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朴素的老人推了何俊杰一把,看着苏建华将神情腼腆却眼带好奇的何俊杰拉走，何忠盛的语气中带上一丝欣慰。
“见笑了，我这小孙子胆子是小了点,从前被下放的时候也没几个生产队的小孩愿意和他一块玩，他爸又要去上工,所以这孩子一直在我身边拘束着。”
老人满脸笑容,眼睛里却带着慈爱和怜惜。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旁边看着和苏宝河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顿时面带愧疚。
“爸，要怪就怪我不好，没能好好照顾你和孩子,还累得您干活的同时还要照看何俊杰。好在俊杰还小，这性子还能纠正过来”
“这哪儿能怪你呢,要怪就怪那些人太过激进冒险,不过好在上头已经注意到国内的冤假错案，已经开始粉碎那些人的阴谋，等清算完他们的罪行,作恶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慈爱的老人眼神陡然变得肃杀,他和自己儿子对视眼中满是坚定。
苏宝河已经先进屋了,因此这番对话竟只有何小花一人听见,她瑟瑟发抖,越发觉得这两人的身份绝对不是苏宝河说的战友那么简单。
看这两人明明饱经风霜却依旧挺拔坚毅的表情和身段，看这两人对我党的信任和维护，这藏在灵魂里都闪耀放光的红色灵魂
何小花咽了一口口水
她刚要溜走，就看到老人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在发现何小花只是个年纪比何俊杰还小的女孩时，老人的目光陡然安详起来。
他的眼中还带着略微的复杂“就是茹娘太可惜了，没等到这时候。”
年轻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他从头到尾都没看何小花，仿佛不忍直视一般。
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何小花鼓着嘴装懵懂可爱无辜幼稚。
“爷爷，我小姨喊我们去吃饭呢”
“这就进屋了，呀，都过年了还到别人家里做客，多不好意思呀。”
老人语气可爱，一看平时没少哄自己的孙子。他冲着何小花笑笑，背起手给板着脸的儿子打了个眼神。
比苏宝河还要沉默的年轻人艰难地勾起嘴角，在进屋之前收拾好表情。
厨房崔敏英和宋二丫还在热火朝天地洗菜切菜烧菜，余光瞥见后进来的何忠盛和何明修，崔敏英立刻擦干手冲着他们笑。
“还没好呢，两位同志可以先到院子里坐一会儿，宝河带着几个小孩在院子里玩呢。”
见崔敏英的眼神里带着一次局促，何忠盛连忙笑着摆手。
“大姐，这都大年三十了还到你们家来过年，怪不好意思的。来得匆忙也没买点东西过来”
看着崔敏英要给他们倒水，何忠盛立马后退两步，快步走到院子里。
“老姐姐，就别招呼我们了。”
崔敏英见他们和苏宝河会合，这才歇了上前招待的想法，重新回到灶台前，继续蒸煮炸炒。
闻着厨房的饭菜香味，感受着这农家热情朴素的氛围，就连本来沉默冰冷的何明修眼底都多了一丝笑意。
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终于略微放松下来。
何忠盛察觉到这一点细微之处，心中悲痛的同时眼底也多了一丝宽慰。
他何家男儿，就算历尽风雨，又怎么能一直沉溺于痛苦中无法回头。
很快，宋二丫和崔敏英为大年三十特地准备的所有菜色都齐备上桌，开饭前宋二丫出门去喊宋保国和宋为民来陪客人喝酒，这两人很快就端着酒杯过来了。
一见到宋二丫家里稍显陌生的何忠盛和何明修，宋保国脸上率先扬起热情的笑意。
“哎呦老大哥，有缘千里来相见，欢迎你跟着宝河一块到咱们小宋村生产队来过年，我们大家伙一定会让你感到宾至如归亲如一家的气氛”
宋保国压着同样满脸笑意的宋为民在桌子前坐下，热情好客地拿起宋二丫买来的白酒，给对面的何忠盛斟满酒杯。
何忠盛推辞一二，实在拗不过对面中年男人的热情，只好顺势喝了几杯酒。
不用其他人多说什么，很快餐桌上的几个人就高谈阔论起来。宋二丫和崔敏英一边吃着菜，一边负责给几个小孩喂饱肚子。
酒过三巡，四瓶酒只剩下瓶底时，宋保国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走了。
倒是宋为民喝得舌头都大了，他拉着何忠盛的手就开始哭诉自己闺女不听话。
他把坐在一边不说话的何明修当成了周忠杰，拽着人的衣领就痛快地骂人。
“你个兔崽子，骗了我家甜甜领证结婚也不好好待她，知道她不懂人情世故你也不教，看着你老娘欺负甜甜你也不管，你这是做人丈夫的样子吗你个兔崽子还指望我帮你说好话，甜甜有什么不好，不就是小心眼了一点，你至于看不上她吗”
“等着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竟然敢放任她一个孕妇在娘家住上两三个月，你是心里不在乎她和孩子吧你个混账东西，王八羔子，不揭你一层皮，你不知道你老丈人姓什么”
宋为民喝醉了，被他拉扯着不放的何明修醉意也不清，见宋为民拉着他放狠话，何明修不知道想到什么，顿时哭了起来。
何忠盛看着对面两人叫骂的叫骂，嚎啕大哭的嚎啕大哭，脸上笑眯眯的也不去管他们。
仔细看，何忠盛眼底也带着迷糊，只是还有点意识。
宋二丫早赶着几个小孩回屋洗脚睡觉，回到厨房看到餐桌上这一幕简直啼笑皆非，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三个醉鬼。
