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疏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未发一言,神色依旧寡淡,然额上突起的青筋已然暴露了他的情绪,叶止奕的出现显然勾起了那段耻辱的回忆。
能让洛清疏情绪突变的人,谢流萤算一个,叶止奕也算一个。
洛清疏自幼聪敏,天赋过人,在太夜山更是鹤立鸡群,得师尊重视,师兄弟敬仰。参加上次试炼大会时,年纪尚小,平日里又被捧得很高,难免带着股锐利的傲气,谁又料想得到,这股傲气被一个叶止奕连根拔起,挫了个一干二净。
那次试炼大会结束洛清疏就大病一场,连着烧了三天三夜。
“叶师兄。”沈缨从四人间走出来,有些恭敬地唤道。
他来南越山这么长时间,以前因为洛清疏的事觉得叶止奕嚣张阴鸷,骄横无礼,是个不好相与的。可是南越山那些弟子嘲讽取笑自己时,叶止奕不仅没有一起羞辱他,还帮他处理过几个不讲理的弟子。叶止奕的修为确实比大师兄更出色,偶尔练功时,他还会提点一二,就是语气冷冷淡淡刻薄得紧。
谢流萤听见沈缨叫他叶师兄,又瞧见洛清疏的神情,当年的事他也已经听师姐说过了,自然明白洛清疏现在很不好受。他白皙的手指拽了拽洛清疏的衣袖,对上洛清疏目光时温温柔柔带着担心的意思,这便是在安慰洛清疏了。
洛清疏轻呼出一口气,眼神示意谢流萤不必担心,凝重的面色总算是缓和了些。
“叶止奕,你什么意思。”
冷颜霜冷声道。她自然也是想起了当年之事,虽然因为谢流萤的事对洛清疏没什么好脸色,但是他们毕竟都是太夜山的,荣辱与共。当年叶止奕那样残忍,无异于当众给了太夜山一巴掌。她自然也是看不惯的。
叶止奕一双浅灰色的瞳仁在日光下接近透明,他微笑道:“没什么意思,但愿今年不要让我赢得太轻松。”
他的目光在四人中看过去,似是觉得无趣,很快便收回了。落在谢流萤身上时出于对美丽事物的喜爱倒是多看了几眼。
不过他一向是喜欢和敬仰身居高位的强者的,谢流萤身上还带着稚气,看上去人畜无害,想必这次试炼大会不过是个充数的。
叶止奕便自动将他滤过了。
冷颜霜抱臂冷哼,一双美目里似有火星:“今时不同往日,三师兄现在已经大不寻常了,你也不要输的太难看。”
谢流萤心里头纳闷,听沈缨说起过叶止奕,实在也不是什么无理之人,又和师兄没什么仇怨,为何如此针对洛清疏呢。
如果是针对太夜山,又为何不针对沈缨呢。还为了帮助沈缨不惜得罪南越弟子。
这么思索着,谢流萤突然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面露惊色,转而担忧起来。
不过,这忧色也只停留了片刻。
许久不发一言的洛清疏目光冷冷淡淡落在叶止奕身上,这次他并无把握能胜过叶止奕,但是任何一个男人,大抵都不愿意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显得比别人弱的。
他多希望在阿萤的世界里,他是那个可以依赖的无所不能的唯一存在。
实在是令人不爽。
“走吧。”洛清疏话毕已然收回目光向前又去,谢流萤紧紧跟上。
叶止奕看着四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洛清疏这小子倒是稳重了不少。上次试炼大会稍加讥讽就怒火攻心,漏洞百出,这次倒是不能小瞧他。
四人这一转就到了下午,日光把地面烘烤得热辣滚烫,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冷颜霜提出要回去做饭吃,她看着紧紧跟着谢流萤的沈缨,不由一只手叉在了腰间:“你这呆子还杵这做什么,莫不是南越山不给你饭吃,要来我这蹭饭。”
话语间竟然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人家都要送客了,虽然是往日的同门,冷颜霜这么不给他面子,沈缨还是没忍住面上一臊。
因着当年害谢流萤落水的事,冷颜霜没少针对他。
沈缨看向谢流萤,软糯纯良的少年却未曾替他说话,只微笑着看了他一下,眼睛里意味不明。
这便是证明站在冷颜霜那边了。
沈缨眼中洒下无尽失落,拂了拂衣袖,便要离去。
谢流萤看着沈缨的衣角拂过门槛,才道:“师姐,我去送送师兄。”
冷颜霜哪里不知道谢流萤这又是心软要去说些宽慰沈缨的话,冷哼一声便甩袖进了屋子。
谢流萤三步并作两步,总算跟上了沈缨。
他白皙如玉的面容因着小跑染了点绯色,几根发丝调皮地散落鬓角。
沈缨还沉溺在方才的失望中,语气里也酸酸的别扭得很:“你不好生歇着用膳,送我做什么。”
谢流萤却没空跟他废话,直入话题:“听二师兄说与那叶止奕关系不是太差,他是不是问了你一些有关三师兄的事?”
