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结春蚕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便是澹台烬暂时被关了起来。

    他被关在破落的东苑里,众姨娘和二小姐的意思是,防止销赃。

    三小姐可以继续查,若真冤枉了他,到时候放出来便是。

    苏苏对此表示随意。

    丢失的东西,别的不说,有老夫人最爱的玉观音。老人家信佛,把那尊玉观音看得无比贵重,说严重些,都上升到信仰的地步了。

    所以莲姨娘她们才这么急,想要找出是谁拿了东西。

    苏苏到底只是嫡女,不是主母,她能重新查证,已经不容易。

    关着倒也应该没什么,澹台烬不死就成。

    第二日便是十五。

    碧柳出去一趟,回来喜滋滋地给苏苏说“三小姐,奴婢打听到,六皇子被封宣王,今日册封圣旨就下来了,皇上赏赐的府邸,就在离咱们将军府不远之处。”

    “将军收到了拜帖,想必几日后,会带小姐去宣王殿下府上,为他庆贺。”

    苏苏反应很平静“哦。”

    碧柳说“小姐,你放心,这次我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让叶冰裳那个贱蹄子无地自容。”

    虽然苏苏目前还没见过那位庶姐,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但对抢别人夫君这么兴奋,是不是有病呀

    苏苏实在不想看见碧柳,于是道“你去询问一下,这次府里总共丢了哪些东西,分别都是谁丢的。”

    碧柳只好不甘不愿出门,路过外面的春桃,她推了一把“滚开,别挡道。”

    春桃连忙让开。

    碧柳很不高兴,对比做这些杂事,她更在意三小姐能否嫁给宣王殿下。

    以前自己一提起六殿下,小姐目光含春,十分期待。她发现自己这次回来后,再说宣王的事,小姐不怎么上心了。

    碧柳一走,苏苏拿出另一册清单。

    这是昨晚吩咐喜喜整理的。

    苏苏并不信任碧柳。

    苏苏看下去,发现丢了东西的有老夫人、杜姨娘、二小姐,大公子、四公子,云姨娘也丢了几支金簪。

    这个人倒是会拿东西,没敢拿将军和苏苏的,老夫人的玉观音和二小姐的嫁妆最值钱,值得铤而走险。大公子和云姨娘性相对宽和,大概率不会计较。而四公子什么都不懂。

    想了想,她唤来春桃。

    “春桃,你可知道,二少爷和三少爷,最近在做什么”

    春桃摇头“小姐,奴婢只知道,大公子最近和老爷去军营训练,二公子和三公子,奴婢不清楚。小姐想知道的话,奴婢和喜喜,这两天去打探一下。”

    苏苏笑着点点头“辛苦春桃了。”

    澹台烬被关在东苑。

    东苑处在风口,是整个将军府最冷的院子。

    废弃了许多年,平时用来堆柴禾。

    窗户是破的,冷风吹进来,让人遍体生寒

    澹台烬靠在角落,舔舔干涩的唇。

    一直到晚间,依旧没人给他送饭,澹台烬神色平静。倒也在意料之中,这样的日子他也习惯了。

    偶尔一两日不吃饭,人不会饿死。

    冬日的夜空,没有月亮,外面寂静一片,又开始下雪了。

    他抓了两把雪,吞咽下去。

    胃里依旧难受得要命,澹台烬坐回去,拿出袖中的平安符。

    本就有些年份的平安符,经过昨日的撕扯,已然破了线头。

    他目光像一汪深潭,拂过被弄坏的地方。

    心中有股恶意,从这个裂痕无限增长,少年轻轻吸了口气,勉强压下这股汹涌的情绪,重新将平安符放回怀里。

    只可惜,她的耳坠弄丢了。

    他闭上眼,靠着墙角休息。

    得留着一口气,总不能窝囊地死在这个柴房里。他并不相信叶夕雾会帮自己,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也得自己从这里走出去。

    半夜风雪交加的时候,澹台烬听见了门外踉跄的脚步声。

    他睁开眼。

    听脚步声,是两个女子。

    黑夜放大无数感官,澹台烬听到细微喘气的声音。下一刻,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少女,跌入东苑之中。

    她摔倒在地的时候,神色还有几分茫然。

    隔着微弱的灯光,澹台烬看见地上略显得狼狈的少女。

    碧柳放下被子和琉璃灯,连忙扶起摔倒的苏苏。

    她不屑地看一眼澹台烬,瞥了瞥嘴“质子殿下,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说罢,碧柳关上东苑的门,离开了。

    只留下苏苏和澹台烬,在这一方小天地中。

    苏苏哆嗦着,靠在另一边的墙角。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披风,脸颊绯红,呼吸急促。

    澹台烬从角落站起来,朝她走过来。

    “三小姐”

