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相助

    闻致的面色很沉,平时在轮椅上如一座冰山,今日却是换了好几个姿势,颇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明琬不知道他在焦躁些什么,也没心情询问,索性缄默不语。

    一夜的小雪,天亮后,云染淡墨,屋檐苍雪,满庭院寂静的灰与皑皑的白,像是一幅湿淋淋的水墨画。

    墙角的腊梅开了,枝头几点亮色,馥郁芬芳。小花执着剑从廊下而来,苍朴的半截面具衬着青檐白雪,有种少年游侠的神秘飘逸。

    他在门外跺去靴子上沾染的雪块,方推门进书房,朝闻致和丁管事汇报最新打听出来的‘情报’,“明太医病了,应是之前那案子郁结于心,一直未曾好转,嫂子担心父亲才在娘家多留了两日。”

    闻致正在画一幅苍茫的关山雪景图。不能走动的这一年多,他终日读书作画,以笔为刀恣意泼洒,书画见识倒是精进了不少,绘出的山水活物笔力遒劲,藏着他年少剑气的锋芒。

    他没有回应,但泼墨的笔触明显慢了下来,小花便知他在认真听,继而道:“还有,嫂子查出了贵妃乃是因私下喝了大量酸汤,与药性相冲,故而导致滑胎。昨日她进宫求见皇后娘娘了,大概是想请求皇后翻案。”

    为了从青杏嘴里套出这些消息,小花可谓是费尽心思,并贿赂了一只鸡腿和两包栗子糕。

    丁管事适时道:“原来如此!少夫人不是在生气,这下世子可以放心啦!”

    闻致绷着一张俊脸,自行忽略了丁管事最后一句话,十分不情愿地开口:“皇后看似温和,实则颇有心计,当初借我的婚事帮明家脱罪,也不过是因为可以讨好太后,有利可图罢了。翻旧案这种费力不讨好之事,她怎会冒险去做?”

    “正是呢。昨日接少夫人时便发觉她颇为失落,想必是在宫中被拒了……”丁管事交握着双手搁在胸前,故意夸张道,“可怜的少夫人,此刻一定很难过。”

    闻致的面色并未因这句话而缓和些许,停笔审视着水墨画上的某处,生硬道:“这事找皇后没用,毕竟死的又不是她的孩子。”

    丁管事是个人精,察觉到闻致话中有话,忙顺势道:“依世子看,该如何下手才能翻案?”

    闻致垂着眼,嗓音一贯的冷淡:“只需将酸汤有问题之事透露给贵妃,她生性多疑且睚眦必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事情闹大,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贵妃跋扈,不如皇后善计谋,的确是个最好的切入点,还是世子有办法!”丁管事恍然,暗自给小花使眼色。

    小花一怔,看了看丁管事,又看了看皱眉不耐的闻致,突然间醍醐灌顶,忙抱拳道:“哦哦,懂了。属下这就去办!”

    闻致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冷哼一声,凝神一笔勾出险峻的山峦。

    下了一场雪后,方觉一年已接近尾声。

    日子晃晃悠悠到了年关,府上开始采办年货,灯笼换了簇新的红,门旁贴了桃符,连仆役们每日的问安声都响亮了许多,每日买菜运货的板车进进出出,是明琬最爱的热闹。

    热闹之余她偶尔也会担心,不知阿爹一个人在冷清的明宅中过年,会否孤独难受。

    厢房中,芍药折了新鲜的梅花插在窗边的花瓶中,青杏手执鸡毛掸子在一旁洒扫,两个侍婢间或闲谈两句,只听芍药无意间提了句:“世子的生辰快到了呢!生辰那日府中上下会例行有赏,大家早早就开始期待了。”

    正在给明承远准备贺年礼的明琬心下一动,想起成婚之前交换过生辰帖,便循着记忆问道:“他生辰那天是上元节,对吗?”

    “是呢。”红芍停下手中的活计,笑道,“夫人可要送世子一个生辰礼当做惊喜?”

    明琬迟疑了一会儿。

    她不介意给闻致准备礼物,又怕他如前几次那般不领情,白白辜负一番热忱。想了想,她趴在案几上泄气道:“还是算了。何况,我也不知送什么才好。”

    “送几个药香包吧?”青杏提议,“小姐做的药包是最好的,挂在床头,连梦都是香甜的。”

    明琬仍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哪有人送药做礼的?多不吉利。”

    芍药道:“这礼物不在贵重,而是心意。俗言道,‘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夫人何不为世子下碗长寿面?除了早出嫁的大小姐,还从未有别的女子为世子下厨呢,他必定会十分喜欢的。”

    话虽动听,只是说出来任谁都不会相信。

    闻致就是一块带刺的冰,能不恶语伤人已是难得,何来喜欢?

    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弄得明琬非送礼物不可,不送反而显得不近人情。

    可是,送什么才好呢?

