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气色不好,坐在上面,依旧不曾言语,面对元乔,也不再多看一眼。
反是元乔,频频看向她,渐渐地生起悔意,早知不该如此逗弄她。下朝后,她暂且留了下来,装作有事欲禀。
又恐小皇帝多疑,便道:“臣来是问陛下避暑一事。”
满殿朝臣退下去了,元莞才回过神来,她似有些热,额间渗出些许汗水,愣了一瞬,才道:“临安城内并不热,兴师动众不大好。”
她面容格外苍白,元乔走近两步,竟观不出她的心思来,只好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道:“陛下是天子,若想去,也无不可。”
昨日苏闻说过,皇帝问起行宫内可有有趣之事,心中还是想去的。
元乔本是宽慰的话,却令元莞唇角露出讽刺的笑,冷冷地望着她:“姑母的话很动听,可惜朕是傀儡,就算亲政,诸多事宜也做不了主。”
果然还是为的昨日之事。元乔不经意间皱眉,欲回讽一句,抬眸见她脸色竟比方才还差了些。她只好不再说话,小皇帝气性大,若真气出好歹来,岂非得不偿失。
殿内寂静下来,小皇帝坐得端正,唇角紧抿,失去血色。
此举落在元乔眼里,无异于是生气而强自克制。
小皇帝进步很多,在她这个政敌面前,竟懂得压制自己的情绪了,她笑了笑:“陛下不若出城去看看,行宫里的诸多趣事。”
元莞的手放在自己的膝前,紧紧扣住膝盖维持自己的仪态,不愿让元乔小瞧了去,她眼中的冷静,泛着寒光,沉声道:“朕若去,太后可会去?”
“多半会去的。”元乔道。她不懂元莞的意思,大宋重孝道,皇帝去避暑,怎会不带太后。除非太后自己不愿去,不然断没有抛下她的道理。
小皇帝又在想什么诡计?
元莞听后,也没有在再气,而是认真去想,如何将太后留在宫里。元乔等着她的回复,不好令人干等着,她点头道:“姑母想朕去,那便去,”
元乔又是一阵无奈,怎地是她要去,明明是苏闻提议的,她不好再说,只得称是退了出去。
皇帝要去避暑,诸多事情都得安排下来,尤其是留在临安城的人,元乔当即想到苏闻,唯有他留守临安,她才放心。
元乔出宫去安排,殿内的元莞长长松了一口气,唤来孤鹜,沉静道:“你去命人截杀了刘谨行,不需走出太远,出了临安城就可动手,动作快些,闹得越大越好。”
孤鹜称是,疾步退了出去。
元莞紧紧抿着唇角,身上涌起一阵无力,自己强撑着出殿,坐在步辇回福宁殿。
落霞在殿外候着,见到陛下的步辇后,迅速走近,见她面色不对,扶着她走下来。
元莞不肯,避开她的手,自己抬脚往里走去,回殿后,就脱下朝服,面上的汗更多了些,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修身玉立,天子之尊,威仪四方。
她是天子,今日元乔提醒她的,她是天子。
她紧紧闭眼,冷静地让人害怕,落霞不敢上前,眼中忽而掉了两滴泪。她欲劝皇帝歇息时,铜镜里的人睁开眼睛,眼里的冰冷,吓得她心口一跳。
元莞望着自己,手摸上眼角,那双蓝眸令她厌恶,长久呼出一口气,与落霞道:“疼的是朕,你哭甚。”
“我、我心疼陛下。”落霞不敢哭了,屏住哭泣声,只有肩膀微颤。
元莞轻笑一声,哪怕后背疼得厉害,也只忍着,侧眸看了她一眼,笑说:“心疼啊,我都不心疼自己,你心疼什么,再者我也不吃亏。”
她高兴得连自称都换了,长这么大都没有忘记,她落到今日的局面,是刘谨行一手造成的,她快要报仇了,些许疼痛怕什么呢。
在状台前坐了片刻,望着自己苍白的脸色,觉得厌恶,遽然站起身,腿脚微微发软,整个人晃悠了一下,又跌回凳子上,眼前阵阵发黑。
那厢元乔出殿后,去见苏闻,连同几名朝臣,迅速将避暑的事安排下来,三日后就可动身。苏闻留在临安坐镇,元乔随皇帝去行宫,太后一道同行。
枢密院掌兵籍、虎符,权力颇大,留苏闻在,也大可放心。为免苏闻有异心,元乔以防万一,又令御史大夫数人留下。
大宋制度分明,宰相之用舍用听之天子,谏官之予夺听之宰相,天子之得失则举而听之谏官,环相而治。可到了元莞这里,就有不少变动。
皇帝不得政,谏官的作用就大大减少,而对向了朝臣与宰执。
重重吩咐后已是第二日,她欲向皇帝言明此事,想到前日发生的事,让苏闻去禀,免得小皇帝见她又生气。
不想,苏闻去而复返,紧张又不自信道:“陛下病了,不见朝臣。”
这是被气恨了?元乔莫名心虚,苏闻不知内情,她站起身:“召太医院院正来问问。”
二人焦急等着,半个时辰后,院正匆匆而来,苏闻先道:“陛下是何病症?”
