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的话瞬间让空气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了他,然后便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张满是错愕的面孔——原来我现在是这样的表情啊。
其实我并不是没办法理解降谷零会这么说的缘由。从立场上来说,死屋之鼠本来就不算什么善类,作为公安的降谷零会跟我们坐在同一张桌边已经是足够迷幻的事情了。
不过考虑到几个组织之间的相互制衡,就算是公安也没可能随随便便地对我们出手。
费奥多尔明显了捏准了这一点。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这次的对话总算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平和。
可我内心里也清楚的很,降谷零本质上是憎恶着我们这些老鼠的。
——尽管他暂时好像还并未把我和费奥多尔视为同类。
可现在的我与费奥多尔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垂下视线,轻轻扬起了唇角,一面亲昵又熟练地挽上了费奥多尔的手臂:“安室先生。”
叫出口的是无比陌生的称呼。
对面的人似乎颤了一下。
缓缓吸了口气,我竭力让自己的心跳维持在更平稳的状态:“我是自愿加入死屋之鼠的。”
“也是自愿跟费佳交往的。”
“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我本来就是一个善变的人,就算是理想之类的东西——当初的我也是随随便便就把东大的录取通知书丢到一边,转头就进了警校的呀。”
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我只觉得周围紧绷的空气似乎越来越安静了,于是心跳的节奏终于还是彻底失去了控制。
“我——”
我还想再说什么,坐在我对面的男人却忽的打断了我。
“够了。”
他性子稍有点急躁,但也是个相当有涵养的人。至少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没有打断过我说话。
我想他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吧,或者还夹带着点对我的失望。
现在的我就是这么无可救药。明明已经陷进了从前想都不会去想的黑暗的世界,内心里却除了觉得对不起曾经的友人之外,全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对话到了这个程度也就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必要。
费奥多尔十分适时地提出了带我离开,而在临走之前,我姑且帮安室透“清理”掉了桌子上的子弹和血迹。
用我的异能。
安室透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完成了这一切,却是一直到我彻底离开,也没有再说什么。
连作为店员最基本的送迎用语也没说。
“抱歉,奈维娅。”离开波洛咖啡厅之后,费奥多尔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我的手。
“什么?”我有些不解地侧头看向他,正望进了那双深潭似的眼睛。
“我以为那个人会更在意你一点。”费奥多尔看着我,眸光沉静而温柔:“相信你的选择,为你本身的幸福献上祝福,我本以为会是这样的。”
我哑然。
尽管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可我总觉得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种莫名的委屈。于是我稍稍停下了步子,将他拉到了路边,接着踮起脚尖揽上了他的脖子,将面孔埋进了他并不宽阔的肩头。
费奥多尔很瘦,整个身体都没什么肉感,全像是一副骨架撑着皮囊一样。可我依然很喜欢和他拥抱的感觉。贪婪地攫取他身上的气息,我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不是费佳的错。”我说:“费佳说想要跟我在一起,还给我准备了那样的惊喜,我是很开心的。”
“你在想什么。”费奥多尔稍稍侧过了头,用唇瓣轻轻扫过了我的唇角:“不要在这种时候自责,奈维娅。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做出了选择而已。”
“过了这么久了,人总是会变的。”
“是他变得没有那么在意你的事情了而已。”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他总是能一眼看破我在想什么。
就像他所说的一样,时间的确可以让人发生变化,但在同样的时间里,有的人身上发生的变化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好像降谷零。而有些人身上的变化却足以让她彻底面目全非。
比如我。
“费佳。”我重新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用略有些发闷的声音说着:“不管怎么说,变化最大的还是我。”
“但我其实——”
“从来都没觉得这样的变化有什么不好。至少因为这样的变化,我才会跟费佳在一起。”
“如果说我这样的选择也是‘罪’的话,那费佳也要与我共同承担这个罪责才行。”
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接着是男人夹带着吐息的声音。
“好。”
他说。
距离晚饭还有好一阵子,于是我决定先和费奥多尔回事先准备好的房子休息——
死屋之鼠的据点遍布世界各地,单就横滨一个城市,就有百余个用来交换情报或者藏匿行踪的据点。
但费奥多尔带我去的却并不是属于“死屋之鼠”的任何一个据点,而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看到遇见熟悉的道路的时候,我就有种朦胧的预感,直到站在了那扇看上去甚至有些旧了的实木房门面前。
——那是我家。
更准确地说,那是我从仙台来到东京的时候住过的第一个房子。
那个时候,我跟父母的关系还没闹僵,虽然妈妈总叨念着说这么小的女孩子一个人去大城市闯荡未免有些不像话,可父亲却是相当支持的。
“既然她有想法,就让她放手去做嘛!她可是我的女儿!”
