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月·宵之宫

    木莳这辈子没什么伟大的理想,不像岩胜立志成为天下第一剑士,也不如缘一那般只愿锄奸扶弱,更不幻想什么红烛凤锦、富贵荣宠,只想好好和家人和谐平安地过一辈子。

    高贵特殊的身份却怀着简庸的愿望,或许就是老天偏不遂她愿的理由。她家族破裂,身患痨症,卧床两年后直接躺进了坟墓。

    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却不想迎来“新生”。

    或许她确实该感谢岩胜……或者现在该称为——黑死牟,如若不是在葬礼那晚掘出了她,她便不会起死回生,作为另一种生物继续留存世间。

    她喜欢她的哥哥,岩胜和缘一都很喜欢,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和哥哥们一起玩耍说笑,隔壁主邸的人总是娴雅恭敬,唯有她的分邸总是充满莺声笑语,从不冷清。

    可是她好不容易在与岩胜重逢那天打掉了他的脑袋,还在他面前提起了缘一——那是他一听见便会变脸的字眼。

    缘一的名在他耳里是讳。

    而他的名,也在他弃人为鬼之时变成了讳,无人敢叫。

    世间再无继国岩胜,唯有鬼之剑士【黑死牟】。

    所以木莳便从无限城逃了出来,逃离了他身边。

    他一定很生气……

    可是木莳不想当鬼,鬼尤可恶,以人为食,忌阳光,忌世间一切美好事物,与人为敌,与万物为敌。

    很小的时候母亲给她讲过妖魔鬼怪的故事,妖生于万物,魔是为活人走入邪道所化,鬼为人死所化,怪非人非物也。

    鬼吃人为邪道,又是人死所化,所以木莳通常称之为:魔鬼。

    …

    “入职手续已完成了,记住,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哦。”

    拥有黑白相间飘在半空的长发的男子对她叮嘱,递给她一份文件。

    “虽说并非正式步入暗堕,但他们的戒心还是比正常的高出不少,攻击性也未可知,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自己。”

    “嗯,我知道了。谢谢陆生大人。”木莳对他微微行礼。

    这位审神者前辈和身为鬼的她不同,真实身份为妖怪,叫奴良陆生,是妖怪总领。

    当初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他,她才能从无限城逃出来,奴良陆生将她推荐给了时之政府,在经过了五十年“净灵”后洗去了鬼的气味,她今天正式成为了一名审神者。

    所谓审神者,就是与神明签订契约,消灭意图篡改历史的“时间溯行军”,维护历史。

    一般按照规定审神者负责提供灵力,而负责战斗的便是与审神者签订契约的刀剑付丧神——非妖非魔非鬼怪,而是……神明。

    让她一个鬼去“审神”,乍一听真的很可笑。不过据说呆在这里很安全,至少不会被鬼舞辻无惨以及十二鬼月找来,她故而接下了这份差事。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不要暴露自己的本名。”奴良陆生补充了一句。

    木莳乖乖点头,她母亲曾经跟她讲过,如果神明大人念出了你的真名,便会形成最短的咒语,然后你就从世间消失,被锁进只有神明大人的私有领域,被TA永生永世囚禁起来。

    木莳从小就没有怀疑过那些神话传说的真假,所以当初变成鬼后也并未难以置信。

    “遇到什么困难的话就给我留消息,我会土曜日黄昏日落之际回时政。”奴良陆生摸了摸她的头,领她到了本丸门口。

    木莳一瞬间微怔,这个手感……就像哥哥摸着她的头一样。

    她回头看了眼奴良陆生渐行渐远直至身形消失后,回过了头,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本丸的大门……

    门吱吱呀呀地响,许是许久未修,被她一推竟轰然倒塌。

    “什么人?!”

    正当木莳懊恼自己泡在净灵池里太久导致控制不好行动力道,一抹黑影便从里面闪了出来。

    木莳心中一紧,初来乍到要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

    木莳话还没说完,便看到的黑暗中亮出一抹亮色。

    鬼的视力极好,她一下子便分辨出了那是刀剑反射的光。

    只可惜对方的视力似乎并不太好,大吼着便迈着木莳走路都能追上的步子,一刀斩在了门柱上。

    木莳:……

    “啊…可恶!”对方似乎在砍到柱子上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没攻击对目标,立刻把刀拔了出来,一转手杀气腾腾地……

    砍在了另一边的门柱上。

    木莳:……

    于是两边门柱光荣殉职,本丸的大门彻底摧毁。

    “发生了什么事?!”

