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刚刚说云郡的更夫都死尽了，那现在到底是谁再打更？”
季沉话音刚落，那本来清透的湖面瞬间就漫上一层浓雾，像一只巨兽张口就将那清亮的湖水吞进了腹中，只留下些许湿漉漉的水汽黏在人的胳膊上，提醒他们身处在何方。
“你们看！”
林若清指着天空大叫了一声，季沉等人顺着林若清手指的方向望去，却发现月亮中间不知何时落了一个鹅蛋大小的红印，它不断地向四周晕染着，吞噬着澄黄明净的月光。
诡异的血色投在水面上，将整片湖都映得十分诡异，加之那愈加浓重的雾气，季沉一行人就好像被卷进了一个红色的蛋壳中，他们根本无法辨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熟悉的戏声穿透那氤氲的雾霭传入众人耳畔，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的戏声在尖利凄凉的女声之下还夹杂着微不可查的男声，这两种声音汇在一起比之前听到的戏腔更加哀婉，季沉听了身上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又竖起了一层。
江霭倒是不怕这些，他蹬蹬蹬走到船头，用一把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折扇对着浓雾扇了又扇。
那浓雾说来也奇怪，江霭这么一扑扇，竟真地散去了一部分，周围的情景也大概能清晰地看见些了。
江霭见状颇为自豪地向季沉挺了挺胸脯，他想要季沉夸夸自己，结果季沉根本就没有看他，而是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高高搭起来的戏台。
江霭见状立刻就颓了下来，他匹配的对象从来没有一个像季沉这样热爱搞事业，换句话说，他都没有事业有吸引力吗？？？
季沉当然不知道江霭心中的这些小九九，对于他来讲，此刻还是侦查眼前的环境更为重要一点，毕竟他如果完不成基础任务，也同样算作失败。
水面上雾气散去了一些，周围的环境也渐渐清楚了，这个湖面上除去他们所在的这条船，四周不知何时凭空冒出了若干个船只，这些船只将这偌大的湖面瞬间就撑小了。
一只小舟上平均坐着四到五个人，他们依次坐在船边，向内低垂着沉重的头颅，浓黑色的青丝将他们的脸以及衣裳都遮住了，夜风一吹，那长发就随着风四散飞舞，远远望去只看见一层又一层黑色的浪。
“喵！”
从这涌动的黑浪中猛然跃出来一只通体黢黑的猫，它长叫一声扑向了站在最前端的江霭，那叫声凄厉而又刺耳，让人听之便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了起来。
江霭灵巧地向旁边一闪，那黑猫一下子扑空了，在船上滚了几圈停在了船板上，林若清本来想上前看看的，结果还没迈开步子就被江溶溶拦下了。
“不用看了，已经死了。”
江溶溶敛着眼眸，没有去看那黑猫，但是她说得确实是事实，因为林若清清楚地看见那个黑猫在甲板上滚了两圈后立刻化成了一滩血水。
“不好！”
一直站在船边的季沉忽地叫了一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见小船上的人一齐转过了头，血红的眼睛从浓黑色的发丝中透出来，正直勾勾地盯着舟上的几人。
他们像一个个蜘蛛，佝偻着身子趴在船沿，似乎随时都能越起来将季沉等人撕个粉碎。
江霭见状连忙上前将站在最前端的季沉拉到了自己眼前，顺手又将站在一旁的江溶溶推到了最前面。
江溶溶几乎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被江霭推到了最前方，她一睁眼就和那舟中的鬼撞了一个满眼，吓得江溶溶一句街就骂了出来。
江溶溶怕鬼，这件事大概是全部高层都知晓的一件事情，不过与其他女生见鬼之后的反应不同，江溶溶下意识就一脚踢了过去，将离得最近的死尸立即踢得尸首分离。
“溶溶溶溶勇敢飞，爱溶爱溶永相随！踢了周漾换新欢，永远保持十八岁。”
江霭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一个横幅，在江溶溶身后卖力地摇旗呐喊，当然，他身边的季沉那个白眼都快翻出花来了。
“去你/大/爷的,我和周漾没关系!”江溶溶气得够呛，她一把薅住了也要上前起哄的林若清，抬起一脚就将江霭踹到了鬼船上。
最可怜的是季沉，江霭扯着他的袖子，将他也一起带进了鬼船中。
艹。
事到如此，季沉也忍不住骂了一句人。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江溶溶还来不及上前将二人再扯回来，就听见雾霭之中再次传来了袅袅的戏声，那戏声回荡在湖面上空，将所有的异象都驱散了。
湖面再次回归了清明，只不过也只是没有雾霭罢了，血月还是高高挂在空中，而那些鬼船依旧横在江面。
季沉忙趁着这功夫望向那高高搭在湖面上的戏台，他几乎下意识就把解决船中鬼的任务交给了身侧的江霭。
