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3

小说:勃艮第红 作者:梁仝
    “想要上下班方便些。”温童支支吾吾地才话完,左角的若愚嚼舌根:骚包、矜贵、孔雀男。

    轿厢四下阒静,本人可想而知是听到了,但尤为八风不动。他比旁余三人磊落太多,温童觉得,窝囊小家子气净给她占了。

    然而这无碍她瞧他不顺眼。

    温童心目中异性的三六九等照亲和力区分。好说话好相与即可加分,所以她才中意向程。

    当年暧昧期,她惯喜欢傍晚去篮球场观战向程打球,他永远一副T恤运动裤的阳光风貌,望见她会招手会腆笑,say个hi能在她心湖晕开波纹。

    苗苗的评点没错,她审美固化在高中时期,停滞不前了。

    贝秘经事多,世故灵光些,顷刻嚼出赵总问得不对头,“诶?您怎么晓得……”我们是来看房子的。

    “你刚才在给她科普这栋哪几层办公哪几层住家。”

    老油条老油条,贝秘甘拜下风。

    她替嘴巴卡死该上油的温童解释,“小姐刚来水土不服。宅子那边,温董平时贵人事忙的又不能一直照应她,怕她睡不安吃不惯,索性来个过渡期罢。您也知道,温董对女儿一向有求必应的。”

    “嗯,有求必应,”赵聿生余光从她面上逡巡过去,像是审视,审视话里每个字眼,“是豪宅大床待不惯吗?也对,人之常情,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窝。”

    他背影叫温童阴云罩顶,话里断章的讥诮意味也刺心得很。

    偏若愚较真旁白,“老赵,你说漏了,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一时气氛真空般尴尬窒息。

    贝秘生怕赵总招温童这一口气后者要还回去,闹起架,温董追责下来就完犊子了,于是急急打圆场,“哎呀现如今单身公寓好有市场的。小年轻都作兴solo住,自在随性,夜宵叫外卖也不慌家人念叨。我女儿搅好些回了,妈妈等我大学毕业就让我单过罢!

    九零零零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来。”

    “都是网瘾惯的。学到几个新鲜词就见天乱使。”赵聿生笑。

    若愚内心:啊呸!

    他被内涵得一肚子火,有人远比他更光火。

    温童眼刀子扎赵聿生背上,气得一脸阴霾,想防尘袋砸他后脑勺又没敢,只在脑内小剧场过了把瘾。

    让他恐怖游轮那样轮回死一万遭。

    电梯一径顺畅向上。若愚将将反应自己晃神忘按楼层了,去看键盘,却发现唯一亮灯的数字正是他们的终点站:

    F25。

    他O形嘴傻眼,掉过头朝温童语出惊人,“小姐姐你们要去哪层,幽灵层啊?”

    若愚就是这样,自来熟乃至人来疯,比他年长并少于五十的一概喊小姐姐。

    谁知道。温童才是当局者迷的那个,稀里糊涂跟贝秘来的,也没搞拎清要看哪层的房子。

    她由着这小鬼头唐突却不自知的眼神刮在脸上,定定神瞧他五官,惊异了。

    舅甥俩复制粘贴般的相似度,说是赵聿生儿子她也信。

    有人伸手把他脑袋扳回,“要到了,地上快递捡起来。”

    “你不能捡啊,我又不是赵聿然请的长工!”

    “不能,碍着我手筋疼。”

    “……无语。”

    这头,温童云里雾里地在楼层数和贝秘木头人的反应间,迟迟才厘清些线索。

    她终于问,“我们不会也去的25楼?”

    话音将落,轿门叮声开了。

    赵聿生撵小鬼头先走,再淡淡同贝秘再会,自始至终都没关照龙套般的温童。

    *

    公寓10层往上一水居民楼,每层二十户酒店式排版。

    户型布局也很样板化,80平loft风两室一厅一卫,单身住绰绰有余。

    公摊走廊里,温童直候到那厢二人关门入,才缓回神来跟贝秘进屋。

    她所在这间的门牌号,2512。

    而李若愚时隔半月余回到的赵聿然家,2501,就在2512三十度对角线尽头,彼此间十步路的距离。

    寻常倒垃圾或乘电梯,巧合的话能点头照面的邻里关系。

    温童心头的秤砣和贝秘话音一道落下。

    她原以为赵聿生住这里的,都在打腹稿怎么否掉这房源了。

    饶是她一进门就被安乐窝式的恬淡布置折服,饶是那loft挑高如了她幼年爬梯睡阁楼的梦……

    也不想与未来boss,阎王魔头为邻。

    她还想在工作外留些喘息余地。

    她也试问贝秘,怎地就恁巧?

