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河眼神冰冷,他看着苏老娘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总在他生命中蹦跶的跳虫，他面无表情朝着苏老娘走近两步，看见本胸有成竹笃定宋二丫不会在今天这个好日子动手的苏老娘面露惊慌。
“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亲娘,你难道还为了宋二丫打我不成你可别忘了，今天是你和宋二丫订婚的好日子，你今天打人像话吗”
苏老娘实在害怕，她失策了,本以为今天这个好日子就算她再怎么添堵，宋二丫看在她生了苏宝河的面上也不会如往常那样动手。
可宋二丫是没动手，打算对她动手的是一向对琐碎烦躁家长里短不耐烦的苏宝河。
苏宝河竟然愿意替宋二丫出头
苏老娘恍惚了一瞬，目光看到院门后面露出脑袋偷看的苏建华三兄弟身上，仿佛立马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吼叫起来。
“孩子们都还在这里看着呢，苏宝河你要是敢对你亲娘动手，等你老了你三个儿子也会对你动手,他们会跟你学,一样的不孝顺”
苏老娘缩着脑袋闭上眼睛，她等了一会没等到苏宝河吓人的拳头,睁开眼睛只看到苏宝河满脸讥讽不屑地勾起嘴角。
“今天是个好日子,你难道以为我会为了你败坏一整天的好心情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在我心中的分量了。”苏宝河声音淡淡,语气漠然。
看着苏宝河对她一副早无关系的陌生人的眼光,苏老娘心中极其不舒服,又酸又涩又带着伤心和愤怒。
“我生了你，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她一抬头，看见苏宝河的眼神从陌生变得怜悯，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苏宝河道“我以为你会有点自知之明，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和你来往吗”
苏宝河接下来电话仿佛霹雳雷声在耳边震响，彻底把她心中不愿意承认的事实给说清。
“我认定的爹娘只有宠我养我到八岁的苏大伯和苏大嫂,你对我的生育感情早在十四岁那年逼着我为苏宝强拔河挣钱为他攒彩礼的时候就已经两清了，我前些年对你愿意妥协，也不是因为顾忌在意你，我在意的只有玲玲和几个孩子罢了。”
因为蔡玲玲不愿意带着孩子去随军，所以苏宝河为了她们的安稳生活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这种妥协已经没有必要，苏宝河将会彻底和老苏家断绝关系。
所以苏老头上次才会让苏宝河再也别给家里寄钱了，这一切不是因为对苏宝河的慈爱，只是不想自取其辱而已。
可现在，不甘心放走苏宝河的苏老娘终于自找侮辱了。
“你是”我儿子
这句一直被苏老娘挂在嘴边的话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到现在苏老娘都不清楚自己对苏宝河到底是什么感官了。
是她一直以来对苏宝河的憎恨厌恶，还是酸涩难堪
如果真是前者，放苏宝河彻底和苏家断绝关系没有来往，这不是正顺从她的心意吗
说什么怕家里少了苏宝河当兵的一大笔钱，这不过只是借口。
苏老娘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苏宝河，她眼中一片茫然。
等受到邀请过来吃酒的小苏村大队书记被苏宝河拜托送她离开时，苏老娘半路上还茫然无措，快到小苏村生产队自己家门口时候，苏老娘突然蹲在地上痛声哭了起来。
小时候苏宝河被过继给苏大伯时，她知道能在苏大伯家看见他单纯爱笑的脸蛋。苏宝河8岁无依无靠回到老苏家时，她知道她对这个孩子陌生又迁怒。
苏宝河14岁离开家到外闯荡时，她知道孩子心中有怨。
可那时候，苏宝河还是她儿子。
但现在，苏宝河明明就在同一个生产队的小宋村，苏老娘却知道这孩子已经不是她儿子了。
她从未如现在这样明白，她真的彻底失去了一个儿子。
宋二丫不知道苏宝河对苏老娘说了什么，她只看到几句话后苏老娘竟真的没有再闹，她精神恍惚地跟着小苏村的大队书记离开后，苏宝河沉默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
不一会儿，被请来家里吃酒的几个人都陆续来到，宋二丫忙着帮崔敏英收拾灶台上的伙计，苏宝河被何忠盛以及宋为民拉到一边说话，生产队熟悉的婶子也凑热闹地过来帮忙，不一会儿，几个小孩就和何小花苏建华玩到了一块。
等到了中午正式吃饭的时候，被安排在主位的何忠盛笑吟吟地和小苏村以及小宋村的大队书记聊天，从生产队里的趣事说到城市里的建筑和学校。
到了后头，除了何忠盛外所有人都有点喝高了，就连苏宝河也不例外，醉意熏熏端着酒杯坐在桌子边，眼神直直地看着在屋子里走动的宋二丫傻笑。
下午两点，陈美娘找过来，看见宋为民这幅又喝高的模样，气得半死。
