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么趴到男人身上的, 苏礼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天山顶的风特别大,游客又破天荒地少,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肺里的氧气几乎在呼吸之中被榨干。
她就乖乖地趴在他后背,程懿有力的双臂托住她的腿,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她想,刚刚耗费了那么多体力,他怎么还能有精力背起一个她?
沿途都有人频频侧头看向他们,目露羡慕,大概路实在是太难走,谁都想有个“人肉代步机”。
苏礼低头。
他穿得其实很少, 唯一能御寒的衣物还给了她,虽然看起来不受什么影响,但苏礼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低于平时,托住她膝盖的手也有些凉。
她忽地支起小半个身子,将身上羽绒服的拉链打开, 然后展开双臂, 把他也裹了进来。
少女穿的是一件浅黄色的针织衫, 很薄, 为了让衣服更多地盖到他,只能拼命挤压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紧他后背, 软绵绵地压上来。
她的双手越过他胸前, 交叉拉拢着衣服,生怕泻出一丝热气。
像极了正在从身后拥抱他。
她一言不发, 下巴搁在他肩上,瞳仁没有焦距地望向前方, 湿漉漉的呼吸如潮汐般落在他耳根。
程懿步伐乱了一拍,又顿了顿,这才继续走下楼梯。
雪山最下面是连甘湖,这里的第二个景点,底下的天气就要暖和不少了,苏礼脱掉外套,感觉流失的元气也一点点补了回来。
湖水碧蓝,清澈见底,像是滤镜调和下才会出现的清透色泽。
天气逐渐放晴,粼粼碎光洒落在湖面上,拂动不远处冷杉树的倒影,水波摇漾。
苏礼从他的背上下来,听见程懿问:“要拍照吗?”
她笑了笑,面上却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拍什么啊?”
“随你。”男人想了想,忽而道,“双人自拍?”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脑子一抽就开了全景照片模式,结果总是拍着拍着就开始手抖,弄得人脸也扭曲到不行,一阵折腾后总算是完工,一张属于二人的连甘湖合影也就此诞生。
程懿看了她很久,她知道,但她还是很有原则地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回到酒店之后,悄悄打开朋友圈,把那张照片裁了一下,做成背景。
她在这一天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但她悄悄、悄悄地小声庆祝,把种子埋在众人都可以发现却不会立刻抵达的位置,好像这样,等待它萌芽的喜悦,就会久一点,再久一点。
///
接下来的两天,苏礼都是在酒店度过的。
程懿就住在她楼下,偶尔她踩上木地板时,能听见清浅的吱呀声,暧昧得人心口发紧。
他们偶尔会碰到,有时候在最后方的花园,有时是在茶室,有时甚至只是苏礼在阳台上晒太阳,就能看见男人坐在楼下看报纸。
她将雪墅来回逛了数遍,就差数清楚墙边有多少根野草了,终于耐不住寂寞,定了城外主题公园的门票,然后打电话给前台,约一辆送自己过去的车。
下午的时候,前台给她电话回复:“程总今天刚好也要出去,说可以顺带送您。”
“您看可以吗?”
她顺手将香水扔进包里:“好,几点出发?”
……
下车后,程懿会跟着她进园几乎是预料之中的事,她甚至做好的准备就是跟他同行,一起挑项目。
就当是补上很久之前,她缺席的游乐场之约吧。
这儿的游乐项目大多都不温和,就连跳楼机和过山车都是魂飞魄散型的,还有人从大摆锤下来都快吐了,就这样,苏礼排到了一个“漩涡飞龙”的水上风暴体验游戏。
系好救生衣上船之前,工作人员挨个检查安全措施,并重复说明:“本游戏存在一定的危险性,风暴、海浪、龙卷风都是超真实模拟,请大家一定要穿好救生衣。”
“由于船只是靠水下的漩涡进行移动,左右摇摆中船只可能会进水,属正常现象,大家不必惊慌,抓稳座椅旁的安全扶手即可。”
“千万不要擅自行动,以免水深发生意外。”
“紧急情况下阀门会关停,关卡门关闭时,所有特效停止。”
……
“一次游戏共有五条船只相连入场,未排到的旅客请耐心等待。”
“请穿好救生衣的游客有秩序地上船,本趟游戏即将开始,祝大家玩得开心。”
由于苏礼系救生衣的速度较慢,就落到了最后一条船上,而程懿乘坐的是倒数第二条。
好在都赶上了这一班,不用再等半小时了。
伴随启动声响,船只借助水下的推力开始行驶,最开始他们穿过的是一条黑暗冗长的隧道,安静得只有呜呜的风声。
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也让人紧张,苏礼旁边的女生跟她搭话:“你也是跟男朋友出来旅游的吧?我看你男朋友也在前面那条,我男朋友也是。这游戏真不人性化,穿好衣服就必须上,连等一下同伴都不行,工作人员还板着个脸,难道我们是来受罪的啊?”