    偌大个上海,房源遍地花开,偏发生如此小概率的事,比那什么千万人中不早不晚遇见你还小概率。

    贝秘的答案很哲学,“小概率的事情给你碰上了,就是百分概率呀。”

    温童眺着阳台外金融区的俯瞰景,软红十丈,风吹云来,鼓进人衣服乃至胸膛里。

    像是听到她心声般,贝秘伺机敲打,“那你喜欢这套吗?”

    “喜欢,就它吧。”

    终究是市侩俗人,欲望都市中轻易就能迷眼。可她本质又住不得灯火不亲的大宅门,情愿躲进灯盏拥挤的群居里。

    继续落拓任性下去,吃完饭想何时洗碗就洗,惰性来了隔夜也没所谓;

    灶台家具一周不洒扫收捡,不怕有人来看笑话;

    冲澡敷面膜时大肆外放音乐,全然不必为了顾及第二者而屈就自己。

    换句话说,繁文缛节是套子笼头,她天生戴不来这些,适应不能温家那样公式性的生活。

    鸵鸟也好乌龟也罢,横竖该服软的她服了,必须争取的也断不退步。

    -

    赵聿生驾轻就熟解开密码门的时候,他姐正一脚蹬懒人沙发上抹甲油,耳朵和肩头紧夹着手机,嫌麻烦干脆开了免提。

    误打误撞,叫李若愚听到老娘和她小男人讳莫如深的风月事,“我眼睛一睁你就不在了,没良心的,你比任何提裤子不认人的男人还渣!”

    赵聿生几乎同时捞起若愚脖颈上的头戴,堵住他双耳,再清扫下喉咙,拉赵聿然幡然醒神,电光石火地撂电话,

    “卧槽你们来都不带招呼一声的!”

    “你心肝说你每天三四条微信轰炸他,净是些取件码。我想着再不来,人快递站都饱和了。人不在家网购倒勤快,你当进货做生意呢。”

    赵聿生三两下踹开挡道的包裹,李若愚一脸愤愤地照样学样。

    “你们男人懂个毛?不是东西候着你下单,是你等时机恭迎它好伐,月月各种活动不说,还有618双十一大促的。有些稀罕货金贵着呢,你巴巴儿地想买,人非跟你定日子有货,我能怎么办?”

    赵聿然夏虫不可语冰的嫌弃脸,大脚趾甲油晾干了,才肯落地,换张笑颜假大空地讨好亲儿子,“宝贝,想妈妈了嘛?”

    “你想听实话假话?”若愚仿效舅舅的扑克神情。

    “那你闭嘴罢!爱想不想。”

    噎得若愚一堵,即刻爬楼梯打游戏,自闭去了。

    架腿归坐沙发的赵聿生数落姐姐,没人像你这么当妈的,365天有九成都在当甩手掌柜,见了面假把式哄几句我的宝我的肉,“你以为招猫逗狗呢?”

    “滚啊,我又不是没养他,钱一分没少还管他择校上学的。”赵聿然丢手机与他,喏,睁眼瞧瞧清楚,若愚老师每天布什么作业我都有转发给他的!

    “他家长会你露面过几回,在班里最好的朋友什么名,这学期学杂费具体几钱?”

