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后土地变软，泥土带着潮意。
公社农业局通知放水，如今除了留着栽种地瓜的良田，水沟旁的农用地早成了水田。
大队长宋保国赶忙带人把面房已经开始发根的地瓜搬到田地里，小宋村生产队的所有壮力拿着锄头和田篮一趟趟地去田头装地瓜苗。
生产队里的知青和妇女也不闲着，大家忙着把旱地里长成的水稻秧苗薅出来，捆成一摞一摞的用板车推到地头。
小宋村全生产队和知青点的人接连忙了一个多礼拜，起早贪黑不分昼夜，看着水稻和地瓜都种到地上，所有人累得够呛。
来年的主要口粮都种了下去，剩下的也只有看天气多浇水，等着水田里的水稻杆子长粗实了，再把剩余的水给放回水沟里。
农忙后宋二丫回家睡觉，头上捂着枕巾直接睡个昏天黑地。
第二天下午两三点，宋二丫才打着哈欠懒洋洋地从屋里出来。
这一觉直接错过了早饭和午饭，宋二丫肚子早就咕咕叫，她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回头看见小猫崽子蹲在水缸里。
“何小花你干嘛呢，今天没吃饭你肚子饿了怎么不叫小姨起床？！”
小猫崽子依旧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只特别可爱。
她回过头看着睡醒的宋二丫，脸上露出笑容。
“小姨我不饿，我把桃酥都吃完了，我现在在喂鱼呢。”
宋二丫走进一看，倒霉孩子何小花一手捏着菜叶子在水面扒拉，另一只手把几乎快捏成泥的蚯蚓段子扔到水缸里，让几条大鱼抢食吃。
几条大鱼加上一个何小花，水缸附近别提有多热闹。
宋二丫表情嫌弃：“这蚯蚓都快被你捏成泥了恶不恶心！还有，把你袖头扒拉起来，衣服都湿了，我告诉你何小花，你可没几件干衣服了！”
何小花眼神瞅着院子里晾了快两天的衣服，一点都不担心没干衣服穿。
宋二丫顺着她眼神看过去，气笑了。
“你明天不跟小姨去县城赶集市吗？去县城不穿干净好看点的衣服吗？现在换衣服你明天就没有干衣服了。我告诉你公社的供销社可没有麦乳精和饼干，你要想去凑热闹，现在就给我站起来，自己到灶台后面烤火去。”
何小花站起来原地抬头冲着宋二丫笑，十分乖巧懂事地将湿透的袖头和裤子卷起来。
“小姨我今天想吃菜米粥，我不想再吃高粱面稀饭和杂粮馒头了。”
“就你会点菜，你咋知道家里还剩下点大米。去，把菜地里的丝瓜和青菜摘点，再去拿两个鸡蛋，丝瓜炒蛋，小姨忙了这么多天也要犒劳犒劳自己。”
宋二丫撸起袖头去厨房烧火，何小花去堂屋的柜子里拿被宋二丫藏起来的生鸡蛋，然后去菜地摘菜。
菜米粥配丝瓜炒鸡蛋，两人晚饭没吃完，黄嘎嘎拎着一个布包过来。
“二丫姐你明天要去县城吗？我跟你一块去，家里还剩下点细粮，我去换成粗粮，顺便去邮局买点邮票和信封。”
宋二丫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她瞥黄嘎嘎一眼，哼唧两声。
“明天早上五点钟，起晚了可赶不上县城的早市，买好东西在公共汽车站等我，八点前回来正好赶上生产队上工。”
黄嘎嘎点头，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何小花眼睛瞅着宋二丫撇嘴的模样，觉得这里面有事。
“小姨，你刚才怎么不高兴。”何小花试探着开口。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又不是我每个月都把细粮换成粗粮，把辛辛苦苦攒的钱寄出去，你小鸭子哥哥是有出息的人，自己才七八岁，就整天惦念着在新疆的黄地主一家。是，都好就是性子太独，你看村里人喜欢理他吗？当然，他和村子里的小孩也玩不到一起去。”
宋二丫撂下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
她向来口是心非，明明心疼黄嘎嘎说出来的话却是嫌弃。
何小花笑了一下，满脸天真：“小姨，黄地主一家和小鸭子哥哥是亲人，他们对小鸭子哥哥好，他才愿意为他们省吃俭用。我喜欢小姨，我也愿意为小姨省吃俭用。”
宋二丫咬着筷子顿时笑了：“就你，你可没有人家黄嘎嘎能吃苦，人家能赚工分了所以能省吃俭用，你还靠小姨养着，我可指望不上你。”
宋二丫没当回事，何小花反而起劲了。
“小姨，我说真的，我也能像小鸭子哥哥对黄地主一家一样，对小姨好的。”
宋二丫点点头：“那你别要喝麦乳精了，这东西是真的贵，小姨给你多买点桃酥，还给你鸡蛋吃。”
