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幼澄最近觉得很倒霉,诸事不顺。香粉铺子开起来没几天,就被对手恶意中伤,说她家的馥春阁卖的东西不干净,以次充好,有人抹了之后脸都肿了。虽则是因那位姑娘自家跌了一跤脸肿了用馥春阁的香粉敷面遮掩一二,但盖不住众口烁金,以讹传讹,差一点叫馥春阁多年攒下来的名声断送在帝都。
然后便是葛老三那徒弟干活时手受伤了,短时间内干不得精细活,生生拖延了黄金妆台制作的进度,害得她都不敢出现在元羲面前。
元羲几日未见顾幼澄,还怪想她,问了几个侍女,也都说未见着,想是她近日事忙,便也不以为意。
直到顾祎找上门来。
“幼澄三天两头不着家,一直在殿下这里也恐太过打扰,阿娘便叫我来接她回去。”顾祎说完这些,撩袍坐下,道:“我便在这里等她罢。”
元羲看着他,叹了口气,挥手叫身边的侍女都退下。
顾大少看了,眉头一剔,怪声怪气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不妥。”
元羲露出个笑脸,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客气:“你我之间就不必讲这些男女大防了吧。你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幼澄一直在帮你做事,你当我不知道?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你回了帝都又开了府,手底下应该不缺人,又何必让她蹚这趟浑水。”
元羲风情万种看了他一眼,道:“其他人我怎么信得过?澄儿有澄儿的天赋,她也乐意做这些事。你觉得这是趟浑水,也许对于她来说如鱼得水。你又何必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
顾祎定定看着她,道:“你不过是利用她罢了。”
元羲走到他面前,冲他一笑,艳光迫人,漫声道:“你又怎知她不是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顾祎见她这样,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元羲抬眸看住他,轻声道:“我不过是想要这世上最好的东西而已。”
她说话的声音娇娇柔柔,能叫人心里化出一滩春水来,恨不得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博她一笑。
顾祎听了眼中雪亮,冷笑一声:“你心还挺大,自小就不安分,如今越发贪心了。”
元羲抬起头来,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胸口,笑道:“表哥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只是自小就讨人喜欢而已,怎么能说不安分呢?你不就很喜欢我吗?”
顾祎脸上现出怒意,呵斥道:“你……你别太过分!”
元羲嗔道:“你恼羞成怒什么?我又怎么过分了?我已经不怎么招你了,是你来找的我,跟我大呼小叫的。”
顾祎平复脸上的情绪,道:“先不提这些,我今日确实是来找你的。你可知幼澄前日回家,被我发现身后跟了两条尾巴,虽出手料理了,但查不出那些人的底细。她初来乍到不会得罪人,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你。”
元羲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转身走回到案前,背对着他问道:“所以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顾祎质问道:“我都这样讲了,你居然一点都不担心她吗?”
元羲冷静地说道:“你既然还有空上门兴师问罪,只能说明她没事,无需我担心。”
顾祎一时无话可讲,良久,他才叹道:“你总是有道理的,我只是替幼澄不值。”
元羲哼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我值不值得,澄儿心里清楚。你说是替澄儿不值,是你自己觉得我不值得。”说完,她话锋一转,突然提起旁的事:“我记得表哥从前还说长大了要娶我来着,如今怕是觉得我不值,便再也不提此事了。”
元羲也是个人才,这种时候还能翻旧账挤兑人。
顾祎咬了咬牙,笑了起来:“童言无忌,难为殿下一直放在心上。再说殿下的婚事要用在刀刃上,用在我身上,怕不是浪费。”
元羲抚掌而叹道:“表哥不愧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也甚有自知之明。”
两人今次这番话,可谓撕破脸皮,刀刀见血。
顾祎自嘲道:“微臣鲁钝,不敢妄称了解殿下。”
元羲整了整宽大的衣袖,忽然道:“澄儿毕竟是表哥的亲妹妹,表哥若有心,便该加派人手保护她。”
顾祎抬起头来问道:“那你呢?”
元羲眨着小鹿般无辜纯稚的眼,道:“我手上又没有兵权,兵部派来的侍卫也只管保卫公主府,我也差遣不动,便只能把澄儿托付给表哥了。我相信表哥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顾祎自认自己胸襟还算不错,都要被她这番话气出内伤来,只听他压抑着自己的怒气道:“如你所言,你既没有保护她的能力,看样子也没保护她的意愿,却还让她掺合到这些事里。你真是……你这话我会转告幼澄的。”
元羲笑了,气定神闲道:“你只管如实告诉她。”
顾祎嘴角动了动,叹了一口气,道:“也不怪你如此自信。她自小中了你的迷魂汤,对你言听计从,便是我同她说了这些,她也觉得你很好,反倒是我枉作小人。”
元羲认真看着他,勾起一抹笑,红唇轻启,道:“表哥从前也很喜欢我,如今却这般看我,可见我的迷魂汤也不怎么灵。”
顾祎淡淡道:“很灵。”
元羲眼神动了动,问道:“你说什么?”
