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谢染拉了个凳子坐下,左边是趴着的高攀,右边是笑眯眯的乔伊晨,中间是全内脏肉串。
高攀的酒量是极好的。
他上警校那几年最大的人生收获有三样,一为体格,二为水聊,三为对瓶吹。
有段时间他沉迷男频警匪小说,天天怀疑自己会被选拔为卧底,打入贩毒团伙内部拯救世界(并和美女搭档谈恋爱)。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他疯狂锻炼酒量,并且让谢染对他进行醉后魔鬼审问。
谢染从那时就觉得他有抖M倾向。不料有志者事竟成,他真的练就了,哪怕醉成傻子也不会对审问者回答半个字的能力。若非如此,谢染也不敢把自己和宋情谈恋爱的秘密告诉他。
可惜人生没有那么多戏剧性,选拔卧底的老师始终没有出现。
乔伊晨用解剖刀在面前的鸡心上面划了几下,分离上腔静脉,用竹签顺着主动脉扎进去,入口。然后对谢染说:“你知道吗,酒后吐真言是真的。很多人说,喝醉之后说的是胡话,上天入地包养麦当娜,哪里是‘真言’?其实是理解偏差。这里的真言,是除掉常识、教养和规矩之后最深藏的潜意识欲望。”
谢染说:“我知道。”
“唔,你也试过吗?”
谢染面无表情地望着乔伊晨。
乔伊晨:“高攀太奇怪了。我之前约会过的男人,喝醉之后口无遮拦是基础配置,有些比较有特色,会摔东西、脱衣服,或者不停地哭。我从没见过喝醉之后一言不发,连哼都不哼一声的人——那时候他还没睡着呢,明明是最没防备的状态。”
谢染实在不爱生气。但高攀喝醉了这个事实就足以让她生气,摆在桌边地上数不清的啤酒瓶让她沸腾,而乔伊晨仿佛在讲解活体解剖蛙一样地讨论高攀这样的行为,则让怒气过了遍冷凝管,一滴滴地流进胃里。
已经六年没有真正生气过的她,甚至不知道生气起来应该做些什么,导致她极度生气和极度平静的样子是一样的。
“你是生气了吗?”乔伊晨说,“别担心,我有监控他的脉搏,他没事的。
“我知道醉酒伤身体。但我是个法医,在决定要不要喜欢上一个人之前,必须先解剖他。高攀醒着的时候真的很直男,但又不是那种……你知道,总在盘算些什么的直男。”
谢染浑身发冷,“我不熟悉直男,只熟悉高攀。”
“好吧。”乔伊晨觉得她哪怕熟悉也不会告诉自己什么,“我以为这么大的男人,总会有点复杂度。”
谢染笑道,“失望了吗?”
“不,更感兴趣了。”乔伊晨托着腮,用解剖针戳着腰子,望着高攀鼓起腮帮子的睡脸,好奇地睁大眼睛。
谢染将高攀从桌上拉起来,让他一条胳膊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准备将他架走。
乔伊晨看着这一幕,突然不那么游刃有余了。她说:“你好无聊,可不像宋情说的那么有趣。”
谢染顿了顿,将高攀放回原位。
“怎么是有趣?”她捡起一个空酒瓶,狠狠砸在地上。
玻璃炸碎的声响划破了路边烤肉店其乐融融的气氛,所有人都瞬间安静,看了过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任何物质施以暴力,谢染把自己吓了一跳,手抖唇抖,却完全没有体会到解气,这生气方式着实不适合她。
而乔伊晨仍然笑眯眯的,眼睛都没眨,仿佛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在她那里不过是雨打芭蕉,“比刚才有趣。”
谢染觉得她不可理喻,“乔伊晨,每个人对世界都会有自己的分类尺度,但只有最无知的人,才会以有趣无趣来分类。老板!酒瓶回收的钱她来付。”
她重新让高攀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乔伊晨说:“我原本也没想让他喝醉。”
但是高攀求她,帮谢染查出胡燃案证据系伪造的线索。
乔伊晨此时已经有点心里不是滋味,但藏着,只说这不合规矩,很难。
高攀却问,有多难?我能帮上忙吗?
乔伊晨说,那你帮我把自己灌醉?
