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如今二十四岁的即熙回想起来在星卿宫里的事情,只觉得已经恍如隔世。待织晴走后,即熙就拄着拐一瘸一拐地准备去找思薇好好聊聊。
一年前她偶然遇见思薇被撞破了身份,思薇逮着她一顿穷追猛打恨不能杀她而后快,她好不容易才把思薇甩掉。即熙琢磨着思薇肯定会告诉雎安和柏清,于是忐忑不安地等他们来找自己算账——果然就等来了,虽然理由好像不太对。
但现在看情况思薇有可能没告诉大家她是禾枷。
思薇已经是巨门星君,即熙很快就找到了思薇住的“昭阳堂”,堂外种了一片浅粉色蔷薇花,思薇对蔷薇的热爱是一点儿也没变。
即熙探了探门,门上有封门符打不开,思薇应该是出去了。她倚着拐杖漫不经心地看这扇朱红色的门,心想这丫头现在一个人住,这封门的习惯倒是改不掉了。
她刚进星卿宫时被安排和思薇合住,那可真是鸡飞狗跳。思薇讨厌她于是天天和她针锋相对,就想把她逼走。每次出门的时候,思薇都换不同的封门符把院子封死,让即熙打不开门回不了房间。
即熙当然不会哭哭啼啼地去找宫主或者两位掌事师兄告状,她很快就学会了解符每天和思薇见招拆招,思薇设的符咒总能被她破了。每次看见思薇青白交加的脸色,即熙都觉得十分快意以至于放下了揍这个妹妹一顿的念头。
后来因为她无法无天上课睡觉打架斗殴考试作弊,被勒令搬到了雎安的隔壁,由这个唯一能管住她的师兄看着,一看就是七年。
即熙跟贺忆城讲她在星卿宫的经历时,贺忆城就拍着她的肩膀露出由衷同情的神色,说道:“天机星君给你当了七年爹,实在是呕心沥血殊为不易。”
即熙一边漫无边际地回想着,一边用手指戳着门上的符咒,下意识地逆着符咒的气脉比划着,划来划去片刻后符咒发出叮的一声继而消散了。
它散了!
即熙惊得去抓那消散的符咒,然而只是徒劳。
不是吧,这就解开了?这么多年思薇的封门符怎么没长进啊!
破修士的封门咒等同于踹门而入,但是破都破了,她要是说自己没进去思薇肯定也不信。
即熙略一思忖,她拄着拐干站着等也坚持不住,索性大大咧咧地推门进去了。只见不大不小的院子里种了蔷薇花,浅粉浅白一片,即熙拄着拐在石子路上一歪一斜地走着,拐滑来滑去,正在她努力保持平衡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谁如此无礼!”
一道白色身影迅速而来眨眼之间就站在了即熙和房门之间,二十出头的女子绑了根粉紫色的发带,颈间隐约有银色的北斗星图。她双瞳剪水杏眼圆睁,肤色粉白,仿佛院子里的粉白蔷薇活过来似的。
嗨,思薇这丫头,一年一年长得越来越漂亮了,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谁。
即熙扶着拐,拿起长辈的架子:“自然是你的后母来看望一下你。”
思薇眯起眼睛咬着后槽牙,冷笑道:“入了星卿宫便抛却姓氏,与父母亲人断绝关系,只有天地师友,后母是什么?”
“这可是你说的,天地师友——那我是你师母对吧?你见了师母,连招呼都不打吗?”即熙扬起下巴,微微一笑。
思薇嘴角颤抖了半天,还是咬咬牙低头行礼:“见过师母。”
即熙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却乐开了花。
“好了,我不与你计较这些。”
重活一次她的辈分青云直上,思薇从来都没有叫过她姐姐,现在却乖乖低头叫她师母,这真让人神清气爽。
“我是来……”
即熙往前走正欲表明来意,拐杖在石子路上一滑,她的身体划出了一道优美的线条头朝下啪叽摔在地上,热热的液体就顺着她的鼻孔留下来。
“……”
一片静默中,即熙觉得自己很是对不起苏寄汐这张天人之姿的脸。
因为她的摔倒流鼻血,思薇终于打开房门把她扶进房间休息了——虽然有点不情愿。
即熙腹诽道你这么不情愿,搞得像屋子里藏了男人似的。
她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喝了思薇泡给她的菊花茶,一边拿手绢摁着鼻子一边说:“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思薇坐在她对面托着茶杯吹气,冷冷道:“你说,说完赶紧走。”
嘿呦喂,这傲慢的劲儿不减当年。思薇一向在师兄们和宫主面前乖顺,但在即熙和师弟师妹面前就骄傲无礼,妥妥的大小姐脾气。
“禾枷就是贪狼星君即熙对吧?”