    这边的动静终究引来了更多人,只见一位身材纤细的少年迅速跑了过来,疑惑打量着眼前这番场景。

    对上少年充满戒备的目光,木莳赶紧道:“初次见面。我…小女是新来的审神者,从今天起负责这座本丸的事…务。”

    咬字略拗口,腔调一股古早味,刚来就毁了本丸的大门。

    “原来如此,是听说会来一名新审神者,原来就是你啊?”少年推了推眼镜,“我是药研藤四郎。”

    “什么啊…原来是审神者啊。”一边的毁大门主力军好不容易把刀给拔了出来,收回后瞪了一眼,“还以为是溯行军呢。”

    “膝丸,你在对着我说话。”药研藤四郎说。

    “……”膝丸眯着眼睛找了半天这回终于捕捉到了审神者的身影,一时看不清样貌只好放弃,撇下一句“我回去了”便转身走了。

    十分冷淡。

    “今天已经晚了,天守阁在二楼,请先休息吧。”药研藤四郎也没有多表示,转身离开。

    走了没几步,终究还是回了头。

    木莳站在原地望着他,没动。

    少年眉头轻皱,神色为难,仿佛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后才再次开口:“如果方便的话……能请帮我看看一期哥吗?”

    木莳一愣,像被触到了心里某个感性的角落,“你也有哥哥?”

    药研带她到了手入室,也就是专门修复损伤刀剑的地方,一切看上去颇为破旧,却一尘不染,看得出一直被打扫得很用心。

    “一期哥自从重伤后便已经躺在这里一年了,修复用的材料不够,主要更是没有审神者灵力供给,就无法完全修复。”药研轻轻叹了口气,如若不是希望大哥能苏醒,他本不想求助新来的审神者的。

    “灵力是吗?我知道了…”木莳点点头,对着修复台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水蓝发色青年,以及身侧濒临破碎的刀身,深呼吸一口气,有点紧张。

    她当初被奴良陆生捡到的时候就被他发现了蕴藏在她体内的灵力,时之政府那时也极度缺人,碰到她这种先天条件优越的自然是想尽了办法骗来打工,只是没想到她的身份是食人鬼。

    木莳虽为鬼却从未吃过人,只是身上仍有鬼的气味,为了避免潜在的麻烦,时政便推出了“净灵计划”,简言之为将她泡在池子里直到气味消尽,一泡就是五十年,出来时时政已经不缺审神者了,又顾忌她是鬼,于是塞给她了一个F级本丸做最底层农民工,简称工具人。

    木莳尽职尽责地调动灵力为重伤刀剑手入,倒是让一直悬着心的药研放心了些许,望向她的目光多了分讶异。

    “这样…大概是这个意思吗?”木莳一边手入一边不确定道。

    “啊…您做的很好。”

    非如历任审神者那般高高在上耀武扬威,新来的小姑娘一身朴素的白裙,像浴衣,又像纱的质感,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只是药研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时政会如此好心,给他们这批“F级”一位灵力这样充沛优秀的审神者?

    欺负小姑娘?不至于。那就是有什么另外特殊的原因?

    “你的哥哥,一定对你很好吧?”木莳忽然道。

    来之前她早就做好一开始不受待见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位刀剑少年撇下了原本的冷淡与怨念,对初次见面的她提出请求。一位神……向一只鬼请求,她何德何能?

    所以只能是感人至深的兄弟爱啊。

    想到这里,木莳心里一阵酸涩。

    见自家大哥在新任审神者的手入下逐渐恢复,药研渐渐地放下了戒心,这位小姑娘看上去并无恶意,又是强大的灵能力者,他自身也并非濒临暗堕,只不过是……想让自家大哥醒过来而已。

    那么试着去相信这位审神者也不是不可以吧?

    “啊,一期哥对我和弟弟们都非常好。”药研的语气不自觉地轻柔下来。

    木莳认得这样的语气,那是只有谈到最亲近的家人才会有的神态和语气。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药研继续道:“一期哥很温柔,偶尔也严厉,弟弟们很多有时候晚上睡觉有人害怕了,他就会给我们讲睡前故事,弟弟们出阵容易受伤,他就总是冲在最前面,所以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一期哥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吧,他从来不会抛下我们,我们也都很依赖他……”

    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从来不会抛下他们……

    这大概就是“别人家的哥哥”吧?

    清淡的少年音娓娓道来,药研却发现木莳听着听着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怎么了?”

    只见木莳尽力保持着手入的姿势,脑袋却缓缓埋低,仿佛在隐忍什么。半晌,一声极尽克制的呜咽从她嗓子里发出:

    “曾经…也有人给我彻夜讲过睡前故事。”

    听到药研讲哥哥的事情,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哥哥,父亲总是忙家族事务,母亲常年卧床,他们便曾是天底下最疼爱她的人。

    只是岩胜已经面目全非,他为了力量不惜抛弃一切。

    缘一……从她离开无限城后现世也已过五十年,他是不是已经老了?

    她无法做到像岩胜那样无悔堕落,也无法同缘一一起自然老去。

    木莳就在这样的思绪中放声痛哭了起来,看得药研一脸懵逼。

    “呜呜呜哇哇哇哇……”

    “哥哥,哥哥都是大猪蹄子……”

    “说什么最喜欢我……还不是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呜呜呜呜……”

    一期一振醒来便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对着他哭得梨花带雨,哭得委屈狼藉,哭得天崩地裂。

    一边哭还一边对着他喊“哥哥”。

    ……等等,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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