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命运吗?”
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大学男生说。
沈稚尽全力向比自己高一年级的学长露出和颜悦色的表情。这种酸掉牙的台词还拿来搭讪,看来是实打实的自我陶醉,自恋到极点。正打算回答“不相信”,他们中间忽然插进一个人来。
男生穿着T恤,黑发,露额,不打耳洞,眼睛漆黑地盯着前边,即便空无一物。
“让开。”这个人边抬起手臂擦汗边挤进来,从沈稚手中的手机里抽出一部。
沈稚有片刻的失神。
她认识他。
现在是夏天。在这之前的冬天里,她和想在双一流戏剧学院考试上唱《死了都要爱》的男生相遇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男生们已经陆陆续续解散了。而沈河也是从那些人中间出来的。沈稚没能盯着他看多久,因为学长马上又驶入正题:“学妹这么漂亮,应该有男朋友吧?”
沈稚不说话。
给自己添麻烦的真话不能说,假话又怕引来新的问题,她犹豫不决,没注意到本来已经离开的同级生又回头。
沈河说:“我去拿外卖,你去不去?”
她诧异地望着他,几秒钟后才觉察到,他在跟自己搭话。
“不去我走了。”他说着要转身。
沈稚当即应声:“去。”
她匆匆忙忙,把手里剩余的手机给学长。反正他之前也问过要不要帮忙。沈稚跟上去,两个人加快脚步,逃也似的走掉了。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年轻的男生和女生一前一后走在一起。沈稚想问他的名字,没想到沈河取了外卖,直接开始拆包装。刚吃一口,他就自顾自地抱怨起来:“呕,这豆腐脑怎么是咸的。”
沈稚说:“难道还是甜的?”
沈河说:“当然该是甜的。”
沈稚说:“咸的更好吃。”
沈河说:“甜的更好吃。”
两个人僵持不下,用目光对峙。“二选一。”最后沈稚开口,问他说,“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
沈河回答:“可口可乐。”
沈稚问:“oasis和blur?”
沈河回答:“oasis。”
沈稚问:“太极拳和健美操?”
沈河回答:“那当然是健美操了!”
在沈河爽朗的神情下,沈稚难以置信地侧过身去喃喃自语:“怎么会有人完全不一样——”
沈河把吃过一口的豆腐脑装回去,随口问她“怎么了”。
“没关系。”她瞥见他包装袋的小票,恍惚间意识到什么,“你是‘沈*’?”
“是啊,”沈河回答,“我是‘沈*’。”
沈稚牵起自己那份外卖的小票,说:“我也是‘沈*’。”
她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他也回赠以同样干巴巴的笑声。然后沈稚为自己拿错外卖道歉,沈河倒是不怎么生气,交换以后重新开始吃,一点也没嫌弃她动过。
沈稚说:“对不起啊,我吃了一口。”
沈河说:“你的口水又没有毒。”
他坐到台阶上,甚至没关心地上脏不脏。沈稚站在一旁,她原本是想走的,但是她先出错的,终归有点对不起人家。
于是沈稚也坐下了。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了自己点的豆腐脑,然后各自回去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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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回想起来,他们没有过自我介绍。
那种正儿八经的“我是沈河”“我的名字叫沈稚”之类的话,从来没向对方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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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期间,沈河与沈稚分别是男生和女生的班长。
沈稚是老师点名选的。
沈河是同学们推选上去的。
沈稚当选是因为性格沉稳。说得更直白些,就是适合当冤大头。
沈河当选不完全是因为人气。的确有些人喜欢他,但还有一些纯粹只是起哄、想给他找麻烦,毕竟班长就是苦力。
但是,与其说是沈河被找麻烦,倒不如说是沈稚麻烦大了。
他们不是很合得来。
第一次收集入团信息,也没和沈稚商量,沈河直接把老师给的期限提前了一天。
有看到外班通知的同学来问沈稚,沈稚又去问沈河。
他说:“之前我们说好了吧?我负责收,你负责整理,互不干涉。”
她说:“我不是要干涉你……”
“早点收上来,你那里比较好整理。”沈河抬眼,一字一顿地回答,“我是这么想的。”
“其实也不必要。”
两个人沉默了好半天。
“那你去放宽半天吧。”最后沈河说。
她正纳闷他为什么会松口,结果又听到他补充一句:“唱戏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总归是会好办事些。”
第一次团建,老师让班长上交提案。沈稚左思右想,衡量了交通、价格、人数等众多因素,做了计划,最后觉得环球乐园不错。大家也没有异议。
投票时突发状况,同学们硬生生被沈河煽动得选了迪士尼乐园。
沈河往东,沈稚就往西。
两个人意见就没一致过。
沈河虽然没觉察到缘由,但多少也被周围人提醒,曾经也想试探一下和沈稚的关系。
于是,专业课老师让他们模仿动物时,为了尽可能显得友好,沈河由衷称赞了一句:“你学狗叫学得挺像的。”
沈稚几乎要把手中的水杯给捏碎,却还是强挤出礼貌的微笑:“你也是。”
沈河客气道:“谢谢。”
说完他也喝水。她直截了当猛击他杯底,害得他呛住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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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放国内是孙悟空与铁扇公主,放国外就是汤姆和杰瑞。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可以的话,他们倒是也想希望眼不见为净,等同窗四年结束就划清界限。然而——
“我看没那么简单。”张江南说。
他已经是赫赫有名的老戏骨,出演过不少家喻户晓的影视作品,如今在母校任教。女儿是前几届的学生,如今是知名女演员张清月。
张江南是沈稚最喜欢的专业课老师。
戏剧性的是,他倒喜欢听沈稚抱怨沈河。
“你们俩不是关系挺好嘛。”戴着细边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师说道。
“不。”沈稚按捺住咬牙切齿,微笑着回答,“一点都不好。”
她来取要复印的剧本,却听张江南说:“你们班那个冯斌还来不来上课了?”
