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躲避

    即熙很确定,雎安最近不对劲。

    思薇跟贺忆城还在的时候不那么明显,他们两个人一走,只剩她和雎安朝夕相处时,他的疏离就格外明显起来。

    雎安总是回避她的触碰,回避她的话语甚至回避与她见面。她这才意识到,从前每次触碰甚至捉弄雎安时她总能屡屡得手,只是因为他从来不躲。

    其实他要想躲,也是可以躲的。

    即熙一开始有点慌,过了几天这种慌乱就演变成色厉内荏。她终于气势汹汹地把雎安堵在客栈走廊上,问他道“你最近为什么躲我”

    她一只胳膊撑在雎安身后的墙上,虽然要仰着头看雎安但也丝毫不输气势,活像个调戏姑娘的小流氓。

    雎安皱皱眉,有些无奈地笑道“你把手放下来罢,我又不会跑。”

    即熙却不听他的,反而啪得一声把另一只手也撑在雎安身侧,以一种禁锢的姿态把雎安圈在她的手臂间。她微微靠近雎安“以前你是不会跑,这两天我可不确定。”

    果然她一伏身靠近雎安,雎安几乎立刻向后贴紧墙壁让出距离。即熙的动作顿了顿,她眯起眼睛,酝酿起风雨欲来的愤怒。

    “你看你你明明就在躲我”她踮起脚猝然逼近雎安,几乎是眼睛对着他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刚刚她的那句话,这次雎安没有躲避。他安静地由她靠近,眼睫微微眨动,眼眸里映着她气愤的脸庞,呼吸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

    即熙愣了愣,她突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仿佛在哪里发生过。

    并不是愤怒的,而是亲昵而促狭的呼吸相闻。

    在她恍惚之际,却看见雎安皱起了眉头,他脸色愈发苍白,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你这几天气色都不太好,是伤还没好吗”即熙兴师问罪的气势立刻烟消云散,她与雎安拉开些许距离,有些着急地看向他的肩膀。

    似乎在她远离时,雎安松了一口气。

    “只是有点累。”

    “雎安”

    “我去休息一会儿。”雎安这样说着,就低头急匆匆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即熙拒之门外。

    即熙怔怔地站在门外,心想他大爷的

    果然她一放下胳膊雎安就跑了。

    其实她的一双胳膊哪里能困得住雎安,只是雎安在遇到她的时候从来不挣扎罢了。

    她因为自己被雎安拒绝于他的痛苦之外而感到不安,却不知道雎安在背对着她推开房门走进房间的刹那,血就从他面具下开裂的星图中渗出,顺着他的脸庞流下来。

    他撑在脸盆边上俯下身去,那些血一滴滴落在了脸盆里的清水中,慢慢晕染成朵朵红莲。

    他这次没能抓住深渊边的自己。

    心魔这种东西,只要为它的提议心动哪怕一次,都会一发不可收拾。在这个世界上它最了解你,它会死死抓住被打开的缺口,撕扯噬咬新鲜干净的血肉,直到一切都溃烂腐朽堕入黑暗。

    大多数时候,他并不介意在即熙表现出脆弱,但这一次他无法向她解释。

    他被自己求而不得的嫉妒所动摇,在深渊边摇摇欲坠。

    思薇与贺忆城在去白帝城的路上,听到了星卿宫发出召闻令的消息。召闻令是星卿宫最高等级的通令,通常是向天下广而告之星卿宫的大事。

    宫主之位交替,卜算出大灾难,重要的奖惩之类。

    这是的召闻令,却是替荧惑灾星平反。

    思薇与贺忆城在酒楼里吃饭,便听邻桌的路人议论纷纷,说召闻令上说星卿宫前宫主并非灾星所害,是仙门百家连同星卿宫冤枉了她。还有关于灾星在翡兰城降下瘟疫灾祸的传闻,已被查明不实,灾源实际上为翡兰鸟,而灾星当年下咒咒死翡兰鸟,救了翡兰城人。

    路人们说,这真是奇了怪了,星卿宫居然会替灾星平反。

    不过这灾星也会救人,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思薇没想到柏清会同意雎安告知天下他冤杀了即熙,如此之后星卿宫就会受到无穷无尽的疑问前宫主究竟是如何去世的而这个问题永远不可解答,因为星命书与灾星的联系,是不可以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更何况雎安师兄人还没回星卿宫,怎么这么急着发召闻令

