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议论纷纷,悟机手足无措地在堂中来回走着,辩白道:“这一定是假的,这不可能!”
雎安微微抬手,那悬浮于空中的白烟便飘入他手边的香炉之中,雎安给香炉盖上盖子,扣上的时候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悟机大师,请冷静下来。”
“星君,我真的……真的没有勾结荧惑灾星啊!”悟机凄然道。
“我刚刚看了纸人验的咒语,确实是依附在您身上,但是我相信您并不知情。如若您事先知道,也不会引路去悬命楼,更不会主动要求验咒。”雎安的声音在这嘈杂的场面中犹如定海神针。
他这样发话了,议论声就稍稍弱下来。
悟机愣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慢慢反应过来了,喃喃道:“我身上真的有禾枷的咒术……这些年欺侮伤害贫僧之人下场惨淡,难道不是因为佛祖庇佑,而是应咒?怎……怎会如此!”
他颓然瘫坐于地,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被什么压得抬不起来头似的,六七十岁的人了还痛哭流涕,喊道:“我曾以为是佛祖看见我的诚心,不成想却是禾枷以这般手段侮辱于我,我清白一世居然要承她的恩情!我……”
悟机爬起来就想去撞堂内的柱子,奉涯眼疾手快飞了张符出去化为绳子绑住他,悟机便跌坐在地动弹不得,哭道:“武曲星君救的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如此受辱岂有颜面苟活?”
堂内仙门百家有劝慰的,也有质疑他演戏的。
即熙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觉得自己得消消食,便站起身来活动了两下,漫不经心道:“大师也不必如此吧,那禾枷丧…啊对,丧心病狂,说不定是想亲手折磨你,怕你先被别人欺负死了才给你下的咒。结果就福祸相依,您反而得了好处,这有什么可羞愧的?你自杀反而遂了她的意了。”
堂下便有人私语,问这女子是谁,有人回答是前宫主寡妻苏寄汐。
雎安微微朝即熙的方向侧过脸,似乎有些疑惑,他沉默一瞬转而笑着对悟机说道:“我听说佛法说不可杀生,您也是生灵,不应自伤。善恶之间界限模糊难以区分,禾枷也未必是完全的恶人。或许这件事也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您参悟善恶是非的契机。”
悟机怔怔地倒在堂下,沉默不语也不再挣扎,只是满目仓皇。奉涯收了束缚,悟机便跌坐在地,被别人搀扶着离开了。
这场混乱的表功告一段落,即熙慢悠悠地坐下来,打了一声饱嗝。
这老头子真是运气不好,没事验什么咒。本来是来邀功的,结果落得个这么凄惨的下场。
真是可怜啊。
她撑着下巴看着堂内众人,她还不至于在这些人面前觉得冤屈,比这荒唐的事情她也看得多了。反正她重生前活得潇洒恣意,现在也锦衣玉食,管他们怎么想呢。
就是食还没消完,有点堵得慌。
即熙拿起旁边的酒樽慢悠悠地晃着,漫不经心地听着。
他们在猜测灾星为什么帮助悟机,好像又在骂她?嘁,骂来来去都那么几个词儿,让她来骂不知道比这精彩多了。
啊雎安发话了,这事儿翻篇了,不骂她他们还能聊什么呢?
——“家师醉心修炼一朝不慎走火入魔,现如今自封经脉昏迷不醒,万望宫主大人出手相助,引渡家师心魔。”
哦,他们要欺负雎安了。
什么!?
有人敢欺负雎安?
即熙反应过来,一放酒樽愤而抬头。
他奶奶的谁!
堂下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男子的容貌大概二十出头,不过修仙者的容貌并不和年龄相关,他四五十了也不一定。他正深深弯腰行礼,眉头紧皱声音凄切。
即熙冷冷打量了一下他的衣服,黑衣水纹,兖州郁家波远阁。郁家老爷子也将近两百岁了,这年头修仙不易,能修到两百岁既没飞升也没死的也是少见。
估计这老爷子也急,终于急得走火入魔了。
雎安还没说话,即熙就先出声了:“郁家少主,你家老爷子快两百岁了,修为深厚,他尚且不能控制的心魔你却要雎安引渡,你是要雎安死吗?”
郁少主立刻弯腰行礼,说道:“绝无此意。”
顿了顿,他抬起眼眸,铿锵有力道:“宫主大人刚刚出生就被星命书指为天机星君候选,十三岁便受封星君掌不周剑,原本就是天纵奇才。这些年四处游历除邪祟化煞气,安抚人心,如今更是功力深厚。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只有您是心魔的克星,家师虽不能控制心魔但以您的能力定然能够化解。您主掌天下良善之心,家师这些年为兖州殚精竭虑,他若离世便再难保一方安宁,求您看在远波阁,看在兖州百姓的份上救救家师吧!”