张江南看着温和,实则是个极其讲原则的老师,以至于上课时动不动就大发雷霆,对表现不佳的学生大加指责。
孙梦加被批得几天不敢进练功房;别说是女生,就连男生都会被当场骂哭;即便最为稳妥的沈稚,也被呵斥过好多次。
大家都是要面子、自尊心强的年轻人。
一时冲动的不在少数。
那天冯斌直接摔门而去,自那以后,就在没出勤过。
这样下去,学分肯定不行。别人的事,沈稚不怎么关心,只是,那天张江南的表情显然有些惋惜。
在食堂吃过早饭,沈稚还是打听了一下冯斌。男生那边说他去女朋友那过夜了,冯斌的女朋友是附近一所985的学生。
她穿着很宽松,也没怎么化妆。但表演专业的学生终究有些显眼。站在其他学校校门口时,许多视线从她脸上流淌经过,沈稚不怎么怯场。她掏出手机想联络冯斌,却收到预料外的人的来电。
她存了沈河的号码。
接通时,沈稚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你在哪?”沈河问。
沈稚没有隐瞒,刚想说写什么,声音却只剩下:“你怎么……”
她看到他在过马路。
沈河握着手机飞驰而来,沈稚下意识举起拿手机的那条手臂挥动。沐浴着不少人的目光,他看到她。
“你来找冯斌?”沈河说。
沈稚支吾起来。她刚刚才记起他好像也是冯斌的室友之一,但吞吐的原因却不是这个。“张老师有点伤心。”她说着,示意手袋里装订好的A3纸,“新剧本也交不到他手上。”
沈河侧过身,无所谓地弄乱前发。他也穿的黑色,与她如出一辙的散漫打扮。
“说什么都先把他弄回去。”沈河说。
一瞬间,沈稚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专业课上被骂最多的总是沈河。
他好像总有挥霍不完的精力,无懈可击的创造力和专注力。太过活跃偶尔会给他带来麻烦,但他死不悔改,永远我行我素。
年轻的男生和女生一起,他们在其他大学的门口伫立着。不勾肩搭背,也不交头接耳,甚至站的位置也离对方有一定距离。
在场没有谁能对他们完全漠不关心。
冯斌赶来时脸上阴云密布。沈稚没多劝什么,只是把新剧本递过去,又交代说:“张老师只是严格了些。”
沈河说:“还是要上课啊。班主任那边不好办,大家分组也缺人。老张对事不对人的,没必要往心里去。上课多好玩啊。”
沈稚并没有激怒他,但沈河的话却好像踩到了他的痛脚。
“好玩?你他妈还有脸说,”冯斌瞪着眼睛,“反正老师都偏心你,你不努力也没关系。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沈河。”
就算被这样挖苦了,沈河也没有半点生气。
“今天老张有课。”他说。
然而另一边的女声响起。
“至少比你好。”
等沈稚回过神来,一切已经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沈稚说:“你是觉得只有你一个人在努力吗?”
冯斌像是噎住了。
沈稚直视他的眼睛,因而无暇分心去看沈河的表情。
冯斌怒吼一声:“你别以为我不打女的。”
一巴掌朝脸挥过来,沈稚抬手挡了一下,却还是听到清脆的响声。冯斌大约也是一时激动,马上流露出愧疚。然而下一秒,他猝不及防被拽着向后栽去,脸上顿时挨了一拳。
“等一下,”看着面无表情要继续下一击的沈河,沈稚只来得及脱口,“现在正好逼他回去。”
沈河牢牢攥着冯斌衣领,眼神落在她泛红的手背。
“回去?”他问,“还让他回去干嘛。”
众目睽睽下,沈河说出跟之前截然相反的打算:“现在就打死他。”
沈稚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明明刚才一点脾气没有,自己被说得那么难听都能忍耐。现在却怒不可遏,恨不得冲动杀人。到底是什么挑战到了他底线?
像是疯了似的,在同级生的哀嚎声中,沈稚不由得笑起来。
“你这个神经病。”她说。
提及沈河,沈稚的感想是“怎么会有这种人”。而谈起沈稚,沈河则觉得“这人怎么这样”。
一开始,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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