误会的人太多,苏礼已经懒得解释了:“关键扯衣服的时候还特别用力。”
“对对对!刚刚给我检查救生衣的人也是,差点给我衣服都扯坏了,不过可能这才才能确保检查好……啊!!”
猝不及防进入第一个体验项目,风暴瞬间袭来,船只差点被掀翻,左摇右晃地倾斜不定,大雨和水汽阵阵喷射,苏礼旁边的女生叫得像是吃了五吨尖叫鸡。
三分钟后狂风骤浪才结束,苏礼甩了甩手上的水,听见女生虚弱的声音:“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答案当然是来不及,第二道关卡门打开,她们被送入一片深蓝海蓝的眩光世界。
深海色,常给人压抑感。
这次的风暴来得更快,她们瞬间被卷入漩涡,身体开始失重――
头发胡乱拍打脸颊时,苏礼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游戏要求取下眼镜和隐形,并且满分为五星的攻略上,给这个项目的刺激程度打的是十星。
……倒也不必这么身临其境!!
比起女生们的尖叫,男性同胞就显得要兴奋很多:
“海上龙卷风!”
“我操!龙吸水!!好几把刺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玩了吧,等下回来我还要玩!就是有点头晕呕――”
由于这个项目异常刺激,因此只持续了三十秒,不过来了两波,苏礼后面的小男生兴奋得像在狼嚎。
水面上开始平稳了一会,大概是开发者留出时间让游客们缓神,又或者是想在大家疏忽时酝酿一场新的考验。
就在风声也安静下来时,船头忽然传来一道人声,平静、无奈,却又显得歇斯底里:“蔡哲远,如果我真的掉下去了,你会救我吗?”
苏礼旁边的女生一听有八卦,瞬间来神了:“什么?哪有琼瑶剧?”
被她一语猜中,那男生沉默了很久――其实也没很久,不过是这里太过僻静,便显得等待尤为漫长。
他没有正面回答:“等会我送你回去……”
“我问你会不会救我!”这次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我们分手了,小莹。这里人很多,你别在这儿闹,行吗?”
“给我点空间,让我静一静吧,你想让我陪你来,我也来了,就好好玩一次,不行吗?”
苏礼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果然,那女孩彻底爆发出悲恸的哭声:“凭什么啊,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现在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对我公平吗?凭什么你要在一起我就得答应,你要分手我还得答应?”
“你知道人多,你要面子,我难道不要吗,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说分手原因你也总是模棱两可,你是男人痛快点不行吗?”
“好――既然这样,那一起死吧――!”
声音瞬间尖锐,站在苏礼这条船船头的身影立刻倾身,解开了与前一条船相连的锁扣,警报器瞬间拉响,声控设施启动紧急救护,关卡门迅速合拢关闭,以关停所有风暴设施。
然而那人却在关键时刻抽出了船上的钥匙,用力一抛,钥匙卡在门缝中,门无法全部关紧,风暴设施也只来得及关停一半,另一半卡住无法关停。
她从包中掏出一把水果刀,扎破船只的保护气囊,船只瞬间歪斜,边缘的人险些掉落深水。
没人能想到一场好好的游戏会忽然变成歇斯底里的葬爱指南,场面瞬间混乱,小孩的哭声萦绕不绝,尖叫与辱骂回荡在上空,苏礼贴着旁边女生的手臂,感觉到她恐惧的颤抖。
她这下是真的哭了:“怎么办啊,我不会水,我们不会真的被搞死在这里吧……”
“不会的,”苏礼拍拍她手背,“会没事的――”
话只来得及说到一半,船更用力地倾斜,伴随噗通一声,有男人落了水,喧嚣中奋力喊道:“看到那边的漩涡没,马上就要推过来了,赶紧下水我们到那边岸上躲着啊!”
