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人的心思,总是让人猜不透。
元莞前刻就将人赶出去,后脚就让人去送花,心思不一。元乔也不过花信之龄,未曾养过孩子,不知小皇帝的想法。
但知太后的野心后,她就愈发不能放权。小皇帝怯弱,为母上所控,恶人还需她来做。
半日的功夫,元莞就彻底清醒了,得知元乔只知她是外伤,并不知细节,就微微松口气。醒来后喝了太医熬制的药,起身去殿外走动一番。
落霞见她精神好了很多,就说起昨夜皇夫哭着离开的事。
元莞头疼:“大长公主训他了?”
“奴也不知,皇夫走后,大长公主也不见怒色,反是满面愁容,好生奇怪。”落霞据实禀告,昨夜大长公主的神色确实很古怪。
满面愁容?元莞似是明白什么,吩咐道:“去请大长公主过来。”
内侍领命去了。
元乔在处理临安送来的奏疏,恰有其他朝臣在,得到皇帝旨意后,耽误片刻。她匆匆而来,略带几分汗意,入殿后行礼:“陛下。”
“姑母来了。”元莞应了一声,唤人赐座,见她呼吸微重,好心地让人去准备些凉茶来去火。
病了一场后,性子好像换了,元乔狐疑地看元莞一眼,屏息坐下,元莞不爱用脂粉,发热过后,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显得有些虚弱,身上宽袍也大了些。
“陛下有吩咐?”元乔垂眸问道。
元莞斟酌道:“听说昨日周暨哭着离开了?”
“陛下是兴师问罪?”元乔道。
“朕并无此意,周暨胆小,一句话就能吓哭。”元莞解释,抬眸见元乔不去碰凉茶,她知晓下.药事情之后,姑母就变得愈发谨慎了。
她又道:“此地是行宫,并非是宫城,朕就算想做什么,也无力为之。”
元乔本沉浸在‘如何同陛下开口,言及皇夫是女子’之事中,被她这么一提醒,才看到凉茶,她端起来饮了半口,才道:“陛下不请臣来,臣也要同陛下说一事。”
“何事?”元莞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小皇帝的视线不冷也不热,似是淡漠,似是等着看热闹,令元乔无地自容。她放下茶盏,起身跪下,请罪道:“臣有罪,皇夫周暨确是女子。”
她俯身长拜,姿态优雅,无骄持,无压迫,透着一股愧疚。
元莞怔忪,凝视她的跪姿,记忆里的大长公主高冷孤傲,何时这般伏低做小。其实元乔不必请罪,罪不在她,犯不着跪下来的。
她坐立不安了,站起身,起身欲扶起她,又想起自己不可太软弱,伸出去的手生生顿住,故作冷硬道:“那姑母觉得如何处置?”
“臣之意,周暨一人之过,饶过周氏一门。”元乔直起身,才知皇帝站起自己身前,面露痴惘。她诧异之际,皇帝命她起身,转回榻上坐着。
君臣都是难得的心平气和,元乔亦是微微松口气,抬眸直视元莞。
元莞想的不是如何处置周氏,而是周暨被处置后,她是不是又会换一位皇夫。周暨并不讨厌,既然是女子,那她也没有压力了。
她果断道:“朕可以不处置周氏,甚至可以让周暨可以继续做皇夫。”
“周暨是女子,不可再做皇夫。”元乔否决道,哪里有女子做皇夫的道理,阿兄知晓她做的糊涂事,定会九泉不宁。
元莞唇角勾起笑意,冷冷道:“她不做皇夫,周氏满门就是大罪,姑母如何保下?”
元乔犯难了,她趁机道:“朕可让她再做皇夫,到了合适的时候,朕再废她,封一侯爵,到时也全了姑母的颜面。”
元乔却担忧,小皇帝想得深,这般一来,小皇帝就以周暨来牵制她了,她不肯,便道:“陛下已十五,再等几年,岂非耽误陛下的时辰,不如此时就废了周暨。”
耽误?元莞脸色一红,恼羞成怒道:“姑母比朕年长七岁,你也未曾成家。”
小皇帝趾高气扬,句句在理,元乔窘迫,斥道:“陛下与臣不同,您担负大宋社稷,绵延皇嗣,才是正理。”
“姑母若不应朕,朕便不饶周氏一族。”元莞觉得她甚为迂腐,三句不离大宋社稷,哄她还不如威胁来得快。
小皇帝又开始不讲理了,元乔自知有错,无颜与她争,直言道:“陛下再等几年?”
