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机缘

    即熙和雎安终于启程去往梁州,梁州位于从前的巴蜀之地,群山环绕物产丰富,且神巫之风盛行,以至于和豫州青州这些中原腹地修道之风大不一样。在这里几乎换一个山头就尊崇不同的神仙,修仙门派比较少也不怎么成气候,对星卿宫的崇敬也相对较少。

    也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悬命楼才能存在长达百年,放在中原腹地早被群起而攻之了。

    天下九州,偏偏巨门星君对应这梁州,需要定期巡视,即熙觉得着实是为难思薇,也难为她过去的七年里每次都要打听思薇什么时候来,好及时躲避。

    她和雎安一路行至白帝城附近的小镇,此前贺忆城曾经在信里提起过这座镇上有一个郁楼,郁楼里的小二消息灵通,有什么事情可以问问这小二。

    即熙和雎安很轻松地找到了郁楼,正是小镇上最大的酒家兼客栈。这客栈虽说规模大,生意却不太好,客人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即熙进门便报了贺忆城的名字,小二就恭敬地把他们引至最好的两间厢房。

    “何爷与巨门星君半个多月前进了白帝城,何爷走前说每五天就会给楼里一封信,让小的寄出,但已有快十天没有给小的信了。”小二是个近二十岁的年轻人,说话快而机灵。

    即熙算了算,她收到那封信应该是贺忆城进白帝城后第一次寄出的。他约好了每五天寄一次信,如今却逾期未寄,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何爷还让我跟您两位详细介绍一下白帝城的情况。”小二引雎安和即熙坐下,给他们二人倒好茶水,说道“这白帝城三面环山,就咱这边一条出口,周围环境是挺封闭的。但是白帝城有铁矿铜矿,冶铁铸剑工艺是一流,虽说交通不便但也有些修仙门派、江湖人士来此求剑。”

    即熙点点头,她知道这个地方也是因为听说白帝城产好剑,只可惜她擅长符咒对剑没什么要求,所以从来没有去过白帝城。

    “我们这周围信奉的神各不一样,南边儿的是太阳神,东边儿就是山神,白帝城信目神。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从我爷爷辈就这么过了,谁知前些年地震时白帝城从天而

    降一位白衣神仙,静坐一日地震平息,据说这位神仙目生重瞳,气度非凡,是白帝再世。”

    小二这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即熙面露疑惑之色“白帝再世白帝是哪位”

    “白帝是千年之前的古蜀国开明氏第六位皇帝,白帝城与古蜀国的范围大致如此”一直安静聆听的雎安喝了一口茶,手指在木桌上划出白帝城和古蜀国的边界,白帝城正是古蜀国的腹地。

    “白帝城交通相对封闭,所以古蜀习俗在这里遗留最多影响深远。比方说刚刚这位先生提到的目神,据说开明一世蜀侯蚕丛便是重瞳,古蜀崇拜眼睛,认为双目可通神明。甚至于古蜀文字里民众的“民”,图形含义便是盲眼之人,意为卑贱。”

    小二见雎安徒手画出准确的地形已经是目瞪口呆,又听到自己被他称作先生,立刻有几分羞赧。他竖起拇指道“尊上真是厉害,巨门星君也是这么说的,星卿宫里果然都是无所不知的神仙。”

    “所以呢”即熙敲着桌子道“这位突然神仙下凡的白帝尊上,他闹什么幺蛾子了”

    小二一听这话立刻露出慌张神色,竖起手指走到门边看是否有人,见四下无人才放轻松,回身对即熙道“尊上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能乱说啊。”

    他说这位白帝尊上现在已然是白帝城百姓心中不容侵犯的信仰,凡是从白帝城出来的人几句话都不离他们的白帝尊上。

    他们的白帝容貌绝世,遗世独立,博施济众。原本早已飞升成神,却因上天意欲用地震毁灭白帝城,不忍白帝子民受此磨难所以下界阻止。白帝此举有违天道,地震刚止上天便雷霆震怒,白帝一人扛下所有责罚,被剥夺了神力并囚禁于白帝城储光殿中,不能再返回天庭。