每个关卡旁边都会挖出一块空地,用来摆放一些制造氛围感的东西,看样子能容纳五到十人。
只是船距离那边还有一阵,需要自己手动划过去。
如果不划过去,留在船上,她也不知道没有气囊的船会发生什么,更何况门也关了……
那男人的话一出,立刻有好几个人跳下了水,穿着救生衣朝那边游,很快轮到她们做抉择,苏礼旁边的女生死活不肯,哭得差点断气:“我不要……我怕水……我真的好害怕,章丞你在哪,快来救救你女朋友啊……”
苏礼安慰她:“你有救生衣,这个浮力很大,不会沉下去的。”
“万一我侧身呛到水然后呛死了怎么办,我不、咳咳、我不能,我后悔了,我不该来,我、我就是全天下第一倒霉蛋……”
好在最后船也快沉了,她们直接淹进了水里,那女生一看好像确实是浮起来了,只好边哭边嚎啕大哭地往那边游,由于嘴巴不停地张合,灌进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她咕咚咕咚地吞咽,哭嚎着承受:
“这个水,好难喝,我呸、呕、呸呸呸,日你妈啊不是说好是山泉水吗!啊!敲里吗!!”
苏礼在她后面听着,本还焦躁不安的心情瞬间轻松了不少,甚至还有点想笑。
女生最终在大家的帮助下上岸,风暴也卷得越来越近了,岸上快没有位置,苏礼脚踩着斜坡用力,脚下的石头却忽然松掉,她整个人向下一掉――
却又在瞬间被人往上托了一把。
岸上的某个男生急死了:“兄弟你别帮她了,她马上上来了,你先上啊!等会万一卷你了呢!!”
男人却只是“嗯”了声,继续用手臂使力,直到完全将苏礼推了上去。
看到她上去,程懿这才后退借了把力,在最后一秒挤了上来。
他刚站稳,机器的漩涡千钧一发地从眼前掠过,卷起风暴与浪,重重推向已经脆弱的船只,船被撞到墙壁边,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那人激动地大喊:“你想死啊!!!”
男人垂眼笑了笑,分明是安然无恙的表情,睫毛却显出惊心动魄的湿意。
“别紧张。”他说,“我这不是得先确认一下她安全了没有。”
……
苏礼大概反应了三五秒吧:“等等……程懿?你不是在前面一条船吗?前面那条不是跟着出去了吗?”
她没记错啊,因为锁链被解开,所以只有她们这条留了下来,其余的都跟着第一条船被拉出去了,程懿怎么会出现在这??
“嗯,”男人说,“是出去了。”
坐苏礼旁边的那个女生立刻钻出来问:“所以你们是又回来了么?那我男朋友呢?就是高高的黑黑的那个男生,他是不是也来了?在哪儿呢?!”
程懿沉吟片刻,这才道:“……没,就我回来了。”
“噢。”那女生失落地低头抠手指,
立刻有人不嫌事大地挑拨教唆:“你这男朋友不行啊,关键时刻都没想着回来救你的,你不是还怕水吗?要我说,回去就该分手,你看我怎么样,我刚刚还拉了你一把呢。”
“切,他只是……只是人之常情啊。”女生嘟囔,“如果我在前面那条,我也巴不得快点跑出去吧!看起来这么危险,谁敢回来啊,万一真出事了呢,我们可就永远留在这了……”
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有淡淡的酸和失落。
苏礼却像是想到什么,忽地一怔。
难道说程懿是从门下的小道游回来的?特意?为了她?
她连手臂上的痛都顾不得了,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水珠滚落下来。
平日里最希望是幻影的模样却在此刻显出令人百倍贪恋的真实,她差点分不清这温存来自于实际还是错觉,以至于无法挪开目光,以至于……想要靠近。
工作人员很快开着小皮划艇前来营救,这场荒诞的意外有惊无险,但听说这个设施还是暂时关停整修,琼瑶剧的那俩男女主角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走出公园,面对着烈日,苏礼发出了一声悠长的慨叹:“哎――”
程懿看她。
苏礼:“想吃双皮奶了。”
“……”
程懿这才看到她手捂着的地方:“手怎么了?”