何小花顿时不说话了，她选择麦乳精。
第二天早上天都没亮，宋二丫就把何小花给晃起来。
两人连早饭都没吃，宋二丫用塑料桶把几条鱼装上，锁上门牵着晃晃悠悠的何小花朝村口走去。
半路遇见等着她们的黄嘎嘎，黄嘎嘎主动把困得走路都眯起眼睛的何小花接过来。
先坐村里的平板车到公社，在公社路口直接坐公交车去县城早市。
早市地点在城郊的大桥底下，七点半打投办的人上班之前没人管，约定成俗七点半早市就解散，在供销社买不到的东西这里都有人卖。所以尽管天刚亮，这里已经十分热闹。
宋二丫与黄嘎嘎分开，在大桥下找了个较为偏僻的角落，把桶里几条大鱼往地上一摆，顿时好几个妇女围过来。
“同志，你这鱼怎么卖？能切开买吗，这鱼个头大了点。”
宋二丫熟门熟路地摸出自家的菜刀，把小猫崽子赶到自己身后，笑道。
“供销社活鱼6毛一斤，我这不要票子9毛一斤。大妈你也别还价，我这价钱开的不高。供销社每天几百斤的猪肉鱼肉供着整个县城，您就是有票子也买不到。”
宋二丫用刀干净利落地拨开鱼肚。
“爽快点，您要多少，直接分您一半得了，多的下顿接着吃。你看行吗？”
她笑着抬头看摊位前挎着篮子的大妈。
“九毛一斤都和供销社的生猪肉一样了。”
大妈有点犹豫，旁边直接挤过来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
男人看见地上新鲜活泼的大鱼，问都没问价钱。
“给我一条整鱼，这新鲜的鱼可比供销社里的好多了，还不要票子，这便宜上哪里去捡。”
宋二丫一边忙活一边点头：“就是，要不是为了在七点半戴红袖章专门抓投机倒把的人来之前卖掉，你以为我不涨价呀。这新鲜的大鱼可不是天天有。”
宋二丫把大鱼拍晕，用草绳扣住递给男人。
“那供销社要票子的生猪肉也九毛钱，可这新鲜的大鱼你就是拿着票子买不到。来，这条鱼五斤重，给我四块五。”
男人十分爽快，付钱后拎着鱼就走。空位让出来，顿时又有好几个人挤进来抢鱼。
宋二丫熟门熟路地给人切鱼，有人要鱼头鱼尾，也有人要鱼段子，不一会儿五条鱼只剩下两条。
之前犹豫的大妈急了，直接要了一整条鱼。剩下最后一条也很快卖光。
一看时间七点，闻讯赶来的人看见鱼都卖光了，满脸遗憾地离开。
“走，带你去买麦乳精和饼干去，小姨今天发财高兴。”
宋二丫擦干净手，喜滋滋地数好钱后，拎着空桶带着何小花直接去了县城供销社。
县城供销社里也两极分化，早上卖肉卖菜的摊位前挤了一堆人举着票子冲，而卖衣服糖果饼干的摊位前空空荡荡，只有三两只小猫。
“同志，要什么。”
“帮我拿一罐上海牌的麦乳精，再帮我称两斤饼干两斤桃酥。饼干要牛奶味的，比较甜。”
宋二丫回头看见那边有好看的小裙子，看着何小花身上洗到发白的上衣短裤，比来比去，最后花八块钱买了一条红色的碎花小裙。
“小姨对你那么好，你还非要喝麦乳精，你说你是不是小孩脾气。小姨今天卖鱼的钱，都花你身上了，我还倒贴了两张布票！”
“谢谢小姨，我以后也给小姨买好吃的好玩的。”
“就知道说好话。”宋二丫瞪了何小花一眼。
买好东西，宋二丫抱着何小花刚走出供销社的大门，迎面碰到和男人来逛供销社的宋大丫。
双方表情皆是一怔，宋大丫率先回过神，心虚地移开眼睛装不认识，视线看到背对着自己的何小花，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没想到这丫头还活着，宋大丫嘴角不由得扬起一分喜意。
宋二丫没说话狠狠瞪了她一眼，横冲直撞地从宋大丫和男人中间走过去。
“唉，我说那抱着小孩的姑娘你怎么回事？撞到人了知不知道？”
和宋大丫一起的白胖男人叫出声。
“没事没事，别介意，农村来的女孩不懂事。”
宋大丫连忙安抚雷大宝，她好不容易勾搭上雷大宝，可不愿意被宋二丫给毁了。
“你才农村来的不懂事，山上的黄鼠狼连脚上的腥味都没吸干净，就开始把自己当人了。”
宋二丫冷笑一声，抱着何小花扬长而去。
走出一段距离，宋二丫把何小花放下来，她看着懵懂不已好像没认出宋大丫的小猫崽子，顿时笑了。
“小兔崽子连自己亲妈都没认出来，还整天说好话哄骗你小姨，不靠谱的小屁孩。”
宋二丫低声瞅着小猫崽子，何小花哪里敢认出宋大丫，反正她年纪小忘记许久不见的亲妈也很正常。
何小花嘴边挂着甜笑，冲着不远处的人突然招手。
“小姨，你看小鸭子哥哥来了，我要给小鸭子哥哥看我的新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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