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的拍摄一再遭到延误。
导演已经心急如焚,其他工作人员也多多少少消减了斗志。沈稚若无其事地掀起裙子,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给自己贴着暖宝宝。
“只能调整节奏快把大小姐送走。”副导演也压低声音奉劝着。
下午的演员已经到了。
听到动静时,沈稚表现得不急不慢。
周语诗正藏在房车里取暖,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也不关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准备完以后,沈稚才起身,加快脚步走出去。来的是扮演族亲的几位老一辈演员,与沈稚之前在几部电视剧里也打过照面。她脸上浮现起微笑,略过诸多工作人员,直截踏过去迎接“各位老师辛苦了。”
“这不是沈稚吗”
去年担任国内前列电视奖项评委的女演员一面摘下老花镜一面笑着说。
沈稚向来老老实实拍戏,给老演员们留下的印象极好。
她笑着环顾一周。
这些前辈,个个要地位有地位,要声望有声望。对他们来说,想捏死哪个新出道的艺人易如反掌,就算有点背景,那也不过是多出一点力的事。
沈稚的笑意加深。
“太好了,”她说,“我盼着向各位前辈讨教好久了。”
之前和合作,在影视剧里演过她祖母的老前辈笑着打趣“我们有什么好教你的,你先缴个学费吧。”
大家笑着,其乐融融。
有关周语诗的事,沈稚一次也没有提。
也不需要提。
自然而然,大家对于情况就都心照不宣了。
周语诗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看气氛、乱使小性子。
其实平时,沈稚都是跟着周围人一起纵容周语诗的。
但这一天,她却主动开口说“语诗,你还是调整好状态吧。”
现在和之前的态度有反差,周语诗自然而然感到更加不满。
几个老牌演员也在圈中浸润了这么多年,早就看清是什么情况,只是对要不要趟浑水感到犹豫罢了。
剧组原本一直尽可能让步,当下被那么多有声望的演员看着,终于也顶不住压力。
最后事情以周语诗大闹一场、哭哭啼啼说着“你们针对我”扬长而去。
众人
面面相觑,倒都是如释重负。
毕竟谁没积一肚子不满呢
拜她离开所赐,这一天的拍摄临时做了变动,之后效率大大提高,很快就进行完了。
回到房车,沈稚脸色寡淡,一口气喝了一整杯电解质水。
助理看出她心情不佳,于是也不插嘴,该递湿巾的递湿巾,该接杯子的接杯子。忙碌来忙碌去,终于等到沈稚主动开口。
“我最讨厌一团和气。”她没头没尾地说。
“嗯。”
助理知道,这时候不需要表达观点,倾听即可。
片方软弱,无根基的演员和剧组其他的打工者吃亏。
不知道多少人不断做着重复的工作,单单只是为了弥补别人的错误。
“有的时候一团和气无所谓,但是现在是在工作,而且是影响到了工作的情况,”沈稚难得蜕去充满完美女士的外壳,此时此刻,只是一个会感到不耐烦的普通人,“再也不想拍这种戏了。”
最后这句话,助理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已经足够她心平气和地左耳进右耳出。
“那要么下次让彩姐接个电影从沈哥拿到的本子里挑,有他保驾护航,肯定没人敢折腾你”助理说。
“不行。”
沈稚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
有沈河在的剧组,不可能出现他为她保驾护航的情况。
他们俩针锋相对、你死我活,不把片方搞没就不错了。
“让我和沈河一起演戏,”沈稚面色凝重,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不如让我从这跳下去。”
这是在车里,跳下去也不会有事。
这种话,助理当然不会说。
“可是你们以前不是一起演过戏吗”
沈稚慢条斯理地说下去“那时候我们又还没结婚。”
觉察到沈稚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恢复,助理也放松下来,走过去替她捏肩“周语诗这种人就是一尊佛,轻易动不得,之前大家都得忍着。现在可算是解决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充斥着无可奈何与迫不得已。
“这还不叫解决。”沈稚说。
她淡淡地掏出手机,极其漂亮地微笑了一下,拨通电话的瞬间,笑容消失。她变回剧中那个被生活摧残成蛇蝎心肠的守寡美人。
长达四十多个小时
的连轴转工作后,沈河陷入梦境。再醒来,就像潜入海里又起身,毫不拖泥带水。
那张脸在观赏性上无可挑剔,仿佛石雕像般精美而不会动摇,让人忍不住想询问他本尊会不会梦到电子羊。