沈缨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一想到方才谢流萤站冷颜霜,这会儿过来所问之事又是和洛清疏那个东西有关 ,心里莫名起了一股邪火,已是无法冷静思索,一脚就踹在了旁边的一颗古树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谢流萤:“
问了又如何?阿萤,你什么意思?”
树枝摇摇晃晃树叶沙沙作响树影斑驳细碎,好在是夏季,不至于落了二人一身的树叶。
谢流萤似乎被他踢树的一脚吓到了,只有些呆怯地看着他。
沈缨一下子懊悔起来。
谢流萤在他眼里好比那刚破壳的雏鸟,羽毛柔软,颈翼细弱,一双眼睛干净透亮无半分心机污秽。得是自己要捧在手心都怕茧子扎到他藏在金屋都怕空气闷坏他的稀世珍宝,怎么能这般吓着他。
沈缨一下子局促起来:“对不起,阿萤,我只是,心情不好。”
谢流萤摇头,面上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来。
他帮沈缨说话,冷颜霜心里才会更厌恶沈缨才是。
谢流萤的笑容有种奇妙的让人平静的魔力,沈缨扶额思考了下谢流萤方才的问题,只讷讷答道:“那叶止奕只问我洛清疏修的是什么术,还有——”
沈缨神色一僵,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那日几个南越弟子欺凌到他身上,不但打翻了他的饭菜,还以弄脏了他们的衣服为由,让他跪在地上磕头道歉。
沈缨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何等骄傲,哪里会任人欺负,当下便同他们缠斗在一起。
纵使沈缨修为均在他们之上,终究寡不敌众,身上挂了彩还被擒了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叶止奕替他解了围。
沈缨虽因着洛清疏的事对叶止奕印象不大好,可是叶止奕给予的恩惠却是实打实的。
因此二人偶尔也曾探讨修习之术,叶止奕旁敲侧击,经常状似无意地把话题引到洛清疏身上。
沈缨那会儿哪里知道试炼大会隔了那么多年又要举办,又因着有些嫉妒洛清疏能和谢流萤日日相处,便将他所知道的洛清疏的事,好的一笔带过,坏的添油加醋,胡乱抱怨给叶止奕听。
这些就罢了,关键是沈缨无意中,竟然将洛清疏上次试炼大会大病一场后落了心结留了病根,剑术三式之后便会出现薄弱期,外面看上去毫无变化,但是这时候只要有一丁点怒火,一丁点焦躁,便会令全身剑气瓦解,一败涂地。
这便也是,洛清疏一直是这幅冷冷淡淡样子的原因。
这事,当年知晓的人很少,连谢流萤也不知,沈缨却清楚得很。
他此番已是后悔莫及。
他把洛清疏的致命弱点告诉告诉了叶止奕,不等同于,间接地害了洛清疏。
嫉妒归嫉妒,毕竟是同门。沈缨来了南越山那么久,心里却是一直当自己是太夜弟子的。
想起洛清疏十年前的惨状,沈缨恍惚间竟然冒了冷汗。
谢流萤看他神情,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这,这可怎么办!”
沈缨慌不择言。
谢流萤神色未变,修眉下一双眼睛温润干净:“二师兄不必着急,三年的时间,够改变很多东西了,假如三师兄习了新的术呢?你此次前去再同也叶止奕说些什么,真真假假,混淆视听,倒也能为三师兄争取些喘息的机会。
”
沈缨看着谢流萤的目光,确实有些惊愕。
谢流萤看似柔弱可爱任人拿捏,三年未见,此番一看,性子却比他稳了不知多少倍,还是个有立场的。
沈缨一时间竟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感。
这样才好,这样才不容易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给骗走了。
沈缨刚宽了心,抬目时却见谢流萤离自己近在咫尺。
谢流萤容貌过盛,又是他心尖尖上的人,这突然的靠近让沈缨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滚烫起来。
谢流萤却是大大方方地抱了他一下,这是个兄弟间的拥抱,他做来无一丝旖旎之色:“师兄永远是师兄,去了哪里都是我尊敬喜爱的师兄。”
沈缨呼吸一窒,他像即将渴死沙漠中的人突然看到了绿洲,甘甜得让他险些高兴得昏过去。
就是谢流萤让他下地狱,他也甘之如饴。
谢流萤适当离开了他的怀抱,温软的抽离让沈缨清醒了些。
他看着谢流萤离去的背影,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师兄也会永远庇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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