    “你别过来。”苏苏喘着气说完这句话,外面下着雪,她却热得要命。

    今夜才睡着,身体突然一股燥热,她睁开眼睛,觉察到自己身体不对劲。

    这时候碧柳进来,小声地道“今日十五,小姐是不是药效发作了,奴婢带你去找质子。”

    苏苏抱紧被子,喘着气“什么意思”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碧柳道“小姐你忘了吗结春蚕的毒,每三个月发作一次,你的解药,被质子吃了。”

    苏苏这才意识到,下药事件,没完没了。

    结春蚕这种药,本质更像毒药。取意“春蚕到死丝方尽”,吃下毒药的一方,每三个月发作一次,与吃下解药的人,交合即可。

    而吃下解药的人,只有第一天有春药效果,其后正常。

    据说这种药,是夷月族的失传秘药,以前的达官贵人,专门用来控制抢夺来的女子,让她们永远离不开自己。

    原主恨煞叶冰裳夺自己心头之爱,于是不下普通的春药,反而找来了令人窒息的结春蚕。

    饶是贞洁烈女吃下去,也受不了。

    原主想看叶冰裳离不开那个肥头大耳的尚书公子。

    没想到这药,最后被自己吃了。

    苏苏就说,为什么原主这样的身份,叶家因为名声,就让她嫁给一个质子。

    原来是因为不得不嫁。

    不嫁就死。

    当然,结春蚕也可以忍,但是一次比一次难熬。

    上回原主忍了半个时辰,这次苏苏得忍两个时辰。

    她打坐了一盏茶功夫,全身湿透,痛苦不堪。

    碧柳说“三小姐,我还是扶你去找质子吧,你在他身边,会好受些。”

    苏苏咬牙“不,不”

    她又坚持了一盏茶功夫,最后整个人都快原地升天了,碧柳不由分说,把她扶来了东苑。

    苏苏全身没力气,几乎被碧柳架着走,连意识都变得混沌起来。

    她眼前光影幢幢,勉强还能分清面前人的轮廓。

    认出他是那个罪恶的魔物。

    唇上被苏苏咬出了血,她抱住手臂,勉强压制住了脱衣服的冲动。

    澹台烬明白了什么,他往日温顺无害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凉薄。

    原来这就是她昨天阻止人把他打残的理由,是觉得他今晚还有用啊。

    少年在她面前蹲下,轻轻拨开她汗湿的额发“三小姐,你看上去很难受。”

    苏苏紧紧闭着嘴,她真怕她一张嘴,发出什么不该发出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快被烧死了,而近在咫尺,就有一块冰。

    苏苏说“离我远点”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叶夕雾心中那么喜欢萧凛,最后却连自尊都不要,让澹台烬帮帮自己。

    这药太磨人了

    眼前的少年,歪了歪头。

    琉璃灯下,少年显得弱气十足,神色无辜。

    他的声音却并不是这么回事,音色是冷的,像在慢条斯理,敲碎坚冰“三小姐能告诉我,你怎么了吗”

    少年身上的恶意,若有若无。

    曾经的叶夕雾是什么心态,澹台烬现在便是什么心态。

    他想看见昨日那束铿锵明亮的光,今日在他脚下,毫无尊严地辗转呻吟,媚态横生。

    她眼里的骄傲会被粉碎,做像他这样的、见不得光的蛆虫,求一个她瞧不起的人触碰她。

    但他不会碰她,脏。

    澹台烬靠在冰冷的墙面,连无害的神色都懒得做了,审视着她。

    瞧啊,多可怜,白皙的肌肤变成了粉色,唇角也流下了鲜血。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朦胧,瞳孔渐渐失去焦距。

    他凉凉地弯了弯唇。

    少女瞳仁轻颤,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澹台烬好心地伸出手指,把她嘴角的血迹擦去。

    “您看起来真可怜。”他冷冷地、轻声地说。

    恬不知耻求他吧,该丑态毕露了,她这次,可比上次坚持得久。

    澹台烬在心里为她默数,终于,在她眼瞳完全没有焦距的时候,他面前的少女不再固执,动了。

    她抬起纤细的手臂,却没有如澹台烬想的那样,来拥抱他,少女反而盖住了自己脸颊。

    她长睫闭上,比外面的雪花还要安静。

    少女靠在窗前,外面的雪扑簌簌落下,她悄无声息,像长眠在了冬夜里,变成一只合翅颤抖的蝶。

    琉璃灯照亮她周围。

    雪花飘进来,落在她发间。

    他冷眼旁观着,这诡诞又圣洁的一幕。

    那种感觉又来了。

    她在雪和光的交界处,而他依旧在自己这片黑暗里,他突然更加厌恶眼前这个人。

    澹台烬用冰冷的手指捂住唇,不同于以往轻谑的厌恶,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让他发颤的厌恶。

