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咸鱼第五十式(小修)

    宽敞而昏暗的帐子里, 微弱的油灯光亮被掀帘子进来的风吹动,摇曳了几下。

    站在帐子口处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掀起的帐帘子放回去, 缝隙处仔细地拉好了。

    六扇大屏风前头放置的长圆浴桶里,池萦之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扒着木桶壁的两只手唰得收了回去, 把身体更深地藏进了水里。

    木桶里的水哗啦一声, 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响声。

    洗浴用的大毛巾半浮半沉在水中。

    雪白的脖颈完全没入了水中, 水面上只露出大半张面孔,不安地仰头望着, 长长的乌发散在水里,嫣红的嘴唇贴着水面说话。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高公公说你不到傍晚不”嘴唇太靠近水了,才开口就又呛了一下, 她不得已探出手臂, 撑着木桶边往上抬了抬。

    耽搁了一下, 理智总算回笼了。

    “臣失礼。沐浴时睡着了,没有听见殿下回来,不及起身。”

    她换了正确适当的用词,“还请殿下等候片刻, 臣立刻起身穿衣。”

    站在帐子边缘的司云靖思考了一瞬,往旁边走开了两步。

    池萦之松了口气,眼角瞄了下木桶边的小杌子上堆着的衣裳。

    都是她刚才脱下来放那儿的, 还好平日里做习惯了,沐浴时总是把束胸的绑带放在一堆衣裳最下面, 看过去不至于露馅。

    被吓到嗓子眼的一颗心重新落回了胸腔里, 她转回去瞄了眼帐子边停住不动的那人。

    隔着四五丈距离, 烛光又昏暗,他从光亮的户外进来,也不知道能不能瞧见浴桶里面

    她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把自己吓得一抖。

    水里虽然有大毛巾飘着,遮住了大部分水面,但荡漾的水波里还是能隐约看见前胸风光。

    哗啦一声剧烈震荡水响,池萦之在水里往前一扑,面朝着屏风,结结实实趴木桶壁上了。

    水面上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后背。

    “臣失仪还请殿下出去帐子,稍候片刻。等臣把衣裳穿戴起来。”

    帐子里安静了片刻,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听起来越来越近是怎么回事

    一只手从浴桶侧边伸了过来,轻轻松松握着柄木长勺,给她的大浴桶里加了点水。

    池萦之

    震惊懵逼的视线往上方侧转去,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往上望,越过厚实的行云过肩织金蟒袍,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站在木桶边,单手提着滚水小桶,慢悠悠地给她加水。

    “不敢劳烦殿下亲自加水”

    她崩溃地喊,“臣洗好了,洗好了还请殿下出去一会儿给臣点时间穿衣裳”

    司云靖加了满勺的热水,沿着另一侧的木桶壁,不紧不慢地把水添进浴桶里。

    “你不必急着洗完出来,就在水里泡着。我本来是要出去的。但刚才想了想,突然改主意了。有些话平日里问不出答案,现在的场合问,或许能意外听到些实话也说不定。”

    池萦之“”

    这货又是什么毛病,突然想跟她玩坦诚相对、无话不谈这套把戏吗

    她放弃了,趴着木桶壁一动不动,脸埋在双臂里,“殿下要问什么”

    四处一片昏暗的帐子里,水面上露出的那一小截光洁的后背更显得莹润雪白。

    司云靖的目光,便沉沉地落在那一小截雪白的肌肤上。

    她还是防备着自己。

    宁愿袒露出后背,连带着水下的大片风光也不管不顾了,只是不愿给自己察觉胸前异常的机会。

    一桶水能遮掩什么,从浴桶边望去,莹润的后背,收拢的腰线,连带着翘起的双丘一览无余

    火烧火燎的感觉从心底升腾到了头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司云靖深吸口气,两根手指拎起水里的大毛巾,往前一抛。水里的风光好歹遮住了大半。

