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咸鱼第九式

    驿站简朴的木质长廊下,传来木屐哒哒哒的清脆回响。

    池萦之与新认下的大侄子并肩走着,聊了聊父辈的旧事,把两边的交情拉近了些。

    “叔啊。”

    楼思危尴尬地说,“您好端端的,干嘛把金铃铛镯子往手上套这个非端庄之事,不合你身份啊。你看,侄子我先前就那个误会了。 ”

    两人并肩往正屋方向走,听着一路叮铃叮铃的声音,楼思危语气极不自然地道。

    “哦,”池萦之摸了摸自己手腕处的金手钏,轻描淡写地道,“人各有爱好罢了。我走路就喜欢听个铃铛声响。”

    楼思危摸了摸鼻子,无话可说。

    木长廊尽头就是池萦之住的小院了,两人刚转过弯来,迎面看见一个足有两尺高的黑色螺旋形状高冠颤巍巍迎风矗立。

    “哎呀”对于沈梅廷今日的最新造型,池萦之一时也哑口无言。

    想想看不对,她掉头就走。

    怎奈何脚下的木屐是今天刚穿上的,走不快,比不上穿习惯了木屐的沈梅廷健步如飞,冲过来就把她拉住了。

    楼思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了奇景,折扇往前一指,惊叹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有人喜欢顶个梯子在头顶上。叔啊,跟他一比,你喜欢听铃铛声响还挺正常的。”

    “此乃通天冠也。”沈梅廷翻了个白眼, “一听就是外行。”

    池萦之替两边互通了姓名。

    两边互相听闻过名姓,见面还是头一次,敷衍地见了礼,沈梅廷拉着池萦之就往后院方向走。

    “我说池表弟,昨日的便条你是没真看见还装没看见我等你一起去后院等了一早上了,忍着饥肠辘辘,哈,就等着你回来吃午饭。”

    池萦之“”所以剧本关键剧情是怎么都躲不过去了是不是

    她还想最后挣扎一下“大侄子,救我。”

    “嗯,后院查看什么”楼思危感兴趣地追过来,“带我一个,我也要去”

    池萦之“”

    一刻钟后,三个人站在重兵把守的驿站后院处。

    关押了重犯的后院,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门户紧闭,反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众官兵的呼喝斥责声,传唤热食热水声,清点人数声,闲谈声,囚犯们的低声哭泣声,锁链抖动声,混成一片嗡嗡嗡的声响,听起来嘈杂得很。

    后院的两道木门大开着,从外面一眼可以看到里面院落的情况,以及四周靠着院墙凌乱堆放的囚车。

    所谓后院,其实是一片极宽敞的沙土地加个围墙而已。上百名衣衫褴褛的囚犯以铜锁链锁成两排,黑压压坐在一处。这些都是从犯,里面不少女眷和孩子。

    重点关照的要犯都单独关押在囚车里,用木枷锁了,不论风霜雨雪天气,不入京城绝不会放出囚车。

    池萦之粗粗一眼望过去,只见十几辆囚车里的重犯个个蓬头垢面,眼神呆滞,她也分不出哪个是蜀王世子。

    她还想多看几眼,站在院门口最前面张望的沈梅廷却突然以大袖掩面,踩着高齿木屐,哒哒哒地掉头就走。

    “我的西天佛祖。”擦身而过跟池萦之说话的时候,沈梅廷不忘用衣袖挡着脸,“竟然是他们。唉,我和蜀王府的几兄弟都算是旧识,如此尴尬局面下遇见故人,简直是天意弄人。”

    沈梅廷认出这批重犯的来历了。

    说起来,蜀王府起兵谋逆是今年五月的事,被朝廷派兵镇压下去是两个月前的事。

    算算时间,蜀王亲眷从封地押解上京,差不多正好是现在的时候。

    沈梅廷低声哀叹倒霉,居然跟这帮犯了谋逆大罪的死囚住在同一个驿站里,拉着池萦之就要走。

    怎奈何他头上的通天冠太过扎眼,风独具,直接被人认出了身份。

    “门外站着的可是信阳侯家的沈小侯爷”

    沙哑粗粝的嗓音在后院里骤然响起,不论是官兵的闲聊声还是囚犯们的哭泣声同时一静。

    在场众人转过头去,数百道视线齐刷刷望向角落处一辆囚车。

    这辆囚车里坐着的,肯定就是开口问话的人了。

    下一刻,数百道探究的视线又唰得一下转向院门外。

    “糟糕。池表弟,我先走一步。”沈梅廷见势不妙,保持着衣袖掩面的姿势,穿着高齿木屐哒哒哒地飞快跑了。

    “叔啊,我、我也先走一步。”楼思危也知道谋逆大案的厉害,不敢停留,掉头同样飞奔而去。

    只留下穿着高齿木屐、能走不能跑,被独自丢在院门口的池萦之“”