为了让我生活得更舒适些,父亲亲自从仙台跑到了东京,来给我的房子把关,选来选去竟然选中了这样一个1LDK的套间。
对于一个刚从地方上京读书的女高中生来说,这个房子实在显得有些奢侈。
“既然是我的女儿,自然要用最好的。”
我爸爸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骄傲和期待。
他太期待我能成为家里第一个考进东大这种名校的人了。
我的确考上了东大。当时的我把录取通知书寄回了家里,告诉他们我做到了。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进了隔壁的警察学校。
爸爸当时几乎要气疯了。他第一次用很高的声调对我吼着:“如果不去东大报到的话,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爸爸可能爱的并不是我本身,而是我成为他炫耀资本的可能性。
我离开了父母给我准备的这个房间,从那以后就再没跟他们联系。
四年了。
如果我当时去上了大学的话,今年倒是刚好该毕业了。
房间的布局与当年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新换的沙发垫和床单之外。踏进房门的时候,我内心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点恍惚的感觉。
“为什么是这里?”我侧头看着在玄关换鞋的费奥多尔。
他一定是知道的,这个房间与我之间的因缘。
“奈维娅想要开始全新的生活吧。”将长靴摆好之后,费奥多尔从容地站起了身,走到了我的背后:“那么就在这个地方重新开始不是很好吗?”
一面说着,他抱住了我。
是啊,从这个地方重新开始是很好的选择。像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时一样,不认识警校的前辈们,也不认识那个站在黑手党顶端的男人。
只作为“伊达奈央子”重新开始。
房间内必要的设施基本都有,我跟费奥多尔的行李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就算是这样,我们这毕竟算是一次“搬家”,总归要先归拢一下手边的东西。
在短暂的温存过后,我便投入了整理大业。费奥多尔本来好像也想帮手,但遗憾的是才刚开始没多久,他忽然接到了个电话。
“是伊万。”他对我说:“说是有点事情需要我来处理。”
“那么你先去忙吧。”我一面低头整理着随身带来的几本闲书,一面随口应着,等了一会儿之后,我才忽的发现,费奥多尔似乎并没有离开。
稍稍抬起头,我便直接撞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他抿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背后。
我当即会意,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转到他身边,在他的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身。
“你可以不用太辛苦,除开重要的资料之外,其他事情我可以叫伊万来做。”临出门前,他这样说。
“但里这是我们的家不是吗?”我眨了眨眼睛:“所以我不太想其他人随随便便地闯进来。”
于是费奥多尔也没再说什么。
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在各种意义上,费奥多尔都算不上一个“好人”。他是死屋之鼠的头目,有着无比疯狂的理想,为了实现理想,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平时的作息习惯糟糕得要命,偏偏在某些方面口味极其挑剔。凡是照顾过他日常起居的人都没少被他折腾,我也一样——
但在更多的时候,他总能表现出一种仿佛能将人融化掉的温柔。他很聪明,聪明到一眼就能看出我想要什么,所以当他将那张织好的罗网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无处可逃了。
我也不需要逃。
跟他在一起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我享受着这种欢愉,甚至可以忘却自己不可避免地沾染的泥淖。
轻哼着之前在俄罗斯的小酒馆听到的小调,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着屋子。虽然说整理是件挺让人厌烦的事情,可好在我跟费奥多尔都没带着太多的行李,而房间整体来说也足够宽敞。所以就算一个人拾掇,也不算累人。
而当房间收拾得差不多了,门口竟也意外地传来了锁舌响动的声音。
我本以为伊万找费奥多尔多半是有什么要紧又棘手的事情,所以都做好了他晚饭之后才会回来的打算,眼下的时间倒是比预想当中的要早许多。
不过我也并没有多想,而是乐颠颠地跑去门口准备迎接归家的某人——
却是在看清那道身影的时候呆在了原地。
那并不是费奥多尔。入目的是一件过长的沙茶色风衣,大约是因为面上没有缠着绷带的缘故,他身上似乎透着种相当微妙的变化,可那张脸就算化成灰我也绝对不会认错。
“太宰治?”我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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