“上次就在你家喝得烂醉，没过几天又这傻样了这小苏村的大队书记我也带走了，免得醉意熏熏就躺在你家地上睡。”
陈美娘叫来自己邻居，牵着两个醉鬼离开了。
桌子上还剩下清醒的何忠盛和握着酒杯低头不语的何明修，崔敏英扶着苏宝河去自己的屋子睡午觉，她刚想招呼何忠盛和何明修凑合一下，就看见何忠盛满面笑容地站起来。
“大妹子，我就先带我儿子回干部宿舍睡觉了。小俊杰就留在你家和几个孩子玩吧，等晚上何明修酒醒了，我让他来接。”
何忠盛拉着喝醉酒后沉默不语的何明修站了起来，两人搀扶着离开了小宋村生产队，崔敏英立刻让宋二丫去送他，等他们走到回干部宿舍的路上，宋二丫又搓着手回来了。
刚回到自己家里，崔敏英已经将桌子收拾好，看见宋二丫连忙笑着让人去午睡。
等宋二丫从睡梦中醒来，外面天色已经彻底大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小雪，院子的水缸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前屋崔敏英哼着歌在门口织手套，而桌子上，何小花带着苏建汉画画，苏建华和苏建中写作业，还没回家的何俊杰翘着小腿凑在苏建华耳边嘀嘀咕咕。
宋二打了个哈欠，刚走到前屋就看见大门口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穿着臃肿的棉服从雪中走来。
他头发和棉衣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白皙不少的脸上颧骨被冻得发红，明明不是特别俊俏出色的长相，可在不断飘落白雪映照下，苏宝河整个人都看起来出彩不少。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似乎护着什么东西。与此同时，发现不远处的视线，苏宝河微微抬头，一双晶亮深邃的黑瞳在看见门口伫立的人是宋二丫时，眸光都漂亮不少。他微微勾起嘴角冲着宋二丫笑，那一瞬间身上积攒多年的成熟稳重陡然散去。
纷至沓来的白色雪花下，苏宝河笑容纯粹可爱，少年稚气扑面而来。
宋二丫眼神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她冲着苏宝河挥挥手，脸上露出明媚灿烂的笑。
屋里所有人都没察觉到两人的对视，苏宝河看见宋二丫后几步跑到面前，还没等他抖落身上的积雪，宋二丫已经上前替他扑腾，温馨中带着略微埋怨的话脱口而出。
“中午才吃了酒，怎么才睡两个小时就出门了下雪天道路泥泞一脚深一脚浅的你出门干嘛瞧这脸都冻红了，本来就不是特别的英俊，再把脸给冻伤了”
苏宝河没说话，宋二丫一抬头发现苏宝河看着自己目露笑意，眼中是和宋二丫刚才同样的温柔。
宋二丫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又突然察觉自己刚才替苏宝河扫雪的动作太过亲昵，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苏宝河轻笑两声，把怀里藏着的东西小心地拆开给宋二丫看。
“虽说家里的事情都听你了，可别人的订婚之前都会买首饰耳环，就算没有也会有新衣服。我不想让你为了生活妥协受委屈，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宋二丫定睛一看，苏宝河冰凉的手心放着一个雕刻着花纹的盒子，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宋二丫，示意她打开盒子。
宋二丫抬眸看了一眼苏宝河，眼神温柔嘴角带笑，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打开一看，果然是早上在县城看到的项链和耳环。
尽管外面还下着雪，身上也有点寒冷，可这一刻宋二丫心中仿佛划过一股暖流，将宋二丫冰冷的身体瞬间解冻。
“太贵了。”
宋二丫语气有点哽咽，她抬头看着苏宝河，这一刻怎么都无法顺畅说出话来。
比起项链耳环，生产队其他姑娘结婚家里都更倾向于要三转一响的陪嫁，除此之外最多买上两身衣服给姑娘，这就算男方体贴了。
可除了更实用的黑白电视自行车和三转一响，哪一个姑娘不喜欢漂亮的首饰
只是姑娘家矜持，所以不曾提出更多的要求。
宋二丫早上和苏宝河商量时也是这个意思，她说家里孩子多，以后随军去了大城市要花很多钱，这时候两人又才订婚，没必要花大钱买首饰和新衣服。
苏宝河早上将存折交给她，说一切都听她的，晚上时候却冒着风雪去县城将她瞄过一眼的项链耳环买回来。
贵的不是金子，是苏宝河那颗愿意对宋二丫好的心。宋二丫从前不觉得金首饰好看，可现在却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金子更美好的物品了。
“不贵。”苏宝河温柔道“以后给你买更好的。”
宋二丫眼中有泪光划过，她看着苏宝河认真地点头。
此刻，苏宝河只是站在宋二丫面前，却连头发丝都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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