    囚车里开口的那人胡子拉碴,褴褛肮脏,已经看不清五官面目,但池萦之与他对视了一眼,依稀觉得眼睛眉毛的形状似曾相识。

    那人沙哑地笑了一下,“看热闹的原来还有池世子。多日不见,池世子可还认出司某来”

    池萦之硬着头皮打招呼,“司世子。”

    蜀王和他们这些异姓藩王不一样,是正经的司姓皇室血脉,论起辈分来还是当今圣上的堂兄弟。

    蜀王放着正经王侯不做,非要起兵叛乱,连累了自家儿郎,好端端的藩王世子混成如今的惨样。

    亲眼看到了认识的人穷途末路,池萦之有些感慨。

    但像剧本里设计那样,深夜把人放走、从此搅动天下乱局之类的大事还是算了吧。

    她能做的,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天寒地冻的,铜链子锁在一起的从犯们尚能聚在一起取暖,囚车里的主犯一人一车,只能在风里硬扛着。”

    她叫来了青阳驿丞,吩咐道,“给囚车里的重犯加一碗热汤,每人一个热馒头吧。”

    青阳驿丞得了吩咐,和官差商量了半日,果然把热汤和热馒头挨个囚车发下去了。

    池萦之站在院门口,眼看着蜀王世子半刻都等不及,捧着一碗烫舌头的热汤囫囵喝下去,随即大口咬起炉灶烤热的馒头,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

    没走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了蜀王世子沙哑的嗓音,“池世子,今日你看我可怜,他日谁知道会不会轮到别人看你可怜”

    池萦之装作没听见,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但她穿着木屐实在走不快,只听蜀王世子的声音在身后持续响起,“你我同为藩王之子,当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当朝太子司云靖乃是刻薄无情之人,对待我们司氏血亲尚且如此如今你们奉召入京,成了瓮中之鳖,还有好下场吗”

    蜀王世子的呼喊声,直到走出了很远,还在耳边回荡着。

    池萦之脑子嗡嗡的响。

    就连手腕处细碎的铃铛声都听不见了。

    回了小院子,沈梅廷和楼思危那俩货居然都在。

    沈梅廷居然还抱怨她。

    “你傻啊谋逆案是天底下最碰不得的罪名,谁沾上谁倒霉。看到后院里押的是蜀王府的人,你居然不跑还跟蜀王世子搭上话了”

    池萦之脱了脚上的高齿木屐,忍着轮起来砸他脸上的冲动,“你叫我怎么跑,光着脚跑吗”

    沈梅廷理所当然地“躲灾避祸的事儿,光着脚跑也行啊”

    楼思危把美人丢下自己先跑了,回过神来感觉挺懊恼的,讪讪地道,“叔啊,入京以后,如果有人问起今天的事来,就说我年少无知,撺掇着你去后院的。”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池萦之听得暖心多了。

    她安抚地摸了摸大侄子的脑袋,“乖,总不能卖了你。真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们两个年少无知,互相撺掇着去后院好了。”

    对比之下,沈梅廷终于不好意思起来,摸着鼻子道,”如果你们因为今天后院的事被人盯上了,我、我就去找太子爷求情,说你们年少无知,尽量把你们捞出来便是。”

    池萦之“”这塑料兄弟情啊。

    池萦之“我可谢谢你了。”

    沈梅廷这张嘴,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才说起京城的太子爷,小院门外就传来重重的拍门声。

    “陇西王府池世子可在此处休憩”一个陌生的声音高声道,“卑职从京城里来。”

    院子里的三人互看了一眼。沈梅廷隔着院墙反问,“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门外那人高声答道,“卑职奉兵部令,携公务出京。临行前太子爷召见卑职吩咐,出京的路上如果碰到了入京的陇西王世子队伍一行,务必带一句话给池世子听。”

    池萦之还在发着愣,沈梅廷已经哈哈地笑了,大声吩咐着开门,“哎池表弟,你不是说跟太子爷闹掰了吗,明显没有嘛。太子爷心里惦记着你呢。”

    这边一打岔的功夫,那边小重过去开了院门,门里门外打了个照面,想再关门也来不及了。

    以池萦之对东宫那位的了解,对于门外不速之客的拜访目的并不像沈梅廷那么乐观。

    门开的时候,别人都往前迎,只有她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按照她的经验来说,只要被东宫那位惦记着,多半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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