只是个玩笑话。谁知高攀当场叫了二十瓶酒,说,不够再续。
乔伊晨开始生气了。她说,你这样能把自己喝死,而且我不会告诉谢染你是为她而死的。可是看着他越来越神志不清,话愈发说不出口,也愈发不想劝阻了。
谢染听完,觉得高攀健壮的身体更加沉重起来。她明白了乔伊晨在发什么疯,但正因如此,愈发觉得这女人变/态。
乔伊晨又说:“我原本也没想通知你,但我很好奇你会怎么送他回去。”
谢染心中一阵无力,她想揽着高攀站起来,但是烂醉如泥的高攀像具尸体,她甚至没能离开凳子,只好坐在那里叫车。
司机走过来时,乔伊晨说:“咱们比试一场游戏吧,你要是赢了我,我就帮你调查。”
谢染没有答应,看着出租车将高攀载走。
乔伊晨评价道:“你对他也没有多好嘛。”
谢染不想回应,只说:“我不会再让他来见你。”
早已过了下班高峰时间,路上却仍在堵。谢染坐在出租车里心想,乔伊晨这人有病,但是有些话说得对。比如,对人喝醉后的状态,谢染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到深刻理解的,但是自己确实深有体会。
那时她和宋情确定关系还没多久,赶上谢染的生日。
她的生日在二月,冬尽春未来,世界缺乏色彩。又赶上宋情在处理一桩案子,她做宋情的助理,两人没空出去度假。所以从之前一周开始,她就告诉自己降低期待值,但是总有个苗头想要窜出来,告诉她:毕竟是重要的二十岁啊,还是和宋情一起过。
宋情这个人,你说她一个法律人应当有仪式感吧,那些为情侣准备的节日她一概不过,但要说没有仪式感吧,又冤枉她了。
比方说,每天早晚一定要有早安和晚安吻。如果两人拌嘴而谢染又不愿道歉,那么睡前宋情会把她的脸扳过来亲。亲到之后谢染往往就不气了,可是宋情继续赌气到天明,让谢染非常尴尬。
再比方说,谢染有一次问她,情人节我们怎么过?宋情反问情人节为何要特殊地过。谢染震惊地说,因为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呀!
宋情放下餐具,优雅地擦嘴,优雅地问:“那么今天呢?你想怎么过?”
谢染疑惑:“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十九天纪念日。”宋情没看手机,没看日历,什么都没看,就这样脱口而出。
所以谢染对忙碌之中的生日抱有期待也怪不得她。可是生日的前一天,谢染帮宋情联系委托人的时候犯了点错。宋情的委托人都是大公司,轻易得罪不起,她只好带着谢染奔赴外地处理问题,两人生着气,在外地的酒店迎来了谢染的生日。
生日早上她被掰过脸,得到一个吻,却没有那句生日快乐。
问题解决得很顺利,宋情像是被催命一样定了当天的机票回东林,谢染又累又失望,睡了一路没理她。下飞机后,谢染被拎回宋情家,开门的一刹那,她怔怔地定在那里。
偌大的房间是墨蓝色的,抬头便是漫天的星斗,仿佛置身于中欧的夜空。
宋情说:“生日快乐。充满业务的疲劳生日是大人的专利,祝贺你,再也不是teenager了。”
如果没有工作,宋情本想带她去德国过生日,在她读博的时候一个人徒步的山顶上过夜,看太阳接替星星。但既然没去成,她便买了个中欧视角的星空仪送给谢染,告诉她:你以后也会到那里去读书,会看到真实的夜空。
谢染躺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她已经很喜欢这个礼物了,谁知宋情又拿出第二个礼物——一瓶威士忌。
谢染看到标牌,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麦卡伦1926,上周宝龙以84万美金成交的拍卖品,她不知道买家不过是受了宋情的委托而已。
宋情不是那种为爱一掷千金的人,她送给谢染不少礼物,有贵有便宜,都是觉得礼物值得且与爱人匹配。
谢染喜欢玩鸡尾酒,身为作家的姑姑从来不守规矩,在她两岁时就将沾了白酒的筷子伸给她含,练就了她不错的酒量。而宋情相反,应酬向来滴酒不沾,在朋友间倒是沾几口,但浅尝辄止。
谢染一直想看看她喝醉的样子,但宋情看待醉酒,就好像直男癌看待少女初夜一样偏执。
“今天你可以把我灌醉。”宋情陷在沙发里,仰望着谢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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