“哦,”她这下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弄的,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嘶,别碰,疼的……”
伤口其实有些深,都能看到皮肉,流的血也多,程懿本打算带她去医院,看到血越涌越多,只得去了最近的诊所――
医院起码要四十分钟才能开到,她怕那时候她都流血身亡了。
医生看到她,都见怪不怪了:“又是玻璃剌的啊?”
苏礼问:“怎么,患者很多吗?”
“是不是那个什么漩涡飞龙出意外啊?那边墙壁上有玻璃,好多人都被划伤了,刚缝针我就送走了八个,你怎么现在才过来。”
医生又翻找了几下:“麻药不够了,前两个都是没麻药打的,你看你能忍吗?”
程懿下意识就要出去,苏礼却道:“没事,我还可以,能忍。”
她跟程懿说:“我初中时候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忍一下就过去了。再说最近的医院都好远了,现在先止血吧。”
医生:“确实,你这个伤口还是尽快清理为好。”
程懿蹙眉看她:“真不用打?”
苏礼却已经伸出了一只胳膊:“刮骨疗毒知道吗?打针也是痛一下,缝针也是,差不多啦。”
她说完,医生却先笑了起来。
苏礼:“你笑什么?”
“没事,就是第一次见受伤的人反过来安慰对方,你男朋友是真紧张你啊……”
一反常态地,平日里从未对这方面做出澄清的程懿,此刻竟低声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苏礼:?
她抬头匪夷所思地看向程懿,总觉得男人另有深意。
但动作快速的医生也在此刻开始了无麻药缝针,虽说苏礼能忍,但痛感仍旧尖锐,很快她就没工夫思考程懿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闭着眼咬紧下唇等待着结束。
突然,脸颊被人捏了一下,紧咬的齿关也不自觉松开,男人将手臂送了上来:“咬我。”
痛感急待转移,容不得她犹豫,苏礼啊呜一口咬了上去。
好在医生快速,三针,不到十分钟缝合完毕,医生为她敷上纱布,叮嘱她要及时换药,为了伤口快速愈合,还得忌口辛辣海鲜。
苏礼额头和鼻子都覆上了层汗,痛得压根没心思去记,想着反正程懿也会听。
就在她缓神的时候,隔壁的呼号和大叫也传了出来,震得房梁和天花板都好似在颤。
“那边也是无麻药缝针,比较怕疼,正常。你这种不叫不哭的反而是少数。”医生说,“之前有个大男人,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后来丢脸得拆线都不好意思来。”
苏礼笑了笑,正想说话,熟悉的人拉开帘幕走了出来。
原来是船上坐她旁边的女生,叫那么惨也不足为奇了。
女生怒气冲冲,把火都撒在男朋友身上:“我这辈子都不会为你生孩子了,真他娘的疼啊……”
“生孩子有麻药的。”
“你放屁!!宫口开到三指才能打!!!而且你以为麻药过劲不疼吗!!!”
……
二人一叫一嚷地走了出去,看似吵的凶,却又显得甜蜜,连医生都姨母笑着多看了几眼,这才把单子递给苏礼。
程懿半道上伸出手:“我来吧。”
苏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晌都没说话,只是抬着受伤的手臂往前走,直到走近有些拥挤的人潮,程懿这才半挡在她身前,托住她的手腕:“真不疼?”
顿了顿他又道:“人家怎么就叫成那样?你是不好意思还是后劲没上来?实在不舒服的话我们再去医院……”
苏礼觉得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半是揶揄地抬眼问:“你怎么比我还紧张的?”
程懿垂眸看她,喉结滚了滚,这才自嘲又意味深长地勾唇:
“是啊,我怎么比你还紧张。”
///
苏礼那几天过得尤其像伤患,她受伤的明明是左手,其它部位都活动自如,程懿却一日三餐全让酒店送上门。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甚至觉得他还会找人给她沐浴更衣扎头发。
但或许是这种大惊小怪的方案真的让身体得到了休息,她伤口愈合得挺快,拆线的时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程懿说她这算工伤,所以延长了她在雪墅的度假时间,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工伤。
程懿居住于此的时间当然也做了调整,总之他不是会率先离开的类型。
那天早上苏礼拜托厨房帮她准备了菜,憋得太久有点无聊,她打算自己做顿饭吃。
她继承了苏皓和苏见景的手艺,菜是色香味俱全的类型,最擅长的就是爆香,也因此,当厨房的窗户打开,香味飘到楼下,程懿亲自来敲她房门的时候,她并不意外。
但还是装模作样地问了句:“谁啊?”
