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情的院子,一侧培了一米多宽的土,种的是草莓和西红柿。黄瓜藤从侧面爬到中间的避雨亭,转着圈垂下,另一侧便是十几盆用花盆种的……韭菜。
其中只有一盆是混迹其中的大葱,便被谢染的蜡烛砸了个正着。蜡烛刚好将它连根砸倒,它死得好惨。
大葱罹难之后,宋情就出了个差,昨晚才回来。雇佣的园丁一周来一次,刚好还没到上门日。
谢染思考着如何从宋情口中套取沈令芳在兴源的靠山情报,对于宋情种韭菜和大葱的槽点便没心思理会。
她蹲在大葱的尸体跟前,下巴搁在膝盖上,心不在焉地摸着大葱干枯的表皮。宋情坐在黄瓜藤围成的天然凉亭下面望着她。
有时候藤条不听话,遮挡在她和谢染之间,显得很远。但她无法将妨碍的藤条扯到一旁去。
风总会吹,它总会荡回来;结了黄瓜的藤条很沉,惯性很大。若谢染也坐到这里面来,藤条难免会打到她。其实她蹲在那里就很好。
宋情对她的后背说:“我想你该量完了。”
谢染根本没量,说:“我得种半年。”
“我等得起。”宋情说,“但要让我等你想出完美的外交辞令来套我的情报,我可等不起。”
谢染的小九九被戳了一刀,站起来,优雅地说:“我宽恕你对我以小人之心的揣度。”
谢染还是坐在了黄瓜藤下。
藤蔓营造的凉亭本就不大,盛夏时节叶子长得很茂盛,将空间更压缩一层,也把交谈声包裹在里面。两人各自坐在一边,为了隔出一把椅子的空间,肩头都贴上了黄瓜叶子。
那天晚上下雨,一起走在伞下的时候也是这样,各有一边肩头遭着雨水的罪。
谢染说:“外交辞令没有,我很真诚地认为,我们可以合作。”
“哦?谢律和辩护人谈合作?”
“我的目的,是找到这个案子的真相,找出胡燃庇护的凶手。你的目的,是为胡燃争取最低的量刑,在这个方向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谢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知道我的做法很冒险。”
宋情揪了片叶子在手中把玩,听谢染将目前的调查进展和盘托出。
谢染愿意提供自己已经和即将搜索到的所有资料,她需要宋情回报的,只是从她妈妈的企业找出沈令芳的靠山。她相信这个靠山有如此大的人事决定能力,一定至少是中层领导,如今大概率已经升任高层。
叶子在宋情手中受罪,沿着叶脉被撕成一条一条。宋情将它扔掉,拿起手机说:“收文件。”
两人的VLine已经有六年没有过聊天记录,这一刹那,宋情的名字突然跳到了最上面,谢染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发来的,是兴源在东林市各企业的高层名单。
谢染惊了:“你……”
“对你信任的回报。如果你不信,改天我带你去总部查人事簿也不是问题。”宋情叹了口气,像以前一样在她面前点点桌子,“你又犯了想当然的毛病,所以走偏了。”
正如高攀所说,兴源接收药厂的下岗员工时,用了那样一个鸡贼的办法,以规避劳动责任。但那只是大多数。
宋情:“为了完成某些指标要求,我们还是选择了很少数的一些人,签了正式劳动合同。这种选择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所以我们选的是社会关系最简单、家庭状况最困难的人,并且,给他们的工资,还不如那些劳务派遣的人高,这样才让其他人心理平衡。”
沈令芳刚好符合这两条要求。
按照宋情的说法,沈令芳在兴源的工作是正常程序,根本无法说明她存在靠山。
若说没有失望是假的。
调查案件就像在岩洞迷宫中爬行,原本前方透来属于洞口的光明,可兴奋地爬到跟前,却是一面反射着自己头顶探照灯的镜子。
谢染望着那份名单,漫无目的地往下翻,半晌,说了句:“好吧。”
一阵风吹过,垂下来的藤条轻轻摇动,一根顶着黄花的半大黄瓜冷不丁打在谢染的脑门上,上面的刺半软不硬,砸得她的额头又疼又痒。她瞪大了眼睛望着它,不敢相信失意之时连根黄瓜都要欺负自己。
她仿佛听见宋情笑了一声,意识到两人落座于此时,宋情率先选择了对面的位置。绝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知道今天的风向。
“你为什么不回到证据上呢?”
谢染不明白。
“你还有一样证据,至今没有用到过。”宋情说,“河边的血滴和脚印。还记得影像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
那是在埋尸地点与水线之间,脚印距离水线只有半米的距离,血滴离水线更近,但偏向右侧。这很明显,是凶手在河边杀害孙美芝的时候留下的痕迹,鞋码和血中基因检测结果明明是排除胡燃嫌疑最硬的证据。但在胡燃一口咬定它产生于案发之后的情况下,一切作废。
宋情:“说说脚印的特点。”
谢染:“只有一只脚印,右脚,脚尖朝向水线,右前部分比左后部分深。”
宋情:“还原凶手行为。”
谢染思考片刻,刚要张口,却又重新陷入沉思。这一次,她思考的时间很长,随着思绪渐渐成型,心跳也在逐渐加快,终于脱口而出:“不对。”
“假定这是凶手杀人时留下。”她说。“那么如果TA清理过现场,不应该留下这两处。
“如果没有清理过,那么只可能是左脚压在了平趴的孙美芝身上。不过,因为水线是前一天暴雨而刚刚上涨的,所以那一处河岸原本与水面距离较远,冬天又干又硬,河岸上便没有留下孙美芝平趴的印记。
“那滴血可能是凶手之前杀害张佑宰的时候受伤所致,因为孙美芝剧烈反抗,所以被甩到了右边。”
“但……在凶手努力按住孙美芝的时候,自然会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落地的右脚着力点应当在左前方而不是右前方,这和脚印右前方更深的事实不符。”她猛地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宋情,“这不是杀人留下的。应该是……”
“洗手!”谢染从椅子上跳起来,额头再次被黄瓜砸了个正着,却无心理会,“凶手参与了尸体的掩埋,之后去河边洗手,洗手时因为某种缘故,整个身体往右前倾。”
宋情挑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指指上方。谢染知道自己不小心放出了声音,有被其他住户听见的风险,连忙捂住嘴,一尊石像一般思考起后续来。
宋情就坐在那里看她从镇定,到兴奋,再到自言自语。当视线飘开,望到草莓植株、韭菜盆栽、栅栏院门对面的住宅楼和蓝天,她不用看也知道谢染的小动作和表情。
很多年前她把谢染带在身边,当一切事实和法条杂乱无章地散落满地,这个聪明的姑娘便以这样兴奋的姿态从中找出关键的线头。
宋情坐在房间的一角,望见她固执于死结的时候便点拨一二。当谢染将那端线头交到她手里,宋情拉动线头,整个房间满地的杂物都被串联在一起,在她们眼前呈现出一张恢恢大网。
然后宋情常常与她打赌:你猜,我们的对手,会站在这张网的哪一个结点上?
“右/倾,为什么?”谢染喃喃自语。
若不是有电话打扰,宋情看她找线头,可以看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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