助理右眼皮狂跳,回头试探着开口“他只睡了四十分钟。”
习习早已见怪不怪,镇定地使用电子设备“不碍事。你可以把他当成一部vooc手机,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
已读过消息,做了几句简短的回复后,沈河抬头,直截告知习习“要去见黄导,下午的事都推掉。”
“你确定”习习问。
这个角色能否拿到还是未知数。更何况,就眼前的局面来看,被骂一通赶出来的可能性更大。
已经有把握的工作推掉则百分之百是损失。
然而,他却爽朗而果断地假笑。
沈河不像是地球人。
他像生活在金星。因为是宇宙中的其他星球,所以承受的重力有所不同,蓄谋已久地谨小慎微,不合时宜地为所欲为。他时常做别人需要考虑的事,不假思索,好像身处绝境,只有一条路可走。
走进电梯时,里面已经站了许多人。公众场合,习习也不再说话。沈河则手插在口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异国他乡,一个白人小姑娘藏在妈妈身后,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他原本在走神,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蓝眼睛。
沈河扬起笑容,模仿dc漫画里的超级反派小丑,颇有几分恶作剧的意味吓唬人。
好在小女孩胆量很大,并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不觉,电梯里只剩下他们。
到达指定楼层,保镖已经在走廊等候。做过检查,女助理领着他们走进去。酒店房间里铺着波斯地毯,沈河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谈论房间里清新剂的味道“尤加利。”
他没得到回复。
趁对方转背,习习恨不得踹他一脚,抓住机会挖苦“估计人家以为你在搭讪。”
微微耸肩,意思是“不是吧”。
沈河说“我是有妇之夫啊。”
黄正飞的时间安排一定很紧张,不然也不至于让他们等了一下午。
习习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却飞快打着算盘,计算今天究竟亏损多
少。而沈河倒像是真的不在乎,漠不关心地低头读着书。一直到傍晚,才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座椅的推拉声。
天已经昏暗下来,黄正飞大步走来。
他年纪不轻,却穿着一件时髦的黑色v领衫,看到沈河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也是。
像他们这种在片场打过架的忘年交。常人一定难以理解,也无法干涉。
“这本书挺适合你的。”这就是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黄正飞扬了扬下巴,很傲慢地示意那本堂吉诃德。
沈河不紧不慢地起身,仿佛不太尊敬,但神色又很缓和“因为我像愁容骑士”
“不,”黄正飞的脸像镀过金属,冷冰冰地回答,“因为你也是个神志清醒的疯子,间歇性精神错乱。”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习习,也不由得面露诧异。
刚见面就开始人身攻击
回头一看,沈河一反常态的平静。
“您这个也,是说堂吉诃德也是疯子,”沈河垂下头,漫无目的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还是说您自己是疯子啊”
听到这话,黄正飞怒极反笑,握紧手杖,鹰似的眼睛剜了他一刀“你找打吧”
沈河及时认错“听说您最近在筹备新作。”
黄正飞翻脸比翻书快,怒气风卷残云般忽然消散,他将手杖交给助理,然后抱起手臂,好像很乐于见到沈河示弱一般。
“嗯。”黄正飞惜字如金。
沈河似乎一点不觉得自己厚脸皮“听说您还在物色演员。”
“嗯。”黄正飞嘴角浮现出轻慢的嘲笑。
沈河抬眼,堂而皇之地打量黄正飞的表情。再黄正飞脾气不过的助理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然而,黄正飞本人却丝毫没生气。
“我”沈河说。
“不可能。”黄正飞回答。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刻。
万众瞩目的世界级导演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光明正大地宣布“我讨厌你,所以不会用你。”