    一瞬间,某个极恶劣的念头闪过心底。

    他想把她直接从水里拎出来,就这样湿淋淋地压在木桶边,问她,池小世子胸前怎么多出些东西,腿间又少了些东西

    昨晚黑暗里的对话却又闪过了脑海。

    她说,“碰着喜欢的女子,得对她好点。”

    直接从水里拎出来了,会哭吧。

    哭得泪眼婆娑还是小事,以女子之身假冒世子的事直接捅出来,说不定会当场寻死觅活。

    那股恶劣的冲动被压下去了。

    他手里依旧平稳地握着长木勺,又添了一勺热水进去。用手指探了探水温,温热正好。

    池家的小世子依旧以防备的姿势,紧贴着浴桶,拿光洁的后背对着他。

    “要不要擦背”司云靖凉飕飕地问,“一边替你擦背,一边问些问题。反正你我都是男子,没什么好顾忌的。”

    池萦之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趴在桶壁上一阵剧烈咳嗽,咳得死去活来。

    “不不不不必了”

    司云靖放下滚水小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温热的手掌碰到光洁细腻的后背,池萦之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木桶里跳出来。想想不对,赶紧往水下面缩,不仅整个后背藏进水里,小巧的下巴也沉进了水下。

    “殿下到底要问什么,咕噜咕噜”

    她呛了一口水,只好重新出了水面趴着,连语气都顾不上了,“直接问,快问”

    “昨晚帐中夜话,你与我说,叫我对喜欢的女子好些。”

    司云靖盯着那截重新出水的雪白后背,“不知为何你会有这种感觉我自认为做得不错。她的喜好,我记着;她的难处,我顾忌着;她家里做不到的事,求到我跟前,我也都允了。”

    池萦之艰难地转动脑筋思索了一阵,“或许殿下对那女子做得是不错,和对待咱们臣子不同。我是以己度人了。”

    司云靖却立刻否认了。

    “不,我对待那女子,和对待你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就不行啊”池萦之一听就想转过来说话,动了一下猛然意识到不对,又赶紧转回去趴着。

    “对娇娇软软的女孩子,不能用君臣相处、恩威并施的那一套。要宠着,护着,整天弄得人家哇哇哭怎么行。”

    司云靖想了想,皱着眉说,“她没哭。有时还笑。”

    反正脸对着屏风方向,做什么表情对方都看不见,池萦之撇了撇嘴,

    “按殿下平日里做事一手蜜枣一手大棒的路子,那女孩子面上在笑,心里说不定一直哇哇哭呢。”

    司云靖站在木桶边,半天没说话。

    “问完了吗”池萦之不敢动作,更不敢回头,扒着木桶壁问,“问完了劳烦殿下出去一下,臣要起身穿衣了。”

    站在木桶边那人又加了勺热水进来,“再等等,我还没问完。”

    “”池萦之的下巴又砰的磕在木桶壁上。

    “昨晚最后一句,你叫我做事别狗。京城里没有如此的说法,我听不明白。做事很狗是什么意思”

    池萦之扒在浴桶边上,下巴撞得她眼冒金星,又听到这个见鬼的问题,她直接崩溃了。

    什么君臣规矩,皇家尊严,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做事很狗是什么意思就是现在看看你自己我要穿衣裳,你把我堵水里问问题,什么叫做事很狗这就是做事狗太狗了”

    崩溃的大喊在宽敞的大帐里来回回荡,久久不散。

    司云靖“”

    “穿好衣裳出来。你父亲来信了。”他放下长木勺和小木桶,转身疾步出去了。

    京城里来的,是帮她守着老宅子的徐长史。

    带来了三封平凉城寄来的家书。

    陇西王千里迢迢的来信,很符合他平日的风格,简短到只有一张纸。

    走明路子寄到京城的信,当然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

    池萦之直接打开了父亲的信,满纸狂草,厚重笔锋几乎透过了纸背。

    “吾儿当面如晤。

    京中贺礼之事已知悉。献上御前,幸甚幸甚。

    此事已然了结,尔速写一封家书回来,劝涟漪居速速收手,放过你二弟”