苏宝河看着倒是没喝多少酒，因此听见宋二丫轻叹的模样，面上歉疚地冲她讨好地笑笑。
“干妈今晚就跟我和小花睡堂屋了，小孩们挤一张床，这几个喝醉的大男人就睡在前屋的侧卧吧。大冬天的你们几个汉子挤一挤。”宋二丫吩咐。
“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我就不管了，等明天早上再收拾吧。你也别收拾了，早点睡觉。”
正说着，宋为民亲娘陈美娘找上门来，看见喝得烂醉如泥的宋为民气不打一处来。
“这臭德行，又喝醉了，就不知道少喝点”
宋二丫一看陈美娘没办法将宋为民拉回去，顿时上前帮忙。她和陈美娘一人一边，硬是把宋为民给拖回了他自己家。
等宋二丫回到家里，就发现苏宝河已经将何忠盛与何明修扔到了前屋侧卧的床上，他自己鞋子都没脱直接盖着被子睡着了。
得，原来苏宝河也喝醉了，刚才倒是没看出来。
宋二丫自己把前屋的灯关了，摸着黑回到了堂屋。崔敏英在夜色中小声问宋二丫。
“都睡着了”
宋二丫嗯了一声“都喝醉了。”
屋子里很快响起疲惫的呼噜声，从白天开始蒸馒头到晚上准备炒菜，这一整天就没停住手，像打仗一样。
何忠盛第二天醒得很早，他一抬胳膊碰到了人，听着耳边的呼噜声，顿时想起来昨天饭桌上的事情。
想到一向沉默稳重的何明修当着其他人的面哭得稀里哗啦，何忠盛唏嘘同时，一脚将何明修翘在自己腰上的腿踹开。
这憋闷儿子能哭出来，说明已经有了告别过去的勇气。
不管是为了那些年的境遇还是为了茹娘和她肚子的小闺女，何明修都该这么哭上一哭。
傻儿子被踹一脚后翻身又睡熟了，何忠盛穿好鞋子起床，到了院子里才发现苏宝河的丈母娘已经醒了。
崔敏英正刷着牙，看见何忠盛立马打招呼。
“你家小孙子跟着建华三兄弟在边屋睡着呢，我刚看了一眼，几个小孩睡得正香。”
何忠盛感激地道“老姐姐，真是谢谢你照顾我们一家三口了，不然我们这老爷们皮糙肉厚地喝醉酒后哪里还想得到小孩。”
崔敏英笑着摆手“都是小事情。”
说着把宋二丫买来还没拆开的牙刷递给何忠盛一只，洗漱完后崔敏英淘米做饭，何忠盛就帮着打下手。
两人聊天，不一会儿何忠盛就把崔敏英的情况摸得透透。
“老姐姐，问你一件事，不知道你们这附近几个县城的医院有没有叫做一院二院的我找人呢。”
崔敏英想了半天，不敢确定“以前的医院不都这么叫吗大家一院二院地叫着，都不起比较正式的名字。可后来都改名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何忠盛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失落地叹口气。崔敏英想问，可看他遗憾失落的伤心模样，没忍心问出口。
过了一会儿，苏宝河起床，宋二丫也醒了。他们刚把早饭端上桌，几个小孩也睡醒了。苏建华带着何俊杰在院子里瞎跑，一时间小孩清脆欢快的笑声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何忠盛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孩子，对着苏宝河道“你们家这老大以后是个当兵的料，能很快地团结同志嘛”
“那就谢首长吉言，只要他愿意，我倒是不反对他加入组织。”苏宝河轻笑一声，眼睛里带着一丝自豪。
政委等不及过年，特地让他去接的何忠盛虽说年纪大点，可回去后必定要继续任职。
他们父子从前就是这个系统的，以后职位也不会低，叫一声首长也无可厚非。
吃完早饭，何忠盛和何明修就不愿意继续呆在小宋村叨扰宋二丫和崔敏英过年了，苏宝河把人送到公社的干部宿舍，特地交代了会送三餐过来，况且苏宝河晚上也要回到公社宿舍睡觉。
才五岁的何俊杰头一次感受到同龄伙伴的热情，对和苏建华三兄弟分别还有点依依不舍。
何忠盛许诺了下午可以过来找人玩，何俊杰这才腼腆害羞地躲到何忠盛怀里。
苏建华觉得这兄弟愿意和自己玩真够意思，特地和人拉钩发誓，说一定过来找他玩。
“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虽说不是亲的，可我把你当小弟看”苏建华信誓旦旦地收小弟。
何俊杰年纪虽小却很聪明，敏锐地察觉这话里不对劲，可想了半天也没觉得有问题，抬头看了一眼何忠盛，立马轻轻点头
他小声地开口“好，那就说定了，以后我给你当小弟”
胸膛陡然升起一丝自豪骄傲的感觉，他以后也有人罩着了
何明修看着何俊杰双眼亮晶晶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但转瞬间眼底划过一丝伤痛。
如果茹娘和她肚子里的闺女也在，这个家就不缺人了。
大年初一后，苏宝河除了一日三餐和睡觉时往公社的干部宿舍走两趟外，其余时间都留在小宋村生产队，因此他也就没察觉何忠盛与何明修偶尔的消失。
何俊杰倒是时常被苏宝河带到小宋村生产队和几个孩子一块玩耍，苏宝河陪着宋二丫同进同出说说笑笑压根没避讳人。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宋二丫在和苏宝河谈对象的事情。
这可把其他人给羡慕的，以前觉得宋二丫没有动静，谁想人家不声不响地就把对象家里的孩子和老人都收服了。
瞧瞧宋二丫这手段，以后日子肯定好过。
听说以后还要跟着去大城市生活，这才是真掉入福窝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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