    白帝子民感念至深,竭尽全力供奉白帝,望能感动上苍,令他重返天庭。

    如今白帝便是白帝城人不容侵犯的真神,白帝城人听不得一句冒犯白帝的话,方才即熙说的话,已然是非常不敬了。

    即熙无所谓地笑起来,她道就算周围有白帝城出来的人听见了又如何翻脸又如何他们还能冲上来跟她和雎安打一架

    小

    二见即熙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有些着急,他凑近即熙和雎安,小声说道“两位星君千万不要大意,如今我们这周围的城镇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提一句白帝,就怕周围有白帝人听见。白帝人说话口音,穿着举止和我们都差不多,混在人群里根本分不出来。”

    白帝城人维护白帝本也是件合情合理的事情,却逐渐变了味道。白帝城人为了能给白帝争取更多信众,令他恢复神力重返天庭,开始给周围的城镇村庄传教,希望他们也信奉白帝。

    这周围百姓自古以宗族和信仰聚居,和白帝城人信仰大有不同,只有零星十几人被说服信了白帝,更多的人反感以至于厌恶白帝。大家相互攻讦以至于上升到短兵相接的地步,这些年白帝城和周围城镇关系极差,但白帝城人善造兵器,打架从来没输过。

    “谁说了白帝的坏话被听见,那整个村子都要遭殃,要不了几天就会遭了“山贼”洗劫,死者过半不说,财物也全被抢走。那些山贼都蒙着面拿着白帝城产出的武器,白帝城人却说他们的兵刃被四方来客贩卖,早不知去往何处,绝不肯承认这些黑衣蒙面的山贼是他们。”

    “更有甚者,前几日附近的一个村子,直接叫山贼屠了村,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即熙有些惊讶地看着小二,又看向雎安,雎安微微皱着眉头。

    这真是白帝城人做的吗

    那白帝究竟是何方神圣自古以来就只有凡人飞升,从未听说过神仙下凡的。

    人世间活着的,最接近神明的就是星君了。

    即熙感叹着怪事怪事,雎安说道“去一趟白帝城,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贺忆城之前的信里提到思薇是以巡视为名进入白帝城的,算是明察;这边即熙和雎安就准备乔装暗访。

    自从“白帝”再世后,白帝城便有了不成文的规定,以白为最尊贵的颜色,除了白帝之外其余人等不可着白衣。

    即熙看着雎安这几件白衣素裳,连连摇头,拉着他就去镇上的绸庄布店做衣服,亲自选布料给雎安做了四五套衣服。

    说起来,她想打扮雎安可是很久了。

    “戴面具太明显,我也懂一些易容手法,帮你

    把星图遮一遮就看不见了。”即熙拿着画笔,凑近雎安笑道。

    雎安已经换上了她给他新做的红色衣裳,斜纹的绸布面料绣着金色的银杏叶花纹,头上也系着金红两色的发带,完全是即熙大富大贵的审美。

    雎安就这样坐在初秋的阳光里,他轻轻笑着,发丝眼睫都镀上金色轮廓,配着一身红衣明艳得勾魂夺魄。

    即熙的呼吸为此停滞了片刻,她想雎安这样的容颜和气质,能撑得起她所有俗气的审美。

    嘴上说着要给雎安遮星图,她却蘸着朱砂在雎安眼尾画了一抹红,他抬眼无奈地笑起来时,仿佛眼尾开了一朵凤凰花。

    “你这几天就由着我随意打扮你啊,你不怕我胡闹吗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即熙调笑他道。

    这几天雎安完全配合她,从来也没有什么异议。

    “不胡闹一下你是不甘心的,所以由你去罢。”

    雎安淡淡一笑,温和而宽容。

    他是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星卿宫主,受万人爱戴仰望,却从来任她胡作非为毫不反抗。

    从小开始就是这样,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宠爱她。

    即熙的心颤了颤,她看着阳光下雎安空洞却含笑的眼神,眼角一抹红色,清澈的一双眼睛。

    他永远看不见她,也看不见他自己的样子。

    即熙那边长久的沉默让雎安微微皱起眉头,他问道“即熙,你怎么了吗”

    他的手突然被握住,抬起来触摸到温热的肌肤,即熙的声音响起来“这是我的脸应该算是鹅蛋脸罢”