    池萦之看得莫名其妙。

    飞天白玉马的翅膀半夜没了、但最后凑合着还是当做镇守马送出去的事,她上次写信回去平凉城通知了她老爹。

    但这事关涟漪居什么事放过二弟又是什么鬼

    她来回看了三遍,没看明白。

    想想她老爹肚子里墨水有限,应该也不可能暗藏什么藏头诗之类的手段,很自觉地把信递给旁边坐着的司云靖看,自己把徐长史拉到旁边询问。

    “平凉城来的信使有没有跟你说涟漪居的事”

    信里写得简单,重点内容当然都在信使的口述里。

    徐长史揣着信赶去正阳宫找人,又被羽先生命人带来了京城外,就是为了早点告诉池萦之平凉城发生的事情。

    “说了。说是世子爷上封信送回了王府,涟漪居的大小姐得知世子爷在京城里遇险,第二天就开始找沈侧妃和二公子的麻烦。”

    徐长史叹气说,“自从王妃回了江南静养,王府内院的用度开支不是都归涟漪居掌管了么。大小姐把沈侧妃院子的用度全停了,隔三差五的半夜把二公子叫去涟漪居外头跪着,天亮了放回去。沈侧妃心疼二公子,过来闹了几次,连门都进不去。王爷在军营里,沈侧妃没辙了,自己半夜跪在涟漪居外头,哭着问大小姐是不是想要二弟死,大小姐就说,世子爷在京城遇了事,沈家丝毫没有助力,废物不要也罢。”

    池萦之有点同情沈侧妃“是涟漪居能说出来的话。后来呢。”

    “后来,大小姐自己修书一封,又叫沈侧妃给京城的娘家写了封信。都随着王爷的家书一起带过来了。世子爷是现在看,还是等回京了看”

    池萦之回头看了眼旁边坐着慢条斯理看信的太子爷,在人家的地盘里,想瞒也瞒不住啊。

    “把信拿出来吧。我现在看。”

    她先把哥哥的家书拿过来,打开了。

    池怀安的字与他们的父亲大不相同,一手漂亮的行书,赏心悦目。满满当当写了四五张信纸。

    她一目十行地扫过,哥哥的信前面絮絮说了许多平凉城的日常,直到最后一页才写道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式微,式微,胡不归。”

    池萦之捏着信,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缩成了一团。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滴泪落到了衣襟上。

    面前的徐长史惊异地望着她。

    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掩饰地把哥哥的信折起来,重新放进信封,就要收进袖子里。

    收到一半,想想不对,把放进了袖子的家书又抽出来,呈给了太子爷。

    司云靖老实不客气地打开了,直接翻到最后一张纸,扫过那两行字。

    “好好的突然掉了眼泪,原来是想家了。”他淡淡地说着,把信纸原样还了回来。

    池萦之倒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回来了,呐呐地问,“前面的内容不看一下吗。”

    “写给你的家书,孤拿来看什么。”司云靖嗤道。 “若当真看了,只怕池小世子又要腹诽孤做事哼,那个词了。”

    池萦之把哥哥的家书收进了袖中,拿起另一封信,

    “还有一封信,是沈侧妃带给沈表哥的。这次随着父亲的信一起带来京城了。殿下要先看看吗”

    司云靖没接,“既然是给梅廷的家书,等你回京了,当面交给他吧。”

    高内侍带着徐长史退出了大帐,池萦之被哥哥信里的那句胡不归搅动得心神不宁。

    原地踌躇了片刻,用眼角瞄着对面坐着的那位,几度欲言又止。

    瞄到最后,沉住气等她开口的司云靖也受不了了。

    “想说什么,直接说。”

    司云靖把来回看了二三十遍的陇西王手书折成四折,放在桌上。

    “不说就出去。木桩子似的杵在眼皮子底下,高大年都不敢进来伺候。”

