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整个房间的摆设十分奇怪,光洁的地板上用朱砂画了一个繁复的阵法,四周的墙壁上贴着密密麻麻的镇阴符。几个穿着宽袍大袖的道士和一看就是禅宗教徒的人围坐在一张大床旁,一方人捻着佛珠念《楞严经》,一边敲着木鱼轻诵《金光咒》,场面既和谐又诡异。
谢无虞:“……”
好一幅佛道一家亲的美好画面。
随着两方诵经声的碰撞,那股扑向谢无虞的阴气倒是缓缓缩了回去。谢无虞眯了一下眼睛,也终于看清了躺在那张大床上的……跟个黑球一样的兰鹤望。
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到来,其中一个穿着大红明黄袈裟的和尚抬了一下头,看见了堵在门口边上的谢无虞以及他身后跟着的空明子和元道子二人,轻轻念了一句佛号,捻着手中的念珠,说:“空明子道长他们回来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目光炯炯地朝他们看来。
那个率先发现了谢无虞他们存在的老和尚从蒲团上起身,跨步出来,和空明子元道子二人打过招呼之后,又转头就近看了看谢无虞,合十一礼:“这位可是元道子道长的高徒,谢无虞谢小友?”
谢无虞连忙还了一礼,唤道:“净尘大师。”
净尘大师有些惊讶,笑了笑:“没想到谢小友竟还知道老衲的名号。”
谢无虞欲言又止。
怎么说呢,普通人可能不太认识净尘大师是什么人,但谢无虞是谁啊,他除了是元道子的徒弟,一个正一派火居道士之外,他还是帝都大学宗教系的优秀毕业生,每年系里举办的各宗教讲座谢无虞都有去听,而净尘大师曾经也被邀请过,在谢无虞大三那年给他们上过两节关于佛教现代化发展的课,话里话外对高科技传教分析得很深入,谢无虞记忆还是挺深的……
脑子里跑了一会儿马,谢无虞深沉地回道:“嗯……以前有幸聆听过净尘大师的教诲。”
净尘大师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以前四处挂单时开坛讲经,他曾经来听讲过,便笑了笑:“谢小友倒也有一颗向佛之心。”
谢无虞:“……”
夸一个道士有向佛之心不大好叭。
元道子也没想到自家徒弟刚来还没捂热呢,就被禅宗的人夸上了有向佛之心这种说法,连忙绷着脸,转移话题:“净尘大师,兰先生情况怎么样了?”
净尘先前也是随口说一句,听见元道子发问,又道了句佛号,摇摇头:“阴气如水,向来是宜疏不宜堵,兰先生是体质特殊才能以肉身将阴气封存。现在封印松动,曾经封存在兰先生体内的阴气已经开始反噬。若是……”
现在兰鹤望就像一个聚阴地,除了他体内正在不断蕴养出来的阴气之外,那些游离在人间里,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阴气也在源源不断地被他吸引过来。
一旦凝聚起来的阴气达到一个临界点,即便是净尘法师几人在此,恐怕也很难把兰鹤望毫发无损地保下来。
说到这里,净尘大师看向谢无虞:“接下来只能看谢小友的了。”
谢无虞:“?”
净尘大师看出来谢无虞眼中的疑惑,看了看房间里躺在床上的兰鹤望,抬手将漫出来的阴气扇回去,然后开始为谢无虞解释了起来。
谢无虞命盘奇特,没有人能算出他的未来——这可能意味着谢无虞没有未来,但另一方面,却又可以解读为,他的未来是不定的,是充满未知的变化的。
而一个命里充满了未知变化的人,他所能改变的东西就太多了。
兰鹤望现在已经到了危急时刻,兰家请来的几个大师包括净尘法师和元道子等人在内,用了诸多手段也只是堪堪将他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但只要兰鹤望身上阴气一日没有安静下来,他就一日醒不过来。
本来净尘法师他们已经着手想要再次强行封印一遍了,但元道子的到来,却给他们带来了新的想法。
“我们想借助谢小友你的命格,直接改变兰先生的命盘。”
净尘法师这话一出来,谢无虞不由得一惊。
改变命盘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但修道之人都听过“逆天改命”这种说法,一个人的命盘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几乎就不会发生多少改变,要强行改变这种几乎是铭刻于生命中的东西,谈何容易?
谢无虞有点犹豫。
净尘大师以为他是担心这样做会对他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便解释道:“谢小友放心,只是借助你的命格遮掩天机,待兰先生的命盘改变之后,他或许会被谢小友你的命格影响,你却绝不会被他所牵连的。”
谢无虞:“……”
不,他命格都那样了,倒不会担心这个,只是觉得这个法子听起来不是很靠谱而已……
不过他看了一眼被浓厚的阴气卷成一个巨大的黑球的兰鹤望,还是问道:“我要怎么做?”