程懿:“我。”
关火装盘的那一瞬间,她脑中情不自禁地闪过这些天的片段。
其实她一直没对程懿抱太大的奢望,也觉得他不过是玩玩而已,但从那个以为她出了车祸的乌龙开始,再到更换的朋友圈背景图,让她察觉到了男人的认真,以及上心。
他对她,好像不止是对待一个随意的宠物,也不像是想起来就逗弄一会儿聊以消遣,他好像……是真真正正地关心她。
她从前觉得他危险,当然现在也一样,只是忽然觉得,可能他对待自己想要保护的事情,并不会随意处之,也不会肆意伤害。
毕竟当时在水上,他明明都随前一条船出去了,危急时刻却又跑回来找她,甚至是确认过她上岸之后自己才上,若要说不是真心、图她什么,那这代价也太大了。
人的第一反应是说不了谎的,潜意识能代表很多东西,这点苏礼知道,也能看出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像是柔软的天鹅绒将她包裹起来,她推翻掉曾经的偏见,想,其实男人……也不是不能托付。
他的潜意识是保护她,全身心地保护她。
要怎么承认,她其实已经完全被打动了。
危险的人也有真心,就像狼也会忠诚的,不是么?
谁的真心都不该被轻视。
这么想着,她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程懿挑眉:“怎么这么久?不欢迎我?”
她不甚自然地摸了摸后颈:“……蹭吃要交钱的。”
男人神态自若地走入:“没钱怎么偿?”
看多了古早言情小说,一句“肉偿”差点脱口而出,苏礼咬了咬唇,懊恼:差点就上了这个狗男人的套。
“你会没钱吗,”她及时改口,“那酒店早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餐厅很快又送来了一副碗筷,苏礼今天做了五道硬菜,还有一个凉菜一个汤,很显然不是一个人的食量,但男人只是笑着挑眉看她,没有拆穿。
吃惯了大厨,本来对她的手艺没什么期待值,直到尝了一口油焖大虾,程懿颇有些意外:“做菜跟谁学的?”
“菜谱么,多试几种配方就能做出来最好吃的了。”
男人像是想到了以后的生活,不禁觉得自己眼光越发不错,来了点兴致,继续道:“倒是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
她信口胡诌:“没听过吗,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不怪她张口就来,她挚爱的菜谱封面上就这么写的,看多了就成了下意识反应了。
果然,男人放下筷子,目光如炬:“你想抓住谁的胃?”
完全没料到自己的话带着天然漏洞,她哽了会,这才嗯嗯啊啊的随口应付着:“随便吧,帅哥都行。”
“……”
///
在雪山酒店住了太久,引起民愤,最后同事每天都在催她怎么还不回去上班,苏礼赶紧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打包行李,奔赴机场。
这次的元素采集已经够了,她光是设计都想出了十二套,绝对能让甲方爸爸满意。
程懿跟她一起去往机场,带了个男人的好处就是――重量超标的行李箱终于有人帮她拿,虽然那双手平日里都是拿动辄几千万几个亿的策划表的。
这一趟经历也算是坎坷丰富,比起她“惊喜频发”的旅游过程,坐飞机的坎坷也算不得什么了――
先是更换登机口,再是飞机延误,最后干脆说今天不能飞了,向乘客致以最抱歉的补偿。
苏礼对付着在机场吃了一天,现在已经饿得没脾气了:“想吃爆炒野生菌……”
程懿打开手机搜了下:“隔壁市就有,开车过去一个多小时就到。反正今天也飞不了,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隔壁市玩玩。”
苏礼当然不介意,她今晚可不想睡机场安排的酒店,还是去隔壁市开一个温暖舒服的大床,酣眠到天亮吧。
至于同事那边,到时候多带点小礼物就是了。
他们到隔壁上泉市已经是八点多了,吃完饭九点多钟,还可以在附近的夜市逛一逛。
这边的夜市热闹非凡,除去吃的,还有很多人抱着吉他在唱歌,沿途随处可见热闹的小游戏,颇有民俗感的小物件挂在屋檐下晃晃悠悠。
苏礼找到一个卖榴莲千层的阿婆,边买蛋糕边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感觉好热闹,还是这里天天都这么热闹。”
“不是的,”阿婆热心于回答她的问题,“以前可没这么热闹,今天是我们这里的告白日,你看,成群结伴的特别多,有单纯来看热闹的,也有好多告白的哩!”