习习并不感到意外,也没多少惋惜,只是在想,果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沈河却郑重地颔首,若有所思,随即欠身“那希望您需要时会想起我,麻烦了。”
他们原路返回。
从电梯下去时,这
一次,里面空无一人。
习习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仅仅转移话题,摆弄着手机说“清梦剧组有个关系户临时换下去了。开机换人,还挺有意思的。好像是因为倒贴一个年轻男孩,结果被男孩的粉头抓到。也不知道粉丝哪里得到的内部料干爹翻脸了。加上得罪剧组一群老人,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周语诗在收工后还缠着程睿祎的视频无端到了程睿祎的粉丝手上。不知道该说事业粉理智还是不理智,理智在于没有擅自发布,不理智在于直接联系了程睿祎的公司,威胁不处理就要回踩。
粉丝是把双刃剑,其中利弊,偶像背后的团队再清楚不过。
走流程,他们联系周语诗的经纪人和平沟通。周语诗现有的一切全来自于金主,偏偏东家特别在意这个,她又蹬鼻子上眼惯了。运气太差,坏事撞上坏事,没想到凉得如此之快。
习习大致叙述了自己听说的经过。
尽管刚刚吃了闭门羹,沈河的脸上仍然毫无阴霾。
他随口问“那撤资了吗”
“正儿八经能赚钱的项目。就为了一个附赠品,”习习回答,“撤什么呀。”
闻毕,沈河渐渐想了想。
“那这应该是彩姐的手笔。”他说。
习习望向他,意味深长,却没有反驳“为什么这么说”
沈河不急着回答。
电梯门打开,他走出去,与此同时才开口“沈稚就喜欢这样。”
习习和沈河的关系像是训练师与马。
大部分时候,她都摆出放养的姿态,以至于容易使人忽略,缰绳一直都在。
这也是一种策略。
沈河的许多行动在旁人看来是肆意妄为,甚至无心插柳,立起娱乐圈清流的形象。然而,所有的任性实际都在公司的掌控之下。有人冲在前方,就有人细心善后,张弛有度,从而达到目的。
另一边,丁尧彩与沈稚更倾向于亦师亦友。
从一开始,丁尧彩带的就是沈稚。手下诸多艺人里,她一眼看出她的可塑之处,加以用心,因此才能走到今天。
沈稚听话,立场坚定。丁尧彩为人正派。她们的模式则常见许多。强硬的交涉都由丁尧彩去办,沈稚两耳不闻窗外
事就好。
圈内人都知道,沈稚待人温和,与人为善。她的经纪人却是一堵不讲情面、行事果决的铜墙铁壁。
但仅仅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
习习说“过几天沈稚有假期,你要不要安排一下”
沈河说“安排什么鲜花、钻戒、烛光晚餐”
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身为经纪人的习习当然清楚这一点。沈河说这话,也显而易见是在挖苦,于是活该得到一个狠毒的白眼。
“你们俩最近都遇上变动,营业转转视线也好。”习习只是建议,倒也没有要求他们这样。
沈河把书合上,沉默不语了一阵,好像真的在考虑。
“这几天确实有点闲得慌。”他说。
习习顿时萌生不好的预感“闲得慌就去跑步,我可没让你搞事”
“我知道了。”沈河自顾自做了裁决,“那到时候我去探班,顺便接她回家吧。”
这次轮到习习安静。
她挣扎着说“不用做到这地步吧”
“要不要去租个热气球来啊感觉沈稚的表情肯定会很搞笑,她最烦出风头了。”然而沈河已经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了,全心全意抱着整蛊的心情筹划与妻子重逢。
习习无话可说,最后索性罢手。只要他不违法犯罪就行。
跃跃欲试中途,电话响起,沈河接通,原来是华子琛。
他们约好去游泳。
在助理的陪同下离开,去往停车场的过程中,沈河忽然停下。
“龙日,”他使唤助理,“你打个电话给沈稚,问问她我去探班要带点什么。就说是习妈要安排,不要说是我问的。”
助理对这种恶趣味非常无语,但还是屈服于压力。
电话接通,那头却不是沈稚,而是沈稚的助理。
他绕开沈河本人说明来意。
得到的回答是“不要是花就行了,尤其是玫瑰花。”
等电话一挂断,沈河当即开始浏览花店的订购界面。他的要求是夸张、夸张、夸张,能抱一千朵就绝不止步于九百九十九朵,最好能让沈稚当场破功。
而另一边,小秋无可奈何地结束通话。
“这样真的好吗”助理问。
旁边操控全程的沈稚心满意足,下达指令“这下就知道他会带什么来了。告诉剧务,我玫瑰花过敏,最近带花来的都别想进剧组。”
作者有话要说助理你们有毛病吧
之后固定22点更新,加更的话会白天发。大家可以晚上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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