顾祎侧首,回道:“没什么。”
元羲便也不再纠缠这个答案,只道:“你今天一来就找我兴师问罪,说是澄儿初来乍到不会得罪人,那你可错了。她曾在弘文馆得罪过沈家的二小姐,沈瑜。”
顾祎也被转移了注意力,顺着元羲的话说道:“你是说沈家?沈家何以会为了小姑娘间的龃龉而找人跟踪幼澄?这帝都第一门阀,未免也太无聊了些。”
元羲摸了摸鼻子,道:“我没有说是沈家,我只是说澄儿来帝都之后也会得罪人。”
顾祎沉默片刻,才道:“我会继续查的,你也不要急着拿我当枪。”
元羲笑盈盈道:“表哥自来聪慧,又在外游历多年,三教九流的朋友都结识了不少,定会很快查清真相的。”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那是自然。表哥带着我们进三德楼,一落座便是沈家大公子的专座,这份眼力,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顾祎愣了愣,才道:“这都瞒不过你。”
元羲温温柔柔说道:“我相信表哥并无歹意,只是爱开玩笑。故而也未想过要找你兴师问罪。然而表哥却不这样待我,实在叫我伤心。”
顾祎道:“从来只有你叫人伤心的份,还未有人能叫你伤心的。我实在是何德何能。”
然而说完这句,他便后悔了。元羲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人,她自然也会有伤心的时候。事实上,她每次伤心痛苦,他都看在眼里,也陪在她身边。只是世易时移,她如今已长大,早早便学会了叫人伤心的本事,他便也慢慢淡忘了那些她失去亲人伤心难过的时刻。
他愧疚道:“抱歉……”
元羲却打断了他,也不再与他兜圈子,只道:“三德楼之事既已过去,我也不想再同你计较。你把澄儿送回来。无论如何,公主府总比你那儿安全。”
她直把他的道歉当作是在为三德楼之事,顾祎便也明白她不想纠缠那句无心之失。那句话说得刻薄,却也无法令她露出一丝受伤难过之意。
顾祎在心底一叹,回道:“她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这里。”
元羲针锋相对道:“你也不可能一辈子拘着她不放。我这里,对于目前的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顾祎摇了摇头,不大认可道:“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她身边的危险,本就因你而来。离你越近,越危险。”
元羲勾了唇角,笑容里带出了三分讽意,直言道:“若真如你所言,这些危险因我而来,那就更该待在公主府了。我同澄儿的关系,同顾家的关系,不会因为她不住在公主府而改变。反倒是我与她越亲密,那些人还有所忌惮一些。”
这是实在话,顾祎听了之后也沉默了。
元羲见此,也放缓了语气,轻声道:“把她送回来吧,我会照顾好她。”
顾祎离去之后,元羲定定坐在那厢许久,想着他方才所说的话。直到七弦来报说李大人带着整理好的公主库藏册子在外求见,她才恢复神思,叫七弦请他进来。
顾幼澄回公主府第一件事,便跑来问元羲:“你跟哥哥说了什么?他老大不高兴,摆了张臭脸,但还是送我回来了。我先前可是求了他许久,他都不放。”
元羲正伸着手让九月涂蔻丹,看到顾幼澄,笑了起来,道:“我同表哥说,他若不把你送回来,我就去宫里找陛下,说从小便与他有婚约,要他履约做我的驸马。”
顾幼澄听了瞠目结舌,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声道:“骗人!”
元羲笑眯眯:“澄儿真聪明,这都骗不到你。”复又招手,道:“你过来帮我看看,九月涂的可好看?”
顾幼澄见她如此,便跑过去帮她参谋起手上蔻丹,只是嘴上到底不忿道:“怎么阿姐跟哥哥说了什么,不能告诉说吗?”
元羲斜睨她一眼,道:“怎好什么话都同你说,万一我与表哥有私情呢?”
她越是这样,顾幼澄越气,直跺脚道:“阿姐!”
元羲看着手上鲜艳的蔻丹,沾沾自喜,嘴上却胡说八道:“我同他说,若要讨我欢心,便叫他把嫡亲的妹子献给我。他就巴巴把你送过来了。大约觉得对你不住,心虚,就摆了臭脸。”
顾幼澄气极,怒道:“你就这么欺负我吧!我不要理你了。”
元羲把目光从自己涂好蔻丹的手指上移开,同九月道:“涂另一只手罢。”转而一脸笑意看着顾幼澄道:“澄儿你这样不行,一点都不经逗,三两句话下来就要生气,那你同人谈生意还不被人坑了去。”
“哼!”
见她果真不再理自己,元羲乐得清静。
顾幼澄偷眼看去,见元羲也不搭理自己。便想着要先取之必先与之,只作无意状道:“哥哥叫我好自为之,我可怎么办呀?”
她很自然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反正她素来会变脸,于此只是家常便饭。元羲却打趣道:“你不是说不理我了吗?”
顾幼澄不说话了,只这么瞪着元羲,眼神带了一腔被辜负的委屈之意。元羲虽知她善作伪,但触及这样的眼神心也就软下来了,安抚她道:“你放心吧。我与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明白了他纵使困得住你的人也困不住你的心。他没有办法,只能成全我们了。”
顾幼澄信她才有鬼,但是既然元羲接了她的话,她便也往下继续道:“但是哥哥好像生了很大的气。”
元羲想了想,道:“他不是在气你,而是在气我。”
顾幼澄待要再套话,元羲却先下手为强,问道:“给嘉蓉的及笄贺礼制得如何了?”
姜还是老的辣,元羲虽只长了顾幼澄一岁,应付她的盘问却也绰绰有余了。
顾幼澄鼓起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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