    这种窒闷的感觉,是从山贼窝那天开始的吧

    少年坐回角落,用蛛丝一般黏腻阴郁的目光,看了苏苏一夜。

    她蜷缩在角落,毫无所觉。

    清晨的光照进东苑,苏苏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她很疲惫,正如那个药的名字,像从茧里蜕变出来的。

    掌下肌肉单薄瘦削,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澹台烬腿上。

    她蹭的一下坐起来,连忙远离他。

    苏苏抓抓头发。

    不是吧不是吧

    她昨晚忍得那么辛苦,就是为了不与魔物交姌。

    难道她道心依旧不够稳,受不了药物,最后还是往魔物怀里扑了

    苏苏嫌恶至极,手上刚刚碰到他的地方,像有火在烧一般。她愤愤地看着脚下的邪物少年。

    少年睫毛颤了颤。

    澹台烬的睫毛,比苏苏这具身体的睫毛还要长。

    如两片鸦羽。

    他红唇乌发,透着一种羸弱的漂亮,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可怜。

    苏苏不太想他睁开眼睛。

    毕竟他醒过来的话,苏苏不知道讲什么好。难道解释说我每三个月,有吃一次春药的癖好

    她紧绷片刻,发现他始终没有醒来。

    苏苏松了口气,这才看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怎么看都不正常。

    “澹台烬,醒醒。”邪魔都心思深沉,难不成他在装睡博同情

    “再不醒我把你交给莲姨娘。”

    她推了推他,少年依旧毫无反应。

    苏苏蹲下来,手覆在他额上。这次体温不热,反而像触到一块冰。

    苏苏木着脸“”

    就算在人间养个小孩,也不会像他这样脆弱麻烦,动不动病弱得快要死亡。

    她没在狭窄的屋子内找到水,只好先把棉被盖在他身上。

    苏苏走出去,碧柳迎上来道“小姐,你没事吧”

    苏苏睨碧柳一眼,自己昨晚虽然没力气,也不怎么清醒。但苏苏知道,她倘若在自己屋里,能坚持下去。

    碧柳不顾她意愿,愣是把她弄到澹台烬身边来了。

    她被碧柳的“衷心”,气得想笑。

    “我记得,结春蚕是你给我的吧碧柳,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她不信这个丫鬟没问题。

    碧柳说“小姐,奴婢先前说过,我有个远房表哥,曾经和夷月族女子通婚。夷月族擅毒,结春蚕是他们的秘方。”

    “除了澹台烬吞下的解药,还能配出解药吗”

    碧柳摇头,神色有些几分不满“只有唯一的药引,小姐,你不会怪罪碧柳了吧碧柳也是按你的吩咐办事。”

    苏苏说“我不怪你,但从今天起,我也不留你。你去找莲姨娘,让她重新为你寻个去处。”

    碧柳神色震惊,半晌反应过来,苏苏竟然在驱逐自己,她这才慌了,连忙跪下磕头。

    “三小姐,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这时候知道求饶了

    苏苏没理她,踏着积雪,离开东苑。

    原本想留着碧柳观察一段时间,她总觉得这个碧柳不简单。

    可碧柳阳奉阴违,随意进出主子房间就罢了,还经常欺负春桃和喜喜。

    干脆赶走算了,派人跟着她,说不定也能发现些什么。

    碧柳这种被原主宠坏的丫鬟,离开原主不管去了哪里,都够吃一壶。

    苏苏没过一会儿又赶回来,还带了一个大夫。发热她大致知道怎么处理,可发冷怎么办

    角落里的少年,依旧是她离开时的姿势。

    “先生,请您看看他。”

    老大夫上前,替澹台烬诊治。

    他早知道将军府三小姐残暴名声,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到底医者父母心,作揖道“这位郎君年纪尚轻,身体却如此衰败,多有痼疾,内伤良多。三小姐若不想要他的命,便多施与他一分怜悯吧。”

    苏苏抿唇,坚定地摇摇头“先生有所不知,他不是什么好人,您开药保他不死就行了。”

    调理身体什么的,大可不必,这种邪物,他越多病痛越好。

    老大夫叹了口气,说“三小姐若只是要保他不死,老朽不必开药,他很久没吃饭,也没喝水才会这样,给他弄些吃食就好。”

    苏苏万万没想到,澹台烬被关在这里,会没有饭吃,没有水喝。

    她愣住,为什么会这样。

    莲姨娘不是说,只把人关起来吗

    他们是故意的,还是府里这样忽视澹台烬,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忘记他是个人,也需要吃饭,需要喝水,需要呼吸。

    一面无情无义地摆弄他,一面还讥嘲他不够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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