净尘大师见他松了口,脸上也再度露出笑意:“听说谢小友在道术上也有所小成?”
谢无虞:“?”
.
此时正是九月初五,夜上弦月,星光灿烂,乃是难得的好天气。
谢无虞换上了兰家准备好的道袍,蓝色的布料上满满地绣了仙鹤八卦,衬得他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活像落入凡间的清神。
兰鹤望已经被人从房间里移了出来,谢无虞走近过去,透过流动的阴气,看见了他苍白却不掩俊美的脸。
轮椅先生睁着眼睛的时候气势其实很足,冷酷淡漠的态度足以让一般人退避三舍。现在他闭上了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眸,整张脸顿时柔和了下来,五官漂亮得惹眼。
谢无虞盯着兰鹤望的脸看了一会儿,就被走过来的元道子拉了过去:“无虞,你决定好了吗?”
虽然这个方法是元道子和净尘法师他们一起想出来的,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不会牵连到谢无虞,但到底不是百分百,元道子将谢无虞叫过来之后,心里就有点后悔了,如果谢无虞真的不想答应的话,他宁可和他师兄空明子闹掰,也会帮谢无虞离开。
谢无虞看着元道子皱紧的眉头,笑道:“不是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不会牵连到我吗?而且师父你不是也在?就算出了什么意外,师父你难道还会看着不管吗?”
他当然不会看着不管了!
元道子吹胡子瞪眼地说了一句,谢无虞笑:“那不就是了?”
“算了,你想帮就帮吧。”到底顾念和空明子之间的师兄弟情谊,元道子劝了一下就不再纠结,“不过你就算想帮,也得先顾着自己,知道没有?”
谢无虞给他正了一下头上的道士髻,“知道了。”
半夜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但所谓物极必反,子时同样也是一天之中阳气最重的时候。谢无虞一步步地走进阵法里,在黄色的蒲团上盘膝坐了下来。
兰鹤望被放置在他的对面,身上的阴气如游蛇一般滚动。
“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金鸟奔走如云箭,玉兔光辉似天轮……”空明子穿着一袭大红色的道袍在前,神色虔诚。
谢无虞感觉正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被引了出来,飞快地链接到兰鹤望身上,形成了一抹特殊的联系。
而就在这一丝无形联系形成的瞬间,兰鹤望浑身一颤,身上勾缠的阴气突然开始躁动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朝谢无虞扑了过去。
“笃——!”还没等谢无虞反手掏出一张镇阴符,清脆的木鱼声就骤然响起,罡气佛光如潮水般层层叠起,将那些阴气强硬而不失柔和地镇压了下去。
空明子的唱诵声越来越慢,苍老的声音在夜色下显得有些模糊。净尘法师拾着念珠,随时注意着法阵的变化。
元道子则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谢无虞。
谢无虞在蒲团上坐了很久。期间兰鹤望身上的阴气又反噬了数次,有一次甚至突破了几位道长和禅师们的封锁,激射到了谢无虞面前。
谢无虞手提桃木剑,稳稳地将那一股阴气挡了回去。
随着法阵数次闪烁,谢无虞能感觉到自己和兰鹤望之间的联系越来越深。兰鹤望的命盘开始被强行扭转,阴气在最后一波反击之后,就被迫退了回去。
等到最后一丝阴气被封回兰鹤望的双腿,谢无虞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从床上坐起来的兰鹤望看过来的目光。
……
这一次改命不能说成功,但也不能说失败,兰鹤望的阴气现在自行稳定在一个范围之内,也就是说,他现在依然是天生鬼命,但已经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被一张聚阴符就强行引破封印了。
净尘法师他们之前虽然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这一次能够给兰鹤望改命成功,但正如谢无虞前面说的,人的命格从出生就被定下了,强行逆天哪有那么容易?
兰鹤望也没有对这个结果感到失望。事实上,这对他来说,已经比以前好得多了。
被兰父兰母按着休养了几天,兰鹤望的身体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摇动着轮椅熟练地找到在楼下和元道子空明子几人谈论道法的谢无虞,默默地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谢无虞和另一位刘道长辩论了一会儿,转头看见兰鹤望等在旁边,笑:“兰先生来了?”
兰鹤望微微点头,神色沉凝。
谢无虞看了他一会儿,挑眉:“兰先生?”
兰鹤望双手搭在膝盖上,垂眸,“听说你要回去了?”
谢无虞转头看了看还在论道的元道子几人,起身推着兰鹤望离开,“嗯,有点事。”
兰鹤望没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那能加个微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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