    池萦之被数落得挺不好意思的,小声问,“平凉城寄来的家书催臣回去,殿下也看见了斗胆想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司云靖早就猜到她想问的是这个,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你倒是记挂着回去。其他两位世子的信早就送出去了,你给陇西王的信呢”

    池萦之差点把这茬给忘了,恍然大悟,“马上就写,今天就送给殿下审读”

    她想起了对方在山上给她的承诺。

    “写封家书,要一万两银子捐赠国库,走个过场。”

    老爹虽然穷,一万两还是能拿出来的。拿一万两换自己这个世子回去,陇西郡不亏。

    她估摸着老爹肯定会同意,安心了不少,大着胆子问起第二个更为棘手的问题,

    “写完信送回去,父亲拿出一万两捐赠国库不成问题。就是路途遥远,千里运送,运来京城只怕要一两个月,臣能不能提前辞官返程”

    她本来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是简单直白的一个字。要么是,要么否。

    没想到太子爷给了她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复杂回答。

    司云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答说,

    “你若信我,诸事无隐瞒,自然能顺利返程。”

    就在返程二字话音落地的同时,池萦之的视野里再度出现了许久不见的半透明面板。

    黑色大字的剧本提示跳了出来

    池萦之当场拜倒,行伏地大礼。

    池萦之”微臣有罪,不敢再隐瞒殿下。微臣臣其实并非男

    太子伸手阻止了她未出口的下半句话,低沉地笑了。

    “彼此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说出来呢。”

    池萦之

    这段台词看起来挺眼熟的。

    没记错的话,又是静室掉马的经典台词吧。

    京城郊外的短短几天里,都出现俩回了。

    一回在荒郊野外的山洞里,一回在军营里,附近既没有静室,她又把秘密捂得紧紧的,不存在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剧本瞎出什么提示呢。

    对方还没察觉呢,自己来个主动掉马

    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带陇西王府满门上百口的性命前程送到对方手里

    坑,一看又是个大坑。

    栽进去就彻底爬不出来的大坑。

    说起来,随身的剧本系统运转了十年了,也没人维护一下

    出bug了吧

    她抬手把剧本提示关了,飞快地瞄了眼对面的司云靖。

    对面那位还在盯着她。

    看他笃定的神情,似乎在等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刚才那句诸事无隐瞒是什么意思

    如果真是身份露了破绽,太子爷就会开始走强取豪夺剧情了吧。既然没有强取豪夺,对她一切如常,有时还挺亲近的,那就是身份没露破绽。

    那句诸事无隐瞒,应该是在别的事上起了疑心。

    最有可能起疑心的,当然是自己随口胡诌的一刀削去皮肉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上前两步拜倒,一把抱住了司云靖的膝盖,抹了把眼角,

    “殿下,我知道错了不敢再隐瞒殿下”

    司云靖的嘴角微微勾起,愉悦地笑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膝盖上趴着的人的柔顺乌发,帮她把稍微有些歪的发簪摆正了。

    “哪里隐瞒,说说看。”他用极和缓诱哄的语气说道。

    池萦之趴在膝盖上,语气极诚恳愧疚,

    “臣的大腿其实没伤着,用刀削去一层皮肉云云是夸大其词,真的只是擦破点油皮而已。臣怕殿下看轻,一时昏了头,当面说了谎臣知道错了以后有事再也不敢隐瞒殿下”

    轻柔地抚摸着她头发的手停住了。

    帐子里原本挺好挺和睦的气氛,不知道怎么得突然有点转冷

    一片突如其来的沉默后,司云靖把膝盖上趴着的那货一把推开,起身拂袖而去。

    片刻之后,高大年蹑手蹑脚地掀帘子进来了,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

    “池世子,你们谈完了太子爷的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大好呢。”

    被单独留在帐子里的池萦之也挺纳闷的,不是很确定地回了一句,

    “可能是太子爷哄我说实话,把我的实话诈出来了,他反倒生气了”

    她小声咕哝着,“真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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