元莞被皇夫烦了三年,眼下得此机会,就道:“五年。”
“不可,太久。”元乔不应。
元莞退而求其次:“四年。”
元乔依旧摇首:“太久。”
元莞强硬道:“三年,不能再少了。”
三年下来,小皇帝就十八了,元乔只得答应下来,“只可三年。”
小皇帝言笑晏晏,眉眼弯弯,显然很满足。元乔头疼,陛下在男女之事上竟如此抗拒,也不晓得何时开窍。
二人说定后,元乔也不久待,起身离去。
元莞托腮,想起一事,遗诏的事至今没有下进展。旨意出在中书,不知为何查不出来。若不出所料,大长公主应该也在查她的身世,只刘谨行一死,大长公主查不到证据的。
想到刘谨行,元莞眼神幽深起来,太后一日犹在,一日就是威胁。
她不愿做傀儡,更不愿做太后的傀儡。
皇帝去查废帝遗诏的事,同时,大长公主亦命人去查先帝在位之事。
先帝并非是昏君,相反,他勤政为民,于后宫之事上也不太上心。刘家献女之后,先帝才渐渐往后宫去的多些,大多时候歇在刘氏处。
刘氏盛宠,行事焦躁,先帝喜爱她,也纵容许久,直到病重之际,才幡然醒悟,做不出杀母留子之时,命她摄政。
幼主登基,尊她为摄政大长主,时至今日,幼主长大,羽翼丰满,奈何太后依旧野心不减,她也做不到放权。
陈砚去查先帝在位时的起居录,又令人去翻过后宫记录,回来向她复命。
“可有异常?”元乔有些拿不定此事,小皇帝一句戏言,令她整日不宁。
陈砚面上显露为难之色,“并无异常。”当年的事一笔笔查下来,都能对得上去,刘氏盛宠,并非是寻常不得宠的嫔妃。
先帝与她在一起的时日居多,并非是一两次,哪里能查得清楚。他试探道:“臣下去查了刘家,发现有些异常。”
“何异常?”元乔道。
陈砚道:“刘家献女,献的是兄长之女,刘谨行与太后是堂兄妹,可臣去查过,刘谨行伯父早年确有一女,可并未及笄就死了。”
“太后非刘氏女?”元乔讶然。
阿兄在位十六年,认识刘氏时非年少,她那时也不过五六岁,记得不大真切。刘氏善歌舞,玲珑长袖,舞姿轻盈,且歌喉十分好,胜过教坊之人。
且她习得一手好字,一入宫,就脱颖而出,博得阿兄主意。
世家中女子习舞善歌者确实不多,眼下一想,确实多疑,只是如今刘氏是太后,这些往事查之无意了。
“再接着去查,太后处务必莫要惊动。”
陈砚领命,悄然而去。
须臾后,朝臣来商议政事,陛下病了,也省去他们再去跑一趟,元乔在案后坐下,一一听了。
小皇帝的伤势略有好转,元乔恐她无事憋闷,令人带她去水榭看白鹤。
去时,恰好周暨也在,几日不见他,元莞险些将她忘了。既然遇上,就不好赶人的,周暨觑她一眼后,俯身行礼:“陛下。”
声音细弱,就像夏日里蚊虫哼鸣一般,元莞看她害怕的样子,不觉有趣,招手示意她过来:“皇夫,近日可好?”
闻及皇夫二字,周暨又是一颤,忍了忍悸动,脑袋垂得很低,答话:“臣近来很好。”
水榭清幽,流水潺潺,远处水气蒸腾,缥缈若仙境,白鹤站在一处,姿态挺拔。
皇帝坐在亭内,不好将人逗哭,便吩咐她坐下,问左右:“大长公主在做什么,若无事就来瞧一瞧白鹤。”
闻及去请大长公主,周暨才松了一口气,蹭着凳沿坐下了,元莞托腮望她:“周暨,装男人有趣吗?”
小皇帝玩世不恭,就只是好奇罢了,不想一言就将人弄哭了。
周暨哭着跪地,惶恐喊着:“臣有罪、臣有罪。”
亭外宫人一见此景,就默然后退数步,陛下又在欺负皇夫了。
元莞不解,“朕就问问罢了,你哭甚,擦干你的泪水坐好,再哭一声,朕就真的要罚你了。”
周暨被她这么一吓,哭都不敢哭了,蹒跚爬起来,坐得远远的,鼻子通红,一吸一吸,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元莞兴致颇盛,就是想作一件趣事,眼中皆是向往之色,道:“我也扮过男子。”
先帝驾崩那日,她就扮作男子逃出宫去的,出宫后才知旁人将她当作怪物,见到她就躲,天生蓝眸,与常人不一样,想逃都不好逃的。
没过几日,就被大长公主抓回来,还挨了戒尺。
周暨见她不再逗弄自己,微微松了口气,低声道:“陛下,您病可好了?”
“陛下,大长公主来了。”内侍高喝一声,将皇夫的声音压了过去。
元乔步近,就见周暨红着眼睛,仿若刚刚哭过,她望着元莞。元莞被她看得心虚,不屑地抬了抬下颚:“朕请你来,不是为了让你盯着朕的。”
“陛下有吩咐?”元乔站在亭外,也不举步,目光深邃。
元莞张了张嘴,见周暨看向她这里,不耐道:“你先回去,朕有话同姑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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