只见那破旧的戏台之上，赫然站立着一个身着浅粉色戏服的女尸，只不过她的脸并没有之前宋澄那般恐怖，她站在戏台上轻轻吟唱着牡丹亭，那双浓黑色的眸子里好像盛着一朵牡丹。
季沉总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尸，可具体在哪自己又说不上来。
“呦，这不是早晨在集市上的那个女鬼嘛！”
江霭利落地将船中的四个鬼一一爆了头，待确定再无危险的可能后，江霭这次抬起头望向了站在戏台上的女鬼。
经江霭这么一提，季沉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早晨集市里的那个女鬼嘛！怪不得十分眼熟呢！
“她不是那个女鬼。”江溶溶闻言立刻接过了话。
“我觉得这个女鬼的气息好像和白日在森林的时候不太一样。”林若清也皱起了眉毛，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好像......早晨那个女鬼的气息更加和善一些。”
江、林二人所说，季沉也深有体会，眼前女鬼的气息相比于白日里的更加凌厉，显然不能完全凭借外貌而将两个鬼画上等号。
若是单单拎出气息这点来看，季沉更觉得眼前这个女鬼的气息像是宋澄。
季沉正想着，戏台上的女鬼却有了动静，她迈着小碎步向他们的方向急行了几步，纤纤玉手拈着绣着蝶戏牡丹的帕子挡在面前，含羞带怯地唱着那曲《牡丹亭》。
粉色的衣袖在她流畅优美的动作下，在空中旋出一朵漂亮的牡丹，那朵粉色的牡丹花遮住了天上的月，遮住了月下人的眼，等众人回过神来之时，眼前的情景又变幻了几番。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原本那万千的鬼船，此时却是坐满了人，她们欢歌笑语、把酒明月，不复刚刚那般的死气。
各色精巧花灯皆系于两岸树梢，远远望去那昏黄的灯火连成一片，宛如游龙一般在林中穿梭；一盏盏莲花河灯随着水流绕着小舟慢慢地飘着，将这湖泊映得宛若天山的银汉，而这船上的人儿则是如同天山飞客。
戏台子高高地架在水面上，全然不似刚刚那般破败，穿花戴绿的戏子们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歌不停，偶尔唱到高潮处，这在座的所有人还会一齐吆喝叫好。
顽皮的孩童站在船里也学着台上戏子的动作在船上翻来滚去，直晃得那单薄的小船不停地摇来摇去。
季沉抬起头望见那戏台之上挂着一块大大的匾额，匾额上面用极其漂亮的行书写着——
“云往处？”
季沉忍不住读出了声，云往何处、天之所在，倒是个好名字。
“云郡宋知府幼子澄年少聪颖，尤善书法，虽年不及五，但其书法于当世无人可及也。嘉宝37年，宋知府命其为此亭提名，衙内时年七岁，大笔一挥题名云往处。”
江溶溶立在舟头，打开了任务面板，轻轻地念出了这句话，这句话很轻很轻，落在空中很快就散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天妒英才啊。”江霭坐在了船头，望着这湖面上灯光如许，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宋澄完整的故事还没出来，我们不能这么快下判断。”季沉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静，他环顾四周想要找到宋澄或者是赵冉冉的身影，他绝不相信那女鬼引他们来前来只是为了请他们看戏。
“借过！借过！”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紧接着季沉几人就听见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他们顺着声音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粉色戏服、化着戏妆的女孩子正提着裙摆踏着月色不断地向前跑来，她灵巧地从这个船跳到另一条船，头上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她一跃越到了季沉所在的船上，像一阵风一样从船尾跑到了床头，季沉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只闻见了淡淡的桂花香。
“冉冉！你小心一些！”
稚嫩的童声穿过人群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季沉和站在船头的赵冉冉一起回过头，他们望见了那个坐在船上满脸担忧的少年。
“小公子，我唱戏给你听呀！”
月光下，赵冉冉笑得像一朵娇艳的牡丹花，而这朵牡丹花也映到了宋澄的眼底。
少年的眼底暗悄悄地藏一朵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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