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家，沈父一向说一不二，沈陌黎从来没有话语权。
沈陌黎不敢耽搁，他小声地和周慕宸说再见，心里再不舍，再想和周慕宸一起吃饭也只得飞快下楼。
沈澈满意的看他仓皇下楼，扭头想和周慕宸说话。眼前滑过一道人影，周慕宸已经越过他，下楼了。
沈澈恍惚听到了人群中的嗤笑，攥了攥拳头，嘴角两边上翘，两侧的小酒窝更深了。
如今已进入初秋，中午太阳还是很大。
沈陌黎沿着路边的树荫走，心里装着事，猜测沈父叫他回家的意图。
他有些走神，一路踩着斑驳光影，沉思间，不小心撞到了人。
那人一个踉跄，差些没站稳，沈陌黎连忙扶好，这才看清被他撞到的原来是计算机老师。
沈陌黎连忙道歉，“对不起，周老师，是我没看路。”
计算机老师看上去竟然比昨天上课还要消减了，两颊消瘦，眼下青黑，浓浓的黑眼圈让人怀疑他最近可能都没怎么睡觉。
沈陌黎吓了一跳，担忧的问：“老师，你没事吧？”
计算机老师双眼无神，静默了半分钟，好像才听到沈陌黎说的话，他笑了笑，脸色在阳光底下几乎透明，然后缓缓抬手左右摆了摆，“我没事，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已经好多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陌黎目送他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右手虚虚握拳靠在下巴颏，困惑的挤了挤眉头。
他总觉得计算机老师走路有点怪怪的，动作有点僵硬，而且，他好像，脚跟没着地？
沈陌黎站在大太阳底下，脊椎骨忽然一凉，他猛然摇头。
应该是他看错了，哪有人走路脚跟不着地的。
海城一中属于半封闭式，除了周五放学后可随意进出，平时要离校需要提前打好申请通知门口保安，才能进出。
沈陌黎到了学校门口，和新来的保安确认姓名班级后，走出校门，径自坐上停在路边的黑色大众。
大中午，路上车辆比较少，一路顺畅。
沈陌黎看着窗外快速飞过的街景，李秘书从后视镜看了眼他脸上的指印，推了推眼镜，沈陌黎从小到大，学习上的事情一概都由他来负责。
对这孩子，这些年的事他看在眼里，心里存了几分怜悯，但是沈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沉默中，快抵达沈家别墅时，沈陌黎看向驾驶座，咬了几下唇瓣，犹豫着问：“今天是几号？”
李秘书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说了日期。
沈陌黎骤然捏紧裤子，眼底闪过一道萤火之光。
今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会有可能吗？
沈陌黎一边否定，他爸是不可能给他过生日的，一边又忍不住期待。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过过一次生日。
倒是沈澈，每年都会举办生日宴会，请很多朋友来家里玩耍。那个时候，他不允许走出那个仅有几平的小黑屋，外面用大铁链把房间锁住，防止有小孩误入被他吓到。
每次听到外面的欢声笑语，趴在地上闻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甜蜜香气，他十分羡慕。
小时候，他总忍不住去想，为什么爸妈不喜欢他，不给他过生日，真的就因为他这张脸吗？小小的沈陌黎不懂，他不敢问，怕问了没有饭吃。
后来有一次，沈父给他吃了一块蛋糕，松软香甜，让人心情一下子就变好。
沈陌黎勾了勾嘴角，那种蜂蜜般的香甜气息还记忆犹新。
汽车缓缓行至别墅前院，沈陌黎下了车，略闷热的风吹来，头发纷扬，眼底倒映着光芒。
沈陌黎一步步往里面走，心脏一下又一下逐渐跳的飞快，他脚步加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在他身后，李秘书怜悯的看着他雀跃的背影。
大厅里，沈父和沈母正在餐桌上用饭，沈家没那些吃饭不能说话的规矩，沈父像是说了什么，逗的沈母笑的花枝乱颤。
听到沈陌黎的脚步声，沈母顿时收敛笑容，眼皮微垂，只看着面前的饭菜，沈父则是直接拉下了脸，随手就拿起一旁的高脚杯扔过去，在沈陌黎脚边摔成碎片。
沈陌黎蹦了一下，被吓了一跳。
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脸色霎时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没等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沈父摔筷子怒喝：“混账！你还不给我跪下！”
长达十几年不近人情的严厉相处，沈父在沈陌黎心里的形象十分威严，他畏惧沈父，听见他的怒吼，沈陌黎心脏猛然一跳，膝盖条件反射发软，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率先跪了下去，玻璃碎片扎进肉里，鲜血乍流。
沈父完全无视了大儿子脸上不自然的肿胀以及指印，或者他完全不在意，喝斥之后，他继续低头吃起了饭。
没多久，沈母撂下筷子，擦了擦嘴，经过沈陌黎时，她脚步不停，语气轻飘飘的犹如呢喃：“你注意着点儿，别弄脏了地板。”
江南女子特有的温软嗓音此刻竟比匕首还锋利，字字戳人心肺。
沈母上楼后，沈父没多久也放下了碗筷。
沈父让佣人把藤鞭拿来，怒不可遏，扬手甩鞭，头顶上空一道噼啪脆响，沈陌黎狠狠一抖，脊背僵直，紧接着藤鞭落下。
沈父边打边骂，“好啊，你现在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学会喜欢男人了！你他奶奶的不要脸我还要脸！！”
“要不是你弟弟跟我说这件事，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变态！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哪来的胆子去喜欢周家的少爷？人家将来要继承千万亿家业，瞎了眼都不可能看上你！要是因为你，周家来对付我，你担得起责任吗！！”
