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在这里呀。”
季沉被突然出现的亮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但是听那稚嫩的声音,他估摸着应该是个不大的小姑娘。
“这里没人啦,你随我出来吧。”
黑色渐渐从视线中褪去,季沉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于一个不知名的房间中,这房间中摆着许许多多的红箱子,箱子中放着各式各样的戏服,而他似乎也坐在一个箱子中。
不对!
自己刚刚和江霭不是在宋知府的后花园中吗?
就算有暗门什么的,自己也不可能在一个箱子里呀!
季沉猛然抬起头,却看见自己眼前站着一个穿着戏服的小姑娘,一张姣好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似笑非笑的柳叶眼,那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又一闪的。
她将手伸到了季沉的面前,笑盈盈地望着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季沉却是不敢直接将手递上去,虽然对方是一个小女孩,但考虑到自己所在的这个地图,谁又能保证这个小女孩不会下一秒变成恶鬼呢?
季沉这般想着,小女孩却是等不及了,她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季沉的手腕,准备将他从箱子里拖出来。
季沉哪里会肯,挣扎着向后躲,可没挣扎几下,就看见自己的手边凭空出现了一个幼童的小手,而小女孩抓的也是那只小手的手腕。
季沉被吓得一滞,他抬起头望向小女孩,却发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一个小男孩的影子!
小男孩感受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望向了季沉,季沉蓦然发现小男孩那张粉团团的脸蛋上赫然挂着一双血目,他瞪着自己,目光充斥着嫌恶与愤恨。
季沉被这目光钉在了原地,他不再挣扎了,只是乖顺地坐在箱子里,任由小女孩将小男孩拉出了箱子。
小女孩看不见自己,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人的回忆中,这回忆是谁的,他还不得而知。
奇怪的是小男孩一走出箱子,他的脸又变得正常了,甚至可以说十分可爱——俏生生的一张瓜子脸上挂着一双上挑的大眼睛,那双大眼睛仿若那狐狸一般,天生就会勾人。
“他们都去前面唱戏去了,后台没有人,你不用怕。”
小女孩踮起脚尖拍了拍眼前小男孩毛绒绒的头,丝毫没有自己比人家矮就不要拍人家头的觉悟。
“你为什么不去给爹唱戏。”
小男孩见她这么费力地拍自己的头,便主动低下了身子,任她将他柔顺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我同屋唱小生的伙伴生病了,我要照顾她,所以就不去前面给知府大人唱戏了。”
小女孩见小男孩的头发被她揉得乱糟糟的,便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她后退了一步,坐在了一旁的大箱子上,纤细的小腿来回的荡着。
季沉听到现在算是了然了,如果他没有猜错眼前这个小男孩便是知府的小儿子宋澄,而眼前这个女孩子又是谁呢?是那个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吗?
“我叫赵冉冉,小公子叫什么呀?”
赵冉冉的行为举止丝毫没有女孩子应有的仪态,唯一还有些女儿气的便是她随意捏起的小云手。
“我叫宋澄。”宋澄倒像是个小女孩,他的脸颊飞上了一团团的红,他难为情地低下头,声音就像是蚊子那般细小。
“那宋小公子要不要来试一试戏服呀?”赵冉冉从箱子上跳了下来,她一把拉住了宋澄的手,将他按到梳妆镜前。
宋澄的脸在镜子里变得更红了。
“连唱三天,第一天你一直盯着我的裙子看,第二天你溜进来偷偷看戏服,我想你大概早就想试试了。”
“你都看出来了吗?”
“傻子才会看不出来。”
赵冉冉给宋澄找出了一套自己的戏服,不顾他的反对与挣扎,拎起刷子就往宋澄脸上刷。
赵冉冉再次哼起了小曲,这小曲依旧是不在调上,但是歪歪扭扭地飘在空中却是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季沉闻此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迈出了箱子,向那二人走去,他的脑子中一片空白,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何时站起了身。
忽然有一双手扯住了季沉的衣领,将他的身体以及那丢失的神智一把拉回了原地,季沉回过头看见了江霭的笑脸。
江霭伸出手指了指梳妆镜的那个方向,季沉疑惑地顺着他的手望了过去,只见宋澄不知何时回过了头,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两个人。
季沉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苍白的一张脸,白得像出殡时绑在头上的孝布、像是扬撒在空中的一片片纸钱、像地狱中伸出的那一截枯骨,而他的嘴也几乎和那苍白的肌肤融成了一体。
两个枣核一样大的血窟窿挂在脸上,季沉和他目光相接的时候,血窟窿竟然还无声地淌下了一行血泪。