郁老阁主声名在外,郁少主此番慷慨陈词也引得不少人为郁老阁主说话。柏清皱起了眉头,这番话黑的白的都说了,把雎安捧得很高却是拿这些名头变相逼迫。柏清紧张地看着雎安的神色,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这事情实在凶险。
自古以来天机星君不仅是最少出世的星君,也是最多夭亡的星君。因为长年镇压心魔接受试炼,一旦心绪起伏情绪崩溃就容易受反噬,被星命书判为失格而死。
引渡心魔只有雎安能做到,便是要把别人的心魔引到自己体内,以天生与之相克的元婴净化,一旦无法净化便会被反噬。老阁主的心魔强到需要他自封心脉,引渡弄不好真的会害死雎安。
雎安面对那一番吹捧神情不变,正欲开口,那边即熙一拍桌子站起来了,把堂上众人吓了一跳。
“嘿呦喂我可真是听不下去了,这没皮没脸的什么什么少阁主还拿起一方安宁来胁迫天机星君,你师父自己修炼出来的心魔关雎安什么事啊?他只要肯毁了一身修为与那心魔拼,当真就拼不过?就是心疼自己百年的修为不舍得放弃罢了!你们这些修仙的动辄活个百十来年的,今儿炼出来一心魔颠儿颠儿地跑来让雎安给你收了,就算雎安镇不住失格死了等下次你再炼出来心魔天机星君也该换代了,那仗着脸生再求着收一次心魔呗。嘴上说的好听什么天纵奇才功力深厚,我呸,说白了就是想让天机星君乖乖当你丢心魔的夜壶呗!”
这惊世骇俗的言论一出,仙门百家和各位星君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即熙。即熙自认话糙理不糙,理直气壮得很。
雎安怔了怔,然后轻轻笑起来,并没有阻止即熙。
郁少主估计从没对付过这种人,一时间又气又急:“夫人怎可这么说话,这般侮辱郁家与天机……”
“我怎么了?我不能说话?你要想不被侮辱就别干这些恶心人的事儿。我是星卿宫的掌门师母,星卿宫里谁的辈分比我高?我告诉你我站在这里,你们这些臭不要脸的人就休想占星卿宫的便宜!”
“家师也是德高望重,辈分……”
“是是是,你家那快两百岁的老头子肯定辈分比我高,他人呢?这位德高望重正人君子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心魔,也太可笑了吧?”
郁家少主哪里见识过这种架势,被即熙一句一句顶的无话可说,气昏了头拔出剑来指着即熙:“你住口!休要侮辱家师!”
剑声一响,雎安带笑的眼神就沉了下去。
洪亮的嘶鸣声由远及近,自堂外疾风般飞进一只银灰色大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郁少主手里的剑,叼着丢在雎安手里,然后悠然降落在雎安肩头,仰着头睥睨众生。
即熙心道许久不见,海哥还是这么帅气。
郁少主的脸色就黑的不能看,雎安手里握着郁少主的剑,微微笑道:“阿海,郁少主大概不知道星卿宫里除演武场外禁止动刀剑,并非有意。你这样有些失礼。”
阿海不屑地看了郁少主一眼,转过头去。
即熙默默为海哥这种老子天下第一你丫算哪根葱的态度鼓掌。
堂上众人都观察着雎安的反应,周遭十分安静。雎安拿着剑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绕开桌子一级一级走下台阶,或许是因为看不见,他的步子慢而谨慎。
“郁少主,这件事您之前来信提过,我也已经表明态度。我曾与老阁主有过一些交往,老阁主光明磊落严于律己,但正是因为过于严于律己,对自身的修为极度执着。这些年他修为难进,焦急忧虑以至于滋生心魔,若执念不除就算我这次替他渡了心魔,不出十年心魔又将再生。世上没有两全之策,若老阁主舍得以修为与心魔相抵,虽再不能登仙却也可终享天年。”
雎安说着便走到了郁少主的面前,双手把剑奉上。
郁少主不肯接剑,双眼血红道:“什么天机星君,什么主掌善良正义,受百家尊重万民供奉,难道就只图自身安全,如此贪生怕死?今日有理由不救,明日有理由不救,来日真能救万民吗!”
雎安抬眸,不恼不怒地淡淡一笑,回答道:“郁少主,老阁主明知执着于修为会生心魔仍然一意孤行,我可否说他不善不义?编织罪名,党同伐异,借势要挟,最为不义。”
阿海飞来叼过雎安手里的剑,精准地甩入郁少主剑鞘中。雎安仍然笑着,声音却沉下来:“少主,我希望你明白,善良并非软弱可欺。”
他平日里温和没有攻击性,此时气场却强势得令人屏息,堂上众人面面相觑,竟然连郁家人都没敢帮腔。
即熙望着雎安挺拔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刚刚的悟机。
她之所以会偷偷给悟机下咒,是因为她最初对于善的概念就来自悟机,而她十七岁回到悬命楼时,悟机还是一样劝人向善但受尽欺侮。她觉得他可怜,也暗自想着若悟机也强大起来,会不会也变得像雎安这样。
善良清醒而坚定。
但是并没有,鎏金的石头还是石头,不会变成厚重的金子。
没有人能变成下一个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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