    这世上最寒心便是一厢情愿。明琬悄悄叹气,甚至能想象出闻致收到礼物时的模样,必定是冷傲扭头,并嗤之以鼻。

    小年过后,明承远私下来了侯府一趟,倒教明琬十分意外。

    “贵妃知晓了酸汤一事,惩罚了好些宫人,太医署上下顾不得休沐,通宵忙着翻谭医正的旧案做供词。”明承远三言两语将这几日宫里的风波概述,望向明琬无奈道,“琬儿,你到底出手了?”

    明琬惊愕万分,辩解道:“我没有。自那日被皇后娘娘婉拒,我便再未进宫。”

    明承远只是望着她。

    明琬快要哭了,小声道:“除非是皇后娘娘反悔,又插手了此事……阿爹,你知道我不会撒谎的。”

    “好了,别流泪让下人看笑话,爹信你。深宫之中步步惊心,爹只是担心你卷入其中,会成为被别人利用的棋子。”明承远起身道,“既然不是你,爹便放心了。”

    “阿爹就要走么?留下来用午膳吧。”明琬步步紧跟,恳求道。

    “不了,爹还有事,看看你就走。”明承远站在积雪斑驳的阶前,朝明琬轻轻摆手,“回屋吧,外头风大。”

    送走明承远,明琬陷入了短暂的疑惑中。

    片刻,这种疑惑在青杏飘忽躲闪的目光中达到巅峰。

    明琬与青杏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胜似姐妹,怎会看不出对方的心虚?她一把拉住准备贴墙根溜走的青杏,烟眉一沉,问道:“青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青杏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当即呜哇道:“小姐,不是我!是他将我堵在墙角,威逼利诱哄骗我说的!”

    “他?”

    “……是小花。他问我,小姐为何生气不理世子?我说,小姐没有生气,是因为老爷的事才不开心……后来,丁管事他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青杏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瞄着明琬的神色,“我也不知道宫里那动静是否和姑爷有关,但是小姐,老爷有机会翻案,这不是好事么?”

    “话虽如此,可是……”可是,她不想再欠宣平侯府的人情,不想让闻致觉得她这些日子焦虑在是欲擒故纵,哗众取宠。

    “你呀,以后好好管住嘴!”明琬又气又无奈,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不管怎样,她都万分感激。至少阿爹不会再蒙冤受辱、被人谩骂排挤了。

    可是,真的是闻致出手替她摆平此事的吗?

    不可能,闻致是绝对不会管这等闲事的,多半是丁管事和小花从中斡旋了吧……

    明琬思来想去,心中没底,打算寻个机会旁击侧敲打探一番。

    机会很快来了。

    午膳时,大家都在,小花推着闻致入座,明琬心中不断打着腹稿,正在犹豫怎么开口,就听见丁管事“哎呀”一拍脑门,站在门口处宽厚笑道:“听闻明太医之案有望重审伸冤,真乃喜事,我在此先恭贺少夫人啦!”

    果然……

    明琬搁下碗筷,按捺不住感激道:“果真是丁叔帮的忙?”

    “这可折煞我了!我一侯府管事,哪有这样通天的本领?是世子爷担心少夫人,命人暗中周旋解决的。”丁管事笑眯眯道,“别看侯府如今凋敝了不少,但这点人脉还是有的。”

    闻致本在饮茶,闻言险些一口茶水喷出,呛咳一声,有些恼怒地瞪了丁管事一眼,责备他多嘴。

    明琬心脏扑通扑通,莫名紧张,又不可置信,半晌望向身边的闻致,细声问:“是世子做的吗?”

    “不是!”闻致口是心非,一副‘怎么可能是我’‘我才不屑于插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冷傲神情。

    他越是恼羞成怒,明琬反倒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心中的忐忑更甚……

    闻致冷着脸,将茶盏重重一放,说:“不吃了。”便抛下一屋子人,自顾自推行轮椅离开。

    小花淡定剥着瓜子,一语道破:“世子害羞了。”

    这……这算是‘害羞’?

    “我去看看他。”明琬心中复杂,起身追了出去。

    闻致并没有走太远,轮椅停在回廊的拐角下,望着雪地中两只偷食的鸟雀出神。

    听到脚步声,他乜过眼来,见到是明琬,又毫不留情地调开视线,淡然道:“你来作甚?”

    “我来谢谢你。”明琬呼出一口白气,眼神澄澈坦然,一步步靠近他道,“谢你救了阿爹。”

    半晌,她轻声补上:“两次。”

    不管他是无心插柳还是被迫出手,都救了阿爹两次,一次是生命,一次是尊严。

    “有何好谢?反正你嫁来此处,不就是为了你爹吗?”来不及收回话中的尖刺,他一针见血道。

    大概也意识到这话太冲了,他随即闭紧了唇线,转动轮椅轱辘,沉默离去。

    明琬心中被蛰了一下,但她并未退缩,而是望着闻致的背影清晰道:“不管怎样,这句‘谢谢’都是你应得的。”

    闻致的背影微不可察地一顿,却没有回头。

    浮云消散,天光乍泄,残雪闪烁着晶莹的碎光。明琬久久站在廊下,按捺住叠涌的心绪想着:看来这份生辰礼,不得不好好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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