“每到这天,我们这里卖花的商贩可高兴了,因为能成特别多对,一天赚个小几千不是问题。你看我这里也有卖玫瑰蛋糕的,平时可没有。”
“噢,”苏礼说,“他们都是挑在特定地方告白吗,还是就随便……”
她话还没说完,程懿忽然打断,奉送上一个转账界面,对阿婆说:“那买一个玫瑰蛋糕。”
一个看似无用的“那”字很有灵性,阿婆直接递给了苏礼,她戳着叉子尝了一口,刚好的甜度,舒服又不腻人。
阿婆这才回答她的问题:“你从这里绕出去,再左拐,看到河边特别热闹还点着篝火的地方,就是的啦。”
苏礼转头看程懿:“要去看热闹吗?”
“行。”
他说,“你就知道自己只是个看热闹的了?”
不远处的手工鼓哒哒敲了一串,短暂遮蔽住苏礼的听觉,她没听清男人的话,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去吧。”
他们找到地方,燃着篝火的却有两处,而且每一处都围拢了人,苏礼猜测应当全都是吧,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种日子确实很壮怂人胆,告白的男女生一样多,苏礼盘着腿坐下,悠哉地喝了口汽水,发现隔壁的篝火里有人站起来了。
那女生穿着少数民族的服饰,但应该是买来感受气氛的,笑起来落落大方,是讨人喜欢的类型。
她说:“你们看我干嘛?我只是起来拉个衣服。这衣服忒难穿。”又坐下了。
底下传来一阵“切”声。
顿了顿,她咳了两嗓子,“行吧,既然大家都在看我,那我还是……说两句?”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在这被人告过白,那时候可太尴尬了,我觉得这种日子是谁弄出来的,也太傻逼了吧!”
苏礼情不自禁地笑,跟程懿说,“她是来砸场子的吧。”
然下一秒,那女生就继续说:“我从小在朋友们眼里就像个男生,干啥都大大咧咧的,好不容易春心萌动一次,穿着裙子去见我那哥们儿,他看了我半天,说你是不是想穿我裤子啊?”
围观群众:“哈哈哈哈哈操。”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做不出来什么小女孩的事,主动告白也不可能,但是――马上我就要去当兵了!”
“喂!张边树!别他妈喝汽水儿了我说我喜欢你啊!!!”
被她提到的男生瞬间一口汽水喷了出来,咳嗽个不停,也不知吓的还是怎么的,脸都红透了。
“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穿过裙子啊?”
“就你过生日那次,你那时候还让我帮你跟你女神告白,你真有病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揍死你啊?”
“算了,”她说,“揍死你我就没男朋友了。”
“喂,张边树!”
“等我当兵回来,我们就在一起吧!”
剧情急转直下,从小兵张嘎抗日剧忽然走向了少女偶像剧,吃瓜群众最爱看这样的剧情,又是鼓掌又是尖叫,气氛简直是顶峰。
女生等不及,大吼:“张边树!日你老母!说话!!!”
叫张边树的男生差点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这不是在想吗,那跟你谈恋爱我敢分手吗?!??!”
苏礼笑得头掉,拿出手机给陶竹录视频,结果录到一半,忽然被这边篝火堆的主理人cue到:“那个举手机看别人秀恩爱的女生――”
苏礼侧头。
主理人指指她和程懿:“你们恋爱几个月了?”
“啊?”
这个问题的难度显然已经超越了“那是你男朋友吧?”。
“得,看你表情我知道答案了,又是一对坐错的。”
“这里是在一起的情侣坐的篝火堆,那边是单身的,你们坐那边去!”
苏礼:“……”
她尴尬到不行,赶紧挪去了那边,默默坐在最外围减轻存在感。
本来只是想看个热闹,现在引火烧身,她也无辜被人吃了恋爱的瓜……
幸好篝火堆不止告白,也有游戏做,中场休息的游戏是成语接龙,苏礼为了避免两个人坐在一起双重尴尬,赶紧推了推程懿:“你去玩。”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她:“我去?”