“还写日记，画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我呸，我他妈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怎么就没把你掐死！喜欢男人，我让你喜欢男人！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沈父盛怒中，手上丝毫没有留劲儿，他一想到今天遇到敌对公司经理时所听到的调侃，气的肺都要炸了，恨不得没生过这个儿子！
大厅里的佣人都在这里工作八、九年了，对此全都面不改色，习以为常。
沈陌黎咬紧牙关，两腮绷紧，全身肌肉紧绷，后背一片火辣辣的刺痛。他本来尾椎骨就有轻微骨裂，如今这一阵鞭笞，更是让伤势雪上加霜。
他眼睛里进了汗水，酸涩不堪，眼里很快浮起厚厚的水雾。
但是身体的疼痛盖不过内心的痛苦，他感觉自己置身于暴风雪中，从头到脚，由表皮到内脏、骨骼血肉，全部地方都灌入了冰块。
为什么？他只是喜欢周慕宸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
还是说只要是他，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
如果今天是沈澈，就算他喜欢男生，只要撒撒娇，这件事肯定就过去了吧。
沈陌黎牙根紧咬，嘴里尝到血腥味。
他确实是错了。
他不应该还对父母抱有期待，以为他们会重新正视自己，他就是个傻子。
沈陌黎用力眨了下眼睛，有几滴泪水从眼角流出来，眼底的光迅速灰暗。
沈父见他一声不吭，手按在地上，手背青筋鼓胀，以为他是不服，在沉默的抗议，怒火中烧，手高高扬起，藤鞭啪的一甩，在他脖子到侧脸耳根那块划开了一道口子，地上溅了一道血迹。
滴答滴答。
沈陌黎脖子烧火般的疼，他抬起发颤的手，摸到一手湿漉漉的血，沈陌黎咬着嘴唇，泪水狂涌。
他很想质问沈父，对他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亲情。
沈陌黎动了动嘴唇，话没出口，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对他抱有期望，你贱不贱呐！
盈满眼眶的泪水瞬间狂涌，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
大厅里，沈父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脑门的汗，把藤鞭随手扔在沙发上，放下挽起的袖子，稍微整一下，又是外界所见的斯文模样。
“把他关进房间里，这两天都给我饿着，不准吃饭，另外，李秘书，”沈父扯了扯领带，喘着气往沙发上一瘫，“你去给他办理退学，他妈的，我还要给人去赔礼道歉，这都是被你害的！”
沈父气不过，顺手抄起烟灰缸扔了过去。
沈陌黎不闪不躲，额头被砸了个正着。
他恍若没有痛觉，膝行几步，身后两行血迹，他声音嘶哑地哭喊，“不，我不要退学！周慕宸已经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周家不会来报复我们的！我不要退学！！”
“你他妈放你娘的狗屁！就你长这样，周家的能看上你？你他娘的做梦把梦当真了吧。”沈父气的一个倒仰，指挥佣人赶紧把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关到房间里去。
沈陌黎一边挣扎，一边哭喊，“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学校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沈陌黎被拖着扔进房间，门砰的关上，窸窸窣窣，外面用锁链给锁上了。
沈陌黎颤抖着爬到门口，哐哐砸门，眼泪不停的掉：“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去问就知道了！我不要退学！我不要退学！！爸爸！！！”
沈陌黎哭的一抽一抽的，几乎背过气去。
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在漫长乏味的十七年，不堪的生命里，第一次得到喜欢的人的回应，那是独属于他的东西，为什么！
难道他就这么不配拥有幸福吗？为什么要夺走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沈陌黎哭了很久，眼睛酸痛，模糊到无法视物。
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刺痛，后背血汗交杂，他身体一抽一抽的，捶门的手滑落，终于是无力的趴了下去。
……
学校里，沈澈趁着下课，接到了沈父的电话。
沈父：“你哥胡作非为，我已经打算给他办理退学了，你在学校里自己好好的，别让人知道你和他的关系。”
沈澈眼神闪了闪，乖巧的笑着应下。
两人说了些关心的话，接着快要挂的时候，沈父略带嘲讽的说：“你哥还说他和周慕宸正在交往，你说他可不可笑，哈。”
沈父注意到沈澈没有立刻回答，皱眉道：“你哥说的不会是真的吧？难道真有那么一回事？”
沈澈笑了笑，脸颊酒窝深陷，“爸，哥说的话你也信啊。周慕宸是谁啊，人家眼光高着呢。八成哥又是把梦当现实了。唉，他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觉得应该带他去看看医生。”
沈父：“你说的对，过几天我再抽个时间，最近有点忙，就这样，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沈澈轻笑一声。
现在，碍事的人终于没了。沈澈双手插兜，仰头让阳光落在脸上，他闭着眼，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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