季沉瞬间就感觉自己被钉在了原地,渗人的寒意从他的头顶一点点渗入,流进他的血液中,钻入他的骨髓里,仿佛有人将一枚冰梭自太阳穴插入他的脑中,让他一瞬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江霭连忙拽着季沉后退了几步,躲进了一个阴暗的角落中,和宋澄拉开了距离,宋澄见二人躲了去便不再盯着季沉瞧,他扭过头的一瞬间又恢复了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
没了宋澄的注视,季沉腿一软,他整个人都瘫在地上,浑身上下被黏腻的冷汗洇透,不可抑制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江霭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靠在墙上,将胳膊搭在自己的脸上盖住了他的双眼,汗水顺着他的脸颊直直地淌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季沉觉得宋澄与他们之前遇见的嫁衣鬼并不相同,嫁衣鬼虽然吓人,但是不知怎么,季沉凭直觉判断,嫁衣鬼并不想害他们,她只是想找一个人。
而宋澄则是真真切切向他们释放了杀意,他的鬼气就好似蠕动的蛆虫爬在人的脚面,而当事人只能任由虫子一点一点蔓延上来吞噬自己却无力阻止,又仿佛是那尖刀高悬在头顶上,而他们就好似那被绑住的猎物,永远不知道猎人的那把刀何时会砍向自己。
这种不确定与无能为力的窒息感让久经沙场的江霭也难以招架,但好在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一把拽起瘫在地上的季沉,让其能够靠着墙缓一口气。
江霭拉过季沉的手,在他的手掌上端端正正又写了几个字——“这个好像是回忆,很有用,先看看。”
季沉见状大大方方地向江霭翻了个白眼,他拉过江霭的手,在江霭的手掌上也写写画画起来——“你不看,你有办法出去吗?废话。”
江霭恍然大悟的张大了嘴,无声地‘哦’了一声,随即向季沉竖起了大拇指。
季沉懒得理江霭,不过经过江霭这么一闹,他的心情倒是平复了很多,他由衷怀疑江霭是故意耍宝逗自己开心的。
不得不说,金字塔TOP 2在照顾人情绪方面是一流的。
“当当当当!小公子扮起女装也是个大美人!”
季沉和江霭墨迹的一会儿功夫,赵冉冉已经为宋澄上好妆、穿好戏服了,宋澄还有些拘谨,他苦着脸根本不敢抬起头看镜子中的自己,还是赵冉冉用折扇将他的脸挑了起来,笑嘻嘻地夸他好看。
赵冉冉不知何时换上了小生的衣服,站在宋澄身边倒真像极了戏中的柳梦梅和杜丽娘。
“你不觉得怪吗?你是个女孩子啊。”宋澄怯生生地问道,“怎么能这么离经叛道。”
赵冉冉闻言却是笑得更灿烂了,她说——
“为什么怪呢?我是个女孩子,喜欢的是男孩子的东西又有什么怪了?我就是和男人一样喜欢漂亮的外表,难道不三从四德就是怪了?我喜欢就是喜欢,何必管什么礼教常规,天王老子难道下旨姑娘必须喜欢姑娘家的东西?”
赵冉冉说罢,又向宋澄眨了眨她那扑扇扑扇的大眼睛:“如果不是班主非要强迫我唱闺门旦,我早就去唱武旦和小生了!再说,这样难道你不喜欢吗!我昨天看见你分明是想穿这些花裙子的。”
宋澄似乎还有顾虑,他一张脸都涨得通红,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摆,嫣红的小嘴张了又张,好不容易才吐出一个音节就被外面的声音打断了。
“云楼,臭丫头,官爷点你的牡丹亭了!”
“来啦!来啦!”
赵冉冉闻声甜甜地应了一句,她一把拉起了宋澄的手,两只小手紧紧地牵在了一起,仿佛永远都不会分开一般。
“走,小美人,我带你去唱戏。”她如是说道。
话音刚落,季沉、江霭只觉得眼前一晕、脑袋一沉,眼前的景象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的眼前不再是狭小的屋室而是开阔的后花园,季沉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正是宋府的后花园,他们刚刚翻墙进来的地方。
只不过与之前相比,这座后花园多了一座华丽的戏台,这戏台建在湖面上,翘起的屋檐上四下挂着大红的灯笼。
此时天已经黑了,灯笼已经被点燃了,只不过那光亮不似寻常那般呈现橘黄色,反倒是泛着莹莹的绿光,这绿光投在湖面上,将那池水中的月亮都照得诡异了几分。
高高的戏台上矗立着一个白色的影子,季沉看不清它的具体面貌,分不清它到底是人是鬼,只看见他那白色的衣服都被污浊的泥土染得脏脏的,破碎得只能勉强蔽体,他低垂着头站在戏台上,姿态像是在上吊。
等等!
不对!
它就是在上吊!
它的双脚都是悬空的!
“不好,快走!”季沉连忙推了一把站在自己身旁的江霭,他忽然想起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站在客栈门外的白色身影正是眼前的这个模样。
只不过,白色身影并没有给季沉、江霭逃跑的机会,它蓦然抬起头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几近腐烂的面庞上尚有几丝完好的皮肤、枣核一般大小的血窟窿眼睛、嘴大大地张着垂下长到几乎要触碰到地面的舌头、他的手臂上满是青紫的痕迹,根本分不清哪一块是尸斑,哪里是原本就有的伤痕。
他向江霭和季沉伸出了手,那双手原本是纤细的,可此时却肿得像个腐烂的馒头,最为重要的是他的手上没有一个指甲盖!
他张大了嘴,向季沉和江霭咆哮着——
“打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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