医正拎着医箱,被猛地一问,当即呆愣下来:“陛下病了?臣未曾接到传讯。”
苏相与大长公主对视一眼后,元乔起身,“我入宫去看看,苏相将避暑一事安排下去就可,陛下若问,就道是我同意的。”
苏闻称是,大长公主匆匆入宫去了。
皇帝不在垂拱殿,已未曾理政,留在福宁殿内了。
宫城守卫森严,一路至福宁殿也未曾有异样,元乔在宫外等着,落霞急忙来见,俯身一礼,拘谨道:“陛下确有不适,正在休息,殿下不若、不若明日再来。”
昨今的早朝,皇帝气色确实不对,昨日只当是被她气狠了,今日还没消气?
她凝视着落霞:“陛下哪里不适?”
“天气酷热,陛下中了些暑气。”落霞头垂得很低,不敢面对大长公主的质问。
她愈颤栗,元乔就愈觉得不对,问道:“太后可来过?”
落霞想扯谎,奈何此事一问旁人也是知晓的,她为难地摇了摇头。
元乔站在廊下,望着福宁殿外葱翠之色,不见花卉,都是些绿叶,风吹来,树叶摇曳,让人冷静了些。
时至今日,作为大长公主的她,见过太多的美景,福宁殿外的景色反有些单调了,她站着不动,落霞身体发颤,她害怕大长公主闯进去,到时她也拦不住的。
这些时日以来,她愈感大长公主行事霸道,明明都已开口让陛下亲政,却总是横加干涉,让人不喜。
元乔瞧着景色出神,许久才道:“殿外只一色,陛下不喜欢红花吗?”
落霞也不知如何回答,总不好说陛下讨厌红花。陛下中觉得自己成了大长公主的陪衬,故而对于红花绿叶一事,就变得不喜,殿外遍植绿树,红花如何也不要。
她装走不知地摇首:“奴不知晓。”
落霞谨慎,一字都未曾泄露,元乔也做不出闯皇帝寝宫的事来,如何来、如何回去的。
今日见不到皇帝,明日总能见到的。
等过一夜后,皇帝称病不朝了,苏闻等人愈发坐不住了,问及院正陛下的病情。可院正根本都没有见到皇帝,被逼问得急了,自己去请平安脉。
他去请脉,半道上被太后请过去了。
太后似是中暑了,精神不大好,院正提起精神诊脉,开了些调理去火的药,这才退了出来,他走到福宁殿外,请求见陛下。
福宁殿的掌事宫人走了出来,笑着揖礼,“院正来晚了,女医方走,您就不用来诊脉了。”
院正糊涂,欲问是哪名女医,话未说,就见俏丽的掌事宫人关上宫门了,理都不理他。
被赶出来后,他只得去苏相处复命,将实情告知,苏闻要招女医,被大长公主拦住,听她沉声道:“苏相如此便是逾矩了。”
苏闻耐不住性子,见她从容,不觉尴尬:“殿下入宫瞧瞧?陛下龙体为重,您作为姑母,去探视一二也可。”
最要紧的两人都是女子,不算外臣,他们则不同了。
元乔犹豫须臾,苏闻担忧道:“殿下在犹豫什么?您又非外臣,去探视陛下,并无失礼貌之处。”
眼下的情势,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元乔也不知小皇帝究竟是何意图了。
她蹙了下眉头,既担忧又忐忑,对上苏闻的视线后,才不得不点头:“我去看看。”
苏闻与她一道入宫,他是外臣,不好入内宫,就在外等着,元乔一人入内。
她担忧小皇帝不肯见她,小皇帝的性子倔强得很,当年挨了她那么多下戒尺,哼都不哼一声,眼下若真病了,只怕见到她,会病得更加厉害。
入福宁殿后,照旧是落霞来迎接,她直接道:“孤要见皇帝。”
语气强硬,态度霸道,落霞拗不过她,只得回去禀报皇帝。
片刻后,她又退了出来,请大长公主进去。
元乔入内,皇帝刚醒片刻,脸色红扑扑的,发丝散在肩上,精神确实不大好。她坐在宽榻上,照旧挺直脊背,在元乔行礼后就命人设座。
她先开口:“姑母为何事而来?”
元乔听其音沙哑,忍不住抬首看一眼,皇帝坐得笔直,态度端正,只是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她担忧道:“陛下病得很重,为何不召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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