“咳咳咳……”思薇呛得直咳嗽。她抬起眼睛来看着即熙,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即熙边说着边在心里过了一遍刚刚编好的胡话,悠然开口。
“星卿宫的弟子满十八岁还未受封星君的就要退籍离宫,如今宫里的弟子换了好几代,此次参与讨伐的人里认识即熙的只有你,柏清和雎安。你以为只要你们不说便没有人会知道,事实却不然。有一位曾与即熙一同修习,后来离宫的弟子恰好与我熟识,他参与讨伐认出了禾枷就是即熙,告诉了我。”
即熙以她多年坑蒙拐骗的经历一本正经地胡编滥造,脸不红心不跳面带微笑。
思薇的瞳孔收缩,桌上的手默默捏成拳头,她瞪着即熙说道:“你想干什么?”
即熙微微一笑,靠着椅子的后背托着茶杯吹气,冷冷道:“你说呢?”
不就是傲慢么,谁不会啊。
思薇目光闪烁地看了即熙半天,即熙吊足了她的胃口,才故作高深地开始扣帽子:“你们星卿宫参与讨伐禾枷,原来是想要赶紧清理师门,维护你们的好名声啊。”
“你休要随意污蔑!师兄们参与讨伐时根本不知道禾枷就是即熙!”思薇气愤反驳。
即熙看着思薇流露出愤怒神色的眼睛,沉下声音道:“那你呢?”
思薇的目光有一瞬间闪躲,她说:“我自然也是一样的。”
思薇撒谎和说实话时的状态差别太大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没告诉雎安和柏清即熙就是禾枷。
即熙蓦然松了一口气。
雎安杀她时干脆利落又平静,那不是因为厌恶或憎恨她,他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她罢了。
这真是太好了。
思薇小心地观察着即熙的表情,整个人就像攻击前浑身紧绷的猫。即熙却心情大好地放下茶杯,说道:“你放心,这事儿我已经嘱咐过那位朋友不要声张,我也会守口如瓶。来跟你说这件事儿呢也就是跟你交个心,毕竟咱们关系特殊,我也没真想做你后母,咱就维持个表面和平就行。”
面对态度陡然大变的即熙,思薇怔了怔,满脸怀疑地看着她。即熙笑着拍拍手,拎起旁边的拐杖对思薇挥挥手道:“你不用送了。”
走了两步她想起来什么,回头贴心地嘱咐道:“你这封门符也太弱了,功力不行得好好练啊。”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捅出惊天秘密的女人以不熟练的姿势住着拐杖,哼着小曲渐渐消失,思薇看着她的背影错愕地喃喃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苏家的大小姐居然是这般奇怪的女子?
即熙走后思薇立刻站起身走到院门口把院门关上,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后又加了一道封门符,然后慢慢转过身去看着她房间里那个梨花木的大衣柜。
思薇静默无声地看着那衣柜许久,然后缓缓起手解了衣柜上的封门符,衣柜吱呀呀地打开,露出了衣柜里躺着的面色苍白的红衣男人。
他长了一张精致俊秀的脸庞,即便是躺在那里不言不语,都流露出几分风流和邪气。奇怪的是他浑身上下不见伤口却呼吸微弱。
思薇搭上他的脉搏,还是一样孱弱。她皱皱眉头,喃喃道:“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而后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气道:“我干嘛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
另一边的即熙正十分开心地哼着小曲走回自己的房间,她熟练地穿过亭台楼阁,连拐杖都使得比以前顺手了。
她住的房间是宫主的紫薇室,旁边就是雎安的析木堂。即熙目不斜视地走过析木堂,见四下无人又偷偷退回去,析木堂的院门是打开的,院子里正有一直浑身银白的大狼躺在里面晒太阳。
金色的阳光下它身上的绒毛仿佛泛着光似的,在风里轻轻摇曳,看起来惬意极了。
即熙愣了愣,然后激动地喊道:“冰糖!”
这只威风凛凛的大狼听了这呼唤一个激灵蹿起来,四下张望和即熙对上了眼睛。它似乎也愣了愣,然后喜笑颜开嗷呜嗷呜叫着朝即熙飞扑而来。
即熙哪里受的住这么大一只狼的飞扑,再一次倒地——还好这次是仰面的。冰糖开心地舔着她,尾巴摇成了一朵花。
即熙顺着它的毛,感慨万千,没想到星卿宫第一个认出她来的居然是冰糖——她十二岁时捡回星卿宫养的狼。
即熙心情复杂地看着冰糖摇成一朵花的尾巴,这种摇法对于狼尾巴来说实属不易,她一头威猛的雪狼怎么被养成了狗。
其实冰糖是个汉子,从小被叫冰糖习惯了的它,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很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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