    “喂,吹毛求疵没意思的哦。”

    赵聿然理亏地拒谈下文,甲油还嵌在虎口,就双手作投降告饶状。

    掉过头占起赵聿生的上风,“掐烟,在我家不许抽,要抽去厨房开油烟机去。”

    某人没耳听似的乜她一眼,拇指继续点火动作,末了,混不吝地推烟灰缸去她眼皮底下,“那这粗梗烟屁股是鬼抽的咯。”

    赵聿然闲下来会低频率地来几根提神,但只抽细支七星。这打嘴的不争证据亮在面前,她再度舌头打结。

    “好吧你抽,不过这种事就别叫若愚晓得了。”意指缸中残留的男人痕迹。

    赵聿生松松领带,正经告诉她,若愚不大却好歹将近十八了,“你信或不信,成年人再自作聪明,都有很多事是瞒不住小鬼头的。他眼光精刮极了,七岁的时候就知道问我,他是不是你垃圾桶捡来的。”

    聿然同他打眉毛官司,打住别说了,机灵鬼耳朵尖着呢。

    她无缝换母性光辉的口吻,“你明朝去日本对伐,那若愚留这别走了,我将好短期没什么事,带他去迪士尼玩玩。”

    “我喜欢环球影城,讨厌迪士尼!”楼上坠下抗议。

    赵聿生眉眼噙笑地旁观甚至看戏老姐的连番局促。

    姐弟二人是这样各趋极端的。在子女教养的问题上,长者更类似于赵安明的大条态度,而幺的较为肖母,认为丁克OK,但既生之则养之。

    任何人事一旦起头,合该全始全终地收尾。

    要不然生孩子都像吃饭扒几口,想落筷弃碗就弃,好么央儿的苗子歪成残羹冷炙,太遭天谴了。

    闲篇草草翻过,赵聿生指间烟快见底时,突地形容冷峻地发问,“你还和周景文来往吗?”

    “什么啊!”哪壶不开提哪壶,赵聿然怪弟弟多嘴。

    “作甚好端端问这茬?我老早和他断干净了。”

    赵聿生往缸里磕灰,说没什么,“就是上楼时在电梯碰见温董女儿了,要出来租房住。秘书领她看的房子,将好和你同一层。”

    赵聿然曲曲眉,好半天,思绪峰回路转,她愕然,“不会是我想的那意思吧?”

    对面沙发上的人,眉宇攒聚着计算意味,同她打哑谜。

    *

    贝秘电话复命温董事情搞定后,那头温童也从厕所出来了。

    一袭全黑掐腰过膝礼裙,衬得人亭亭款款,才打理过的齐肩发悬散在锁骨上,端的俏生生又精干。

    她肤白,不挑衣裳,体态也因阿公警训的缘故,时刻直直的背昂昂的颈。

    就是这正装下捉襟见肘的赧然感,有那么些煞风景。

    但换种角度看反好,二十四的姑娘,严肃里带些烟视媚行,更显得俏皮可爱。

    女人面对女人,时常互成镜子,照对方和自己的长短。

    贝秘心生一股老矣衰矣的慨叹。

    “我们先去地库看看车位。温董提醒了,车位必然是要买一块的,月租万一回头给人抢续了,又多些扯皮的麻烦。”

    她风风火火领温童下楼,想速战速决,再顺利送其赴宴。

    温童大场面在即很难不紧张,电梯下行时可劲检查妆容,随贝秘物色车位的功夫,也踩格子似的小心惜护高跟鞋。

    地库里冷幽幽的阴凉气,冷不防,暗处有车朝她处鸣了记车号。

    温童挑头循声望去,车牌*Z970的大G就泊在她身后两米开外。

    车里人降下窗,一句“温童”不是客套寒暄,是上级对下属的命令口吻。

    在叫她过去。

    她惶惶然照做,“您找我?”

    “尽快准备份正式简历给我。知道要什么内容吗?不懂就请教贝秘书。”赵聿生单手把着方向盘,冷落目光短促去她面上,复又回。

    “哦,明白了。”

    言毕二人俱没动弹,车厢里的冷气尽数兜温童一脸,她唇上勃艮第色的红、眉毛青黛色的两弧,都误入身旁倒车镜,再由镜面,

    鬼使神差地投去赵聿生的余光里。

    片刻,他出声喊她起开,“靠太近了,车会剐到你的。”

    “……”车外的人光速受惊般弹开。

    再仰头去看,车里人的侧脸已由迅速上滑的茶黑遮光膜,屏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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