千年,你又才活了几百年你以为你那样的心思瞒得过老怪将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师弟养在身边啧啧”
“桀桀你怕是没有看见你自己刚刚的眼神吧,老怪不过摸了下你那师弟的手腕,你那眼中的占有欲和妒火仿佛就要将老怪烧尽,桀桀桀你那样的心思,你师弟还不知道吧”
“若你师弟醒来得知,他一直崇敬的师兄竟然坐下伤天害理之事,害了数百条人命又对自己抱有这样的心思,会不会对你失望透顶呢”
“不如你从了老怪,老怪杀了他,保下命,用人偶炼制人身,将你师弟的魂魄放置其中,这样,你就能天天与你的师弟在一起,再也不用与他分离,从此他的眼中也完完全全只有你一个人,怎么样这样的法子,可只有老怪会,别的魔尊都不会”
慕韶冷笑一声,懒得废话,手持神兵,将面前胆敢阻拦的魂魄一一劈杀殆尽。
慕韶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就手持匕首,连斩数百魂魄。
不论那魂魄在他眼前如何哀求哭诉、怒骂诅咒,他都不为所动。
冷漠的可怕,也平静得可怕。
慕韶的脸上甚至都看不出任何一丝的快意或者是不忍,完全没有。
他就是那样面无表情地收割着魂魄,神兵所到之处,便有一道魂魄魂飞魄散。
他收割魂魄的模样如同收割草芥。
最看惯生死的阴差都不会有这样的漠然。
魔修看着面前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心中竟然隐隐生出恐惧之情。
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看着逐渐逼近的慕韶,心中越发惶恐,“你你们你们正道修士不是最惧因果吗你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慕韶斩掉最后一个魂魄,冷冷地看向魔修,一直以来被压抑地怒火终于露出苗头,那一刻,慕韶像是被什么附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魔修,幽深的眼中是无机质地冷漠,仿佛亘古的时间都在这双眼中停滞,他道“已死之人何惧因果,倒是你,胆敢动他”
慕韶举起匕首。
而这时圣女突然赶来,因跑得太快而狼狈地跌倒在地,她大喊“不能杀他”
慕韶落下匕首,“他必须死。”
鲜血四溅。
魔修尚且没有施展出保命手段就死不瞑目。
他终于成了自己的第五百个祭品。
阵法吸饱了祭品的鲜血消失。
神兵在慕韶手中化为齑粉。
慕韶将他摧毁了。
慕韶转身,走向冰棺。
身形却突然顿住。
接着可怖地威压在整个空间中散开。
整个空间地地面都在颤抖,砂砾灰尘簌簌掉落。
圣女狼狈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个男人好可怕
冰棺中的凤盷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早就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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