“我不管,你赶紧去。”
程懿只得起身,然后不小心拿了个第一名。
奖品是一个手工的夜灯,做成翻书式样,男人单手拿着,视线若有似无地飘向她。
发奖的人问:“你一个人来的啊?”
“没,”他示意苏礼,“吃蛋糕那个。”
“什么关系?”
他笑得缱绻:“还没追上。”
底下一阵起哄。
“兄弟你不行啊,长这么帅还有你泡不上的妹?”
“兄弟你不行啊,都吃玫瑰蛋糕了还没追上?!”
“兄弟你行不行,实在不行现在再来一次――”
最后,众人的喧闹中,他低声回:
“算了吧,小孩儿容易害羞。”
就这一句。
苏礼低头,从脖子涨红到了耳根。
……
最后篝火晚会散场,大家各自回去。
苏礼订的酒店在海边,阳台下就是浮动的海水,由于是当天订的,只剩一间房,程懿的则订在了对面。
路口的老板在卖香包,苏礼路过,就随手选了一个。
老板自卖自夸:“香包好啊,香包是相思物,适合今天。”
“你们是游客吗?”
苏礼点头。
有人照顾生意,老板就充当导游介绍:“看到身后这两道桥没,也有寓意呢,左边这个是单身走的,右边是情侣才能走。可不要走错喽,不然兜人笑话。”
由于住的酒店刚好面对面遥遥相望,苏礼走左边的桥,程懿自然就走右边,刚刚都计划好了。
此刻听了老板的话,男人忽而道:“那我一个人走右边,好像有点孤单。”
……
苏礼咬下唇,把香包塞进他手里。
程懿挑眉:“怎么?”
“没怎么,”她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香包陪你就不孤单的意思。”
“我还以为……”他故意停了停。
“以为什么。”
“没什么,你这么聪明,应该懂。”
男人笑了笑,就转身上桥了。
他还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人家老板都说单身走左边了,他还是不愿意绕路,执意往右边的上。
苏礼腹诽着,踏上左边的桥。
单身桥也挺应景的,旁边的音响放的是较为悲伤的情歌。
就在此时,方才遇见的那对“暴躁”情侣,也出现在了不远处。
“张边树,我走了你都不跟我说再见吗!我配不上答案还配不上句再见吗!”
“哦,再见。”
“王八蛋的你……”
“吴岚岚!”
“叫你爹干嘛!!!”
“你刚刚说的,我觉得还是不能同意――”
“知道了!操.你.妈!拒绝不用说这么大声!”
“你还有一个月才当兵,等你当兵回来才能在一起,那我也等太久了吧!”
“现在在一起不行吗?!”
……
苏礼应声转头,看见女生大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扑到了男生的怀里。
好像自己亲眼把一部剧追到了happy ending,她看着他们,在夜风下笑了很久。
某些情绪再也无法掩埋地破土而出,她想到程懿说“就差把追你贴在身上”,她听见他说“还没追到”,她听见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坦白了自己的情感。
――那为什么,不能换她也勇敢一次呢?
音响里还在播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见了:
[明知道再走可能是监牢]
[但是我还是相信只是煎熬]
也是有机会收获完美结局的吧,都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可能呢?
[可是相爱已经那么难]
[假惺惺地想要逃]
[在爱里连真心都不能给/才是真的真正可笑]
反正好像也不会亏什么。
总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吧。
她才不是什么唧唧歪歪的人。
[我太笨/明知道你是错的人/明知道这不是缘分――]
她蓦地转身:“程懿!!”
[可是我还……奋不顾身]
男人在月色下回过头来,还维持着端详香包的动作,她用尽全身力气、所有勇气,把曾经千回百转的疑虑,在这一刻变成四个字说给他听:
“我喜欢你!”
她有过很多种选择,也遇见了太多阻碍,可是没什么比这一刻更想不顾一切地去爱。自保系统失灵,疑虑烟消云散,全都敌不过看到他那一秒时的心脏狂跳。
去他的犹豫挣扎,她要毫无保留,她要敢爱敢恨。
苏礼跑到他面前,男人已经转身成面对她的姿态,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开始笑,她从没见过他那样笑。
她轻轻将手指纳进他的手心,终于呈现上一个坦率的自己,悄悄握紧。
“我喜欢你。”
不就是摊牌吗。
猎物说,很高兴跳进你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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