    “大概是怕自己回不去了罢。”贺忆城半开玩笑地说道,被思薇瞪了一眼。

    他笑笑不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眼里的笑意慢慢沉下去,变成若有所思的凝重。

    他

    并没有开玩笑,这是雎安亲口对他说的。

    我最近感觉不太好,可能没有办法再回星卿宫。但我会趁着我还是星卿宫主,发出为即熙平反的召闻令。

    那是他们离开翡兰城的前一天夜里,雎安少见地找到他,说想要和他聊聊。

    雎安向他问起即熙和宁钦的过往,贺忆城并不感到意外,实际上他以为雎安会更早来问即熙的那些桃花的。

    我知道我一定会很嫉妒,所以索性不问了。

    那你今日怎么想起来要问我呢

    从你这里得到的故事伤人也好令人羡慕也好,总是完整的。省得我自己抑制不住拼凑细节,胡思乱想。

    贺忆城深以为然,看在雎安给他带的两壶好酒的面子上,便毫不犹豫把即熙给卖了。他仔仔细细地把即熙和宁钦的前尘过往讲了一遍,还附赠了即熙许多没名分的情债。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觉得雎安很需要这些知识。

    雎安安安静静地听他讲完那些故事,淡淡地一笑,拒绝了贺忆城给他倒酒的举动。

    “我酒量不好,而且我最近感觉不太好,就更不能醉了。”

    “我可能没有办法再回星卿宫,但我会趁着我还是星卿宫主,发出为即熙平反的召闻令。”

    雎安说这话的时候,贺忆城不由地一愣。雎安的额上戴着面具,或许是因为受了伤气色不好,面具泛着月光的银白色看起来居然和他的肤色别无二致。温柔低敛的眉目间有一丝疲惫神色。

    他扶着洁白衣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缓缓说道“若世人眼里她是恶,那她做的所有事情都能被编排成合乎情理的罪过,即便铁证如山也少不了流言揣度。我得在世人心中模糊她身上的善恶,这样对于以往和以后发生的事情,人们才愿意考虑真相。”

    “毕竟她将来打算离开星卿宫在外面生活,等哪天她不想做苏寄汐想做回即熙时,才不至于太艰难。”

    见雎安轻轻松松跳过了最关键的部分,贺忆城不禁发问“这些过会儿再说,你先说你怎么了什么叫回不去星卿宫了”

    雎安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眸目光仿佛落在贺忆城身后洒满月光的窗台上,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淡淡笑道

    “我有心魔。”

    贺忆城愣住了“你不是你不是以身镇天下心魔的天机星君么”

    “是,我是,但我也有心魔。”

    “我听说修士有了心魔,可以请你帮忙度化,那你自己的心魔”

    “我的心魔或许是这世上除了魔主之外,最强的心魔。我度不了,亦无人能度。”

    贺忆城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酒杯,望着雎安。

    便如他的母亲医者不可自医一般,雎安可度千万世人,但不可自度。

    “我把他关在我的身体里,但最近我被他动摇了一次,就有些关不住他了。”雎安轻叹一声,语气寻常得好像在说这并非大事。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黄底红字的符咒,交给贺忆城,说道“我已经将我的性命与这张符咒相连,若这张符咒开始变黑,请务必在它完全变黑前催动符咒。这件事我想了想,唯有你来做比较合适。”

    贺忆城定定地看着这张符咒,又抬眸看着雎安,并没有接。

    是什么样的符咒,不交给柏清思薇,唯有他才适合催动,这不难猜测。

    “如果你失格了,星命书自然会处决你。”贺忆城说道。

    “所以请你在星命书杀我之前,用这道索命符先将我杀死。”雎安笑笑,说道“星命书杀我是用即熙的力量,不要让她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贺忆城还记得那天的雎安看起来很镇静,从头到尾说话的语气都仿佛在谈论天气般自然,没有因为自己有心魔而羞愧,对即熙也没有任何怨怼。

    如今那符咒正折好了放在他的怀里,他揣着这世上最负盛名的一位星君的命,不禁觉得沉甸甸的。

    他问雎安为什么不肯告诉即熙他的感情,和他的心魔。

    雎安回答道若他说了即熙一定会感到非常愧疚,而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无论是因为他生心魔而愧疚,还是因为没能爱上他而愧疚。

    即熙确实很在乎他,或许这个世上最在乎他,所以会把他的情感和安好当做自己的责任。她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非常努力地爱上他,即便是不爱也要假装爱上他。

    但是这不是她的责任。

    他不希望,这变成她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升级修罗场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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