    然后他的手指就碰到柔软的绒毛。

    “我的眉毛是柳叶眉,细细的。眼睛呢是杏眼,比我之前眼睛的要圆要大一些。”

    硬硬的骨头。

    “我的鼻子,不算高也不算低,比较小。”

    湿润的唇。

    “嘴唇嘛,我也说不上算不算樱桃小口了。这江南女子除了眼睛大,其他五官都很小巧嘛。”

    她说着话,嘴唇扫过他的手指,在一片黑暗中知觉尤为明显,令人心颤。

    “我今天穿了紫色的衣衫,绣百蝶穿花纹,头发是堕马髻插了两支金步摇。你能想象出我的样子么”

    雎安笑着点点头,这种打扮是她历

    来喜欢的风格,他几乎就能看见这样一个她坐在他面前。

    “一定很美。”他这么说道。

    然后他忽然被抱住,那个姑娘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雎安,你才是最好看的。”

    “我是一个非常俗气的人,喜欢美酒,喜欢美人,喜欢钱,喜欢所有金光闪闪的东西。在所有这些事物里,我最喜欢你。”

    “你是我最金光闪闪的星辰。”

    这种热烈的情话,也只有她能说的出口。无往不利的荧惑灾星,此刻就像个抱着糖罐的孩子一样。

    雎安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他伸出手来拍着怀里姑娘的后背,轻轻笑道“怎么又难过了要不要去买糖葫芦”

    即熙在他颈窝里摇摇头,像是小猫一样蹭着他的脖子,过了一会儿她闷声说道“这时候说什么糖葫芦,当我是猪吗”

    雎安听了这话,没忍住低声笑起来,笑得即熙掐他的脸警告他别笑了。

    闹腾了一天,入夜之后原本即熙和雎安在讨论进入白帝城的种种打算,她说着说着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雎安轻声喊了几次她的名字,见她没有回应,便了然地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阿海从外面飞回来,落在雎安的肩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雎安,啁啁鸣叫两声,即熙在睡梦中应声嘟囔道“海哥饶命”

    雎安捂着嘴无声地笑起来,阿海十分诧异地瞥了即熙一眼。

    “我以前是没这么穿过,好看么”雎安小声回应了阿海的问题。

    “啁啁。”

    “不好看”

    “啁啁。”

    即熙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没关系,人长得好看就行了”

    雎安闻言点点头,抚摸着阿海的翅膀道“说的在理。”

    阿海不屑地偏过头去,飞到一边专为他垫好的小窝里,准备休息了。

    雎安把白帝城的地图卷好收起来,想了想,便从怀里拿出三枚铜钱,掷于特制的玉盘之上六次,而得六爻。

    这一卦是为思薇而算的,她和贺忆城如今下落不明,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

    雎安手指一一摸过那几枚铜钱,不自觉地皱皱眉头,心中一沉。

    大凶,思薇目前尚且安好,但是近日将有血

    光之灾。

    待即熙醒来得把这事儿告诉她,不过她应该会很担心思薇。她们姐妹明明相互关心,可就在思薇离开翡兰前往白帝的时候,她们都还没有和好。

    在这世上有个家人,其实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啊。

    雎安这么想着,正欲把铜钱一一收回去,动作却突然顿了顿。他的手指停滞了片刻,再次把铜钱撒出去,铜钱与瓷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后他有点犹豫地,一枚枚摸过桌上的铜钱,仔细地摩挲着铜钱上的纹路。

    如此六次,得到一卦。

    他又问了已经纠缠七年的那个问题,那个每一次答案都是等待机缘,不可深究的问题。

    最后一爻他摸了一遍,两遍,三遍,才终于确认无误,将铜钱收回衣袖。

    他走到桌边摸索着触碰到即熙的脑袋,然后左手放在她的头下,右手将她抱起,她便乖乖地伏在他的怀里。

    雎安走了几步把她放在床榻上,沉默片刻后他轻轻地笑起来,俯身吻了她的额头。

    卦象变了。

    七年以来第一次,他卜到不同的卦象。

    泰卦,机缘已至,应时而变。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大修过,所以会出现评论